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了一歲

大了一歲

轎子進家后,謝尚立打發顯榮去書房寫帖子,然後方才往二門來——他不能穿朝服去人門上投貼。得先屋換身衣服。

順帶再瞧瞧兒子,哭得咋樣了。

轎子裏出來,謝尚看到謝豐在芙蓉的指點下正一臉笑地抱着小手給同樣剛下轎的紅棗賀年:“塔塔,悉尼好!”

謝尚見狀立放了心,暗道:豐兒過年又大了一歲,看看,今兒都沒哭!

謝豐早起有令丞陪着玩,雖說沒哭,但因為每日睜眼閉眼都是紅棗,小心眼裏卻是一直都想着紅棗。

看紅棗來家,謝豐無限歡喜,自是芙蓉讓幹啥就幹啥。

待學完芙蓉教的拜年話,謝豐抬起頭,看到紅棗頭上的七翟冠,小嘴瞬間張得比他眼睛還圓。

太太今兒的閃閃也太好看了!謝豐直着眼睛無聲讚美……

紅棗看謝尚現在回來,不覺一愣,轉想起御宴最少得一個時辰,心說謝尚回頭再去接她公公祖公公也是一樣,如此還能歇一會子。

紅棗小聲提醒兒子:“豐兒,你看誰回來了?趕緊地,也去給你爹拜年!”

聞言,為紅棗七翟冠閃瞎了眼的謝豐方看見了謝尚。

戀戀不捨地又看一眼紅棗頭上的七翟冠,謝豐便抱着剛為了給紅棗拜年抱起的但因為看七翟冠入神而忘放下的小拳頭跌跌絆絆地滾向了謝尚。

和每天睜眼就看到紅棗一樣,接謝尚下衙也是謝豐每日雷打不動的家常——謝豐知道紅棗的閃閃再好看,也得先放下,不然紅棗會不高興。

因為今兒早起的分離,謝豐現不想招紅棗不高興。

謝豐想一會兒坐紅棗懷裏吃芙蓉一直念叨的湯圓。

紅棗要是生氣,則就要等了,等他乖了才行,如此還不如現在就乖。

謝豐雖小,但也有本自己的賬。

直等滾到了謝尚的臉面前,謝豐方收住了腳,抱着尤未散開的小拳頭在身後芙蓉的提醒下開心道:“爹,悉尼好!”

“豐兒,新年好!”謝尚眉開眼笑地俯身抱起兒子。

謝尚才不管什麼君子抱孫不抱子呢。

似他爹把他從小抱到大,修身、齊家、科舉、做官一樣沒耽誤不說,去歲還封了爵。

離得近了,謝尚又仔細瞧了謝豐的眉眼。

確不見一點淚痕!謝尚暗暗點了點頭,心說芙蓉還成,不愧姓謝,照看他兒子算是經心。

至於臘八那回,想必是頭回慌亂沒經驗。如此倒是可以原諒,畢竟他一直都是個大度的主人。

坐在謝尚懷抱,謝豐自覺完成了任務,轉頭跟紅棗討表揚:“塔塔!”

哇,又看到太太的閃閃了,謝豐笑開了花……

跟着過來的紅棗笑應道:“哎!”

抬手彈了彈兒子的奶膘,嗯,手感猶溫,顯見得才剛出來——先沒在這風口吹風。

穿戴着全套朝服,紅棗可不敢抱兒子。

謝尚寬容地看着紅棗欺負兒子,甚至還跟着拍了拍兒子的小屁股,結果只拍到了厚厚的羊皮襖。

謝尚……

看謝尚抱着喜笑顏開的謝豐和紅棗進屋,跟在後面的芙蓉不自覺地舒了一口氣。

豐哥兒家常雖說不大哭,好照看,但年歲擺在那兒,若長時間尋不到他娘紅棗,必是要哭找。

似去歲臘八那回,豐哥兒就哭狠了,至今想起,芙蓉還是覺得后怕。

芙蓉猶記得半年前山東之行,謝子安為謝豐哭要雲氏點翠珠釧的兩嗓子甫一照面連紅棗都得了不是的事。

今兒過年,原就不作興哭。若叫豐哥兒哭得再和上回那樣,芙蓉心說:即便世子和夫人能原諒,伯爺和伯夫人卻必是要生氣了。

自打十三年前被雲氏指給了紅棗,芙蓉家常再沒得過一句重話。

一是正主紅棗天生的好性。紅棗素不打罵丫頭小廝。即便似陸虎犯了那麼大的錯,巴掌都打到紅棗臉上來了,下令教訓陸虎板子的也是謝尚,只紅棗自己根本想不到,也下不了手;二是紅棗足夠能幹,公婆丈夫跟前得臉,連帶的丫頭小廝也得臉,上房來去都是賞,沒有罰。

沒有打罵的好日子過久了,久得芙蓉都忘了當初選進明霞院時父母的告誡;忘了謝子安因為謝尚曾經對下人的嚴苛;忘了雲氏曾經對她自己陪房衛氏一家的驅逐——芙蓉的這些遺忘在山東為謝子安那句“講道理”給講醒了。

如果說,芙蓉想:賢德如夫人,都能因豐哥兒兩嗓子哭被伯爺批評不講道理,那似她這個哄不住哥兒的下人,必是更要因為“不講道理”被伯爺給替換了。

這個家,原就是伯爺家主。即便將來,也是世子當家。

夫人脾性再好,再好心,再得世子尊重,但對於不佔理的事,也必不會出頭。

再就是世子看似好性,家常不管事。實質心裏也不空——不說早年責陸虎板子了,就說三年前剛入京時,世子和夫人家常提的那段京城賭博,其實就是對樹林的警告。

夫人可能至今還不知道樹林進過賭場的事。若知道了,一準跟對陸虎的事一樣,會氣,可能還更嚴重——夫人自聽世子提過賭博的事後,但凡過一次城門,見一回花子,就要申飭一回家規。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世子才一直瞞着夫人。

但他們幾個陪房卻是知道的。

先只有樹林一個人在京,他們其他人可不知道這千裡外京里的事。他們之所以能知道都是樹林離開甘回齋,甘回齋開始輪換掌柜后慢慢知道的。

或許這就是老話說的天下萬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而世子剛進京就知道,比他們所有人都早,想必是先顯榮在京翻修狀元賜宅時還做了別的,又或者根本就是大管家謝福一直在暗處盯着他們……

想到謝福,家生子芙蓉心裏一寒——不說打小聽的那些傳說。只說她進明霞院后見到的謝福責親兒子顯榮的那些板子,真的是看得人心驚膽顫,做夢都怕。

不敢再想下去,芙蓉心說不管怎樣,豐哥兒今天沒哭,她今兒最重要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至於伯老夫人那裏可能有的氣,說不得,只能待會兒跟夫人討個主意了……

進屋后紅棗自脫下貂裘丟給丫頭,謝尚則將謝豐放到炕上,親自給兒子解斗篷,套褲,然後方自己換衣。

就謝尚換衣的功夫,坐不住的謝豐自己滑下了炕。

謝豐跑到卧房內間,對才剛換上家常衣服,正準備卸頭面的紅棗伸手叫“塔塔”,求抱。

紅棗趕緊自卸了耳環,把謝豐抱坐到自己膝蓋上——去了耳朵眼兒被扯豁了的擔心,紅棗是很願意照顧兒子的情感需求的。

謝豐得償所願卻不滿意——他背對着太太,就看不到太太的閃閃了。他要坐到太太的臂彎里去!

謝豐開始扭動身子,想站起來。

紅棗知道謝豐的意思,順手拖近前面的銅鏡,誘哄道:“豐兒看,這是什麼?”

“這鏡子裏是誰啊?豐兒看認識嗎?”

謝豐到底是個孩子,聞聲看了過去,然後就看到銅鏡里黃澄澄的自己。

這是謝豐第一次照鏡子。謝豐不知道鏡子裏的孩子就是他自己,便瞪大眼睛看着對方,等對方跟令丞一樣給自己問好……

丫頭照琴看謝豐被哄住了,趕緊上前幫紅棗卸頭面……

謝尚換好衣裳,又洗了手臉才進內間來。

進屋看謝豐眼瞪着鏡子不說話,謝尚伸手笑道:“豐兒來,爹抱!”

不由分說,謝尚抱回了兒子。紅棗樂得輕鬆,甚至還托送了一回。

謝豐等半天沒等到鏡中的孩子給他行禮,不樂意了,手指着鏡子跟謝尚告狀道:“爹,他不瓜(乖),不瓜!”

竟然不給他問好!

“對,不乖,我們換這個玩!”謝尚好脾氣地應道:“我來看看你娘這匣子裏都有些什麼?”

“這個金福壽圓鐲好看吧?咱們就玩這個。”

……

看謝尚拿自己的金手鐲哄兒子,紅棗瞭然一笑:今日大年初一,不做興打碎東西。她這一匣子首飾,可不就數這個鐲子經造?

……

看謝豐的注意力已完全被立在炕几上旋轉出道道金光的鐲子所吸引,謝尚方告訴紅棗:“剛爹讓我給衍聖公府和閣老們送咱們家初五請客帖子。”

紅棗愣住:酒席加人不奇怪,但衍聖公和六位閣老?

如此她家的碑廊倒是能集齊閣老和衍聖公的墨寶了,可這吃飯的座兒要咋排?

因為會試在即,翰林們為了避嫌不約而同地都減了正月里的交際——似初五她家擺酒,翰林院謝子安的舊識就只家常常走的周文芳、元維兩家人來,連帶的男席主桌就安排了謝知道、周文芳、謝子安、雲意、元維、馬英、祝文、孟輝八個人。

謝尚的同年文明山、艾正以及二十七位庶吉士倒是都要來,這加上元秀、成銘正好四桌人,安排在二到五桌。

再還有三桌薛皇商這樣祖籍江州,留京做官的同鄉和四桌各家的男孩子們。

如此整十二桌人。

現添了衍聖公和閣老,主桌必是要給他們坐,但一張桌子八個座,下剩一個,論資排輩必是要排給她祖公公謝知道。

這也太難為才剛來京的老人了!紅棗皺眉:而更難的是女席也得安排呂氏獨坐首座。

光想,就覺得棘手。

“這個,”紅棗必須有個確信:“要請女眷嗎?”

謝尚知道紅棗的顧慮,這也是他覺得難辦的地方。

因為不知道首尾,謝尚當下只告訴道:“趕時間,爹先也沒多說,內里情形得晌午才能知道。總之,我先把帖子給各家送去。”

“至於給各家女眷的帖子,爹雖說沒提,但必是得等娘宮裏回來用印才能送。到時爹和爺爺也就回來了!”

“現告訴你,不過是叫你心裏有個數。該準備的可以準備起來!”

謝尚雖能做主用他爹謝子安的印,卻不好隨便借他娘的名義給別家女眷下帖——這要是叫人知道了,一家子都別做人了!

拖延癌晚期的紅棗一聽立決定先不管了,只問:“世子,你這就要出門?”

家來還一口熱湯都沒墊呢?

什麼衍聖公、內閣閣老、請酒席位,都越不過謝尚吃飯這件大事。

果然,他媳婦就想着他!

紅棗的反應取悅了謝尚。謝尚輕鬆笑道:“不急。怎麼都得顯榮擬了帖子來,打聽清楚了地方再去!”

地址好說,但連走七家,必是要排個線路。

紅棗聽明白謝尚話里的意思后吩咐照琴:“叫人去廚房看看,有什麼現成的,先送過來!”

“再還有跟老爺出門的,也要吃飯——他們的飯,廚房也儘快送過去。對了,廚房燉的參雞湯里的雞,撈兩隻,一起送去!”

照琴答應一聲,繼續給紅棗梳頭,戴七寶花冠,至於紅棗的命令,自有給她打下手的香草出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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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皎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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