第40章 心懷大業
鶴丸國永沒想到自己會再次以這個視角面對世界。
他躺在草叢裏,濕潤的空氣附着在刀身上,刀刃半出鞘,大咧咧地敞開在地上。
星空下,月光照在弧度優雅的刀刃上,泛出清冽的寒光。
視線範圍是三百六十度,不似人類只能使用雙眼直視前方。刀劍之身沒有前後,無需扭頭就能看到四周。
此時,因為低矮的位置,他只能看到豐茂的野草,聽到潺潺的水聲。
審神者在哪?
暈過去了嗎?其他人呢?
不好!和主公分散了!
鶴丸國永試圖動一動,但他此時就像一柄最尋常的武器,沒有化作人形的能力,也沒有移動本體的方法。
啊這下糟糕了啊!
萬一審神者落單,沒有人保護要怎麼在陌生的時代生存?!
鶴丸雖然常與驚嚇為伴,但也不希望遇到出陣一次,把審神者弄丟這種考驗心臟的鬼故事!
這種驚嚇還是別有才好!
萬籟俱寂。
只有水浪拍打河堤的聲音。
夜風刮過,擋住他視線的野草紛紛被吹倒,莖葉間隙間,鶴丸透過搖擺的草木,看到了夜色下近在眼前的,湍流的河水。
還有昏迷不醒倒在河邊的白棲川。
還是那一身寬大的白衣,長長的袍袖,此時已經浸滿溪水,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到深了些許的顏色。
束髮的繩結不知道丟在哪了,凌亂的長發蓋住他的半張臉,散落在黑壓壓的石頭上。
白棲川躺倒的位置十分危險!
他的半身泡在河裏,衣擺隨水流晃動。身體俯卧着,橫陳在河道旁的土丘上,只靠雙手搭在岸邊。時不時有湍急的河水拍打過來,水花打在他背上!
濕潤的衣服緊緊貼在他身上,顯現出人類單薄的背脊。
夏季帶着暖意的晚風吹過,缺少鍛煉所以並不健壯的背影微不可覺地抖了抖。
身體起伏……還有呼吸!
風停了,野草再次直起身擋住鶴丸的視線。但太刀好像已經能透過重重障礙,看到危在旦夕的白衣公子!
不說夏季夜間冰涼的河水澆在身上會不會生病,光是那不停衝過來的水流,隨時能將白棲川卷進河裏!
昏迷的人隨時可能淹沒窒息!
歌仙呢?膝丸呢?
全都變回本體了嗎?還是說,大家在時空中分散了?
金色的太刀開始振動,發出陣陣嗡鳴。
無論如何,必須儘快找到人把昏迷的主公救上來!不能再讓他繼續陷入危險之地!
這種時候,鶴丸再次感覺到刀劍之身的有心無力。
無論是被帶進墓穴中作陪葬品,還是被盜墓、被偷走,刀劍的身軀永遠只能被動接受,毫無作為。
只有被人類賦予自由身軀后,他們才得以實踐自己的想法,施展那些身為刀劍時無法奢求的抱負。
焦急卻毫無辦法的太刀,只能孤單地在偏僻的野外竭盡全力的震動,刀鞘上金燦燦的鏈條和掛穗拍打在金屬材質上,沙沙作響。
它毫不懈怠地鳴響了兩個小時,終於在月上中天時,等來了一個過路人。
一個穿着袈裟,腦袋後面梳着一個奇怪的揪,看起來十分壯實的過路人。
這個衣着氣質,和尚嗎?
不,他雖然沒見過江雪左文字,但通過小夜左文字,還是知道佛教好像並不是這個風格。
不管了!
無論他是什麼信仰,正常人看到落水的受難者都應該救一救吧?
鶴丸震顫地更劇烈了,拼盡全力想要吸引男人的注意。他的刀刃本來插在鞘中只露出一半,現在已經快因為抖動而脫離刀鞘了。
必須賭一把!賭這個男人心存善念,不會見死不救!
被寄予厚望的男人不緊不慢地穿梭在荒郊野嶺。剛收到的消息讓他很滿意,心情愉悅之下,甚至願意慢悠悠步行回駐地。
不過,他往日也很少使用咒靈代步,畢竟他可不能留下咒力殘穢……
哦?什麼東西在響?
披着夏油傑殼子的羂索扭頭朝聲源地看了一眼。
金屬反射着月光。
是一把被扔在野外的武器?
武器在自己動?
有趣!是誕生詛咒了嗎?
殺過人見過血的利刃總是帶有持有者或被害者的怨恨。上面承載着殺人者的憤怒和被殺者的恐懼,曾經很容易成為咒靈的載體。
不過那是冷兵器時代的事情了。
現在,除了激情殺人,很少有直接用刀作案的兇手了。人類的手法越來越精妙,下藥密室釣魚線,各種手段層出不窮,讓羂索大開眼界學到很多。
偶爾有人用低端粗糙的手法親自發難,也大多使用容易隱藏的匕首。
很少見到這種長度的太刀了,尤其還是見過血,帶有煞氣的。
羂索拾起掩蓋在密集草叢間的太刀。
「唰——」利刃出鞘。
真是把好武器!
鋒利尖銳,光可鑒人!握在手心揮舞兩下,如臂指使,劍鋒可以輕易削去一片柔韌的豐草!
更讓他感興趣的,是這振刀劍生出的靈智。
從被他握在手中起,澄金刀柄就在微微發燙,暗中有一股力量在牽引他的手臂指向旁邊的河水。
他當然看到水邊上躺着的人。羂索本來不打算救人,他對人類可沒什麼友善之情。
不過,一振會護主的刀實在是太有趣了!
聽說曾經還有能切開藥研卻切不開主人柔軟腹部的護主之刀,他幾百年前耳聞的時候還以為是說笑,畢竟詛咒可沒有忠誠之說,「刀劍有靈」只是誇大其詞以訛傳訛罷了。
如今親眼見識過這樣的「刀靈」,實在由不得他不信!
躲在夏油傑腦子裏的羂索非常高興,未知世界的拼圖又補充上了一塊。本該血腥不祥的殺人武器竟然附上薄薄一層的神性,像是長期供奉在神社的貢品,強大,美麗,誘惑着他這種心存大業的顛覆者去摧毀。
要做成咒具嗎?一定會非常趁手吧!
……不!如果是幾百年前,他可能會毫不猶豫這樣選擇。但現在他已經收集到合適的咒具了。
手中的刀仍在發燙,羂索甚至能從中察覺到焦慮不安的情緒。
嗯?羂索再一次細看,發現刀刃上附着了一小層薄薄的咒力?
真好笑!刀靈也能像人類一樣產生情感嗎?怨妒,悔恨,憤懣……
這種先天誕生的靈物如果被惡意浸滿,悲痛蝕骨后,一定會更強大吧!
犯有殺孽的刀怎麼配擁有神性?當然是要浸在泥潭裏,無可奈何地墮落成詛咒,為他的千年大業添磚加瓦!
羂索有預感,如果能將這個神秘的東西拉入伙,詛咒的勢力絕對能更上一層!
讓一柄護主的刀墮落的最好方式,當然是握着它殺死他心愛的主人。
不過,這就不是結盟,而是結仇了。
羂索有了更妙的想法。
*
陽光,沙灘,海浪。
這裏是特級咒靈陀艮的領域。誕生於人類對海洋的恐懼,陀艮在咒胎時期便能展開廣闊的領域,為他的咒靈家人們提供棲息的住所。
真人躺在沙灘椅上,饒有興緻地翻看一本書。他最近在研究人類的哲學,許多深奧的思想讓他很感興趣。
同一個人的道德水準居然會因為事件的差異而有所不同呢!
情誼深厚的兩個人,危急時刻熱血上頭,大多願意為對方豁出性命,毫不後悔。
同樣的場景下,如果給他們更多的思考時間,深思熟慮后恐懼湧上心頭,卻會選擇更「理智」地獨自逃跑呢。
人類對他人的情感,真是難以理解的東西啊!
扛着一個濕漉漉的人,羂索拉開門,進入另一個世界。
「呦!夏油」
見咒靈小團體的合作夥伴夏油傑帶着一個陌生人類進來,真人興緻勃勃地擺了擺手。
「是新的詛咒師朋友嗎?好像有點弱哦!」夏油傑把人放在沙灘上,真人好奇地湊過去懟了懟對方的臉。
「咒力也只是普通水平,大腦好像也沒有咒術師的天賦。什麼嘛!完全就是普通人啊!」真人覺得沒意思,孩子氣地說道。
梳着丸子頭的男人笑而不語。
夏油傑解下腰間配着的太刀。
外界正處於深夜,領域中卻陽光和煦,溫暖舒適。
刀鞘剛從衣袖間露出,便反射出耀眼的光點,炫目華貴。
被反射的光刺了下眼睛,真人不躲不避,彎腰湊近夏油傑的手仔細觀察。
還好奇地上手摸了摸。
夏油傑肩膀被人形咒靈的手搭着,鑒於咒靈改變靈魂的咒術,身為人類本該慌亂躲避,不過夏油傑好脾氣地任他動作,沒有驚慌逃開。
估計又是心血來潮對盟友的試探吧,不需要理會。
「沒什麼特別的啊?」真人好像很掃興,「連咒具都不算呢。」
還不確定一刀一人能不能看到詛咒,夏油傑一直沒有正面回答真人的疑惑。
夏油傑把刀放在白棲川身邊的沙灘上,帶着真人避開一人一刀。
他們接下來的對話,就不適合有靈智的刀聽到了。
沒有入伙前,任何有可能影響到大業的苗頭都要被扼殺!
「的確不是咒具。不過我確實有一些想法。」
鶴丸國永本來以為這個撿到他的人要把他據為己有。
畢竟對方看上去也對他很感興趣的樣子。
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習慣被搶奪,被盜取了。
在來這裏的路上,他甚至已經想好:就算被帶走,被對方認作所有物,他也終究要回到審神者身邊的。不過好心人再怎麼說,也確實救下了審神者,到時候送他些未來時空的特產作為回報吧!還要考慮到驚嚇元素……
沒想到對方好像並沒有升起貪婪之心,在欣賞之後很乾脆地把他放到昏迷之人身邊。
明明不問而取也不會有人發現的。誰能想到刀會自己長腿跑掉呢?
他們這種鋒利的好刀,即使沒有發現刀劍背後的歷史意義,單看本體,應該很多人想要賣掉換錢或者收藏吧?
這個叫做「夏油」的人,雖然眼睛很小,頭上還有一道猙獰可怕的縫合疤痕,笑眯眯的好像不懷好意的樣子……
而且好像有些特殊能力,打開門就能進入一個神奇的世界。
但是真是個好人啊!
*
真人裝模作樣地認真聽完夏油傑的計劃,再三表示,你說的很有趣,他非常樂意配合。
不過他還有自己的實驗要做,人類靈魂改造工程還沒有結束,他要先走一步玩自己的去了!
藍色頭髮的人形咒靈哼着歌消失在領域,將沙灘海浪和咒術師留在門后。
這個誕生不久卻已經是咒靈小團體首領的咒靈,如果能忽視他滿臉的縫合線,面容竟意外的乾淨單純。
「嗯哼~」
只有夏油那樣沒見識的詛咒師才會把平平無奇的刀當個寶貝!
想起被他藏在下水道的那把形制相似,只是稍短一些的咒具……
猩紅色的舌頭在唇上掃過一圈。
沒想到,咒具居然擁有靈魂呢!
真好玩!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