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衣粥食
呂氏和雲氏一起進家。
紅棗琢磨着當她婆的面和呂氏說貓的事,易招呂氏多心,覺得她拿她婆壓她,反而不美。
紅棗便就沒提,只讓照琴先找呂氏跟前的大丫頭靈芝商量。
靈芝見了繡球自是唬了一跳。但事已至此,也沒啥辦法,只得本着息事寧人的思想先抱回了繡球。
起碼還能落個人情。
靈芝如此想。
……
雲氏關心大孫子,換下朝服后立問:“豐兒呢?”
紅棗告訴:“剛睡着!所以剛老夫人和娘來家,媳婦就沒抱出來迎!”
雲氏笑應道:“睡了啊?好!孩子可不就是要多睡覺才長腦子?半日未見,我瞧瞧他去!”
進內間看到謝豐攤手攤腳睡得香甜,眼口鼻周圍皮膚一切如常——確不似受了委屈哭過模樣,雲氏方才放心出來喝茶。
呂氏記掛自己的貓,低聲問丫頭:“繡球呢?”
靈芝不動聲色地告訴道:“在東院呢。今兒過年,府里一應的丫頭媳婦現都候在廂房等着給老伯爺、老夫人、伯爺、伯夫人、世子、世子夫人賀年。這人多手雜的,小丫頭擔心繡球受驚,就沒抱過來。”
呂氏聞言也就罷了——她的繡球長得好、得人意,所過之處,人人都想上手摸摸蹭蹭。這一路過來,只小丫頭可護不住,如此確是留在家的好。
眼見呂氏不再堅持要貓,靈芝下意識地舒了口氣——雲氏在呢,她家老夫人現見到繡球,除了白生一場悶氣,並無任何益處,且還掃了世子夫人臉面。
先她替老夫人做的人情可就白做了!
紅棗一直留意呂氏進家后的動靜。眼見呂氏除了跟靈芝嘀咕了幾句后安靜喝茶並不提繡球,心裏感念:這個靈芝靠譜!但能哄着呂氏平安吃了新年這頓團圓飯,她必定領了靈芝這個好!
似後面女眷吃席的事也可問問靈芝主意——比如紅樓里王熙鳳與鴛鴦討主意。
……
進家后謝尚依規矩先與呂氏問安:“老夫人,您今兒辛苦了!”
“不辛苦!”一回想到今兒為眾誥命環繞的榮光,呂氏就撐不住想笑。
呂氏平常在家除了養貓外,就是早中晚,跟吃飯一樣規律的磕頭禮佛。且因為請的佛像神像太多,一尊都磕三個,呂氏每頓磕頭都得好幾十個。
似今兒朝賀磕頭,於呂氏根本就是家常,壓根不是事。
剛在轎子裏攤手攤腳歇了一會兒,歇得現在渾身更不自在的謝子安看呂氏容光煥發,剛那句不辛苦不似作偽,不免心生鬱悶:他這身子骨竟然連呂氏也不如?
怎麼會這樣?
這如何能行?
謝尚又問候雲氏。
打到山東后,雲氏的日常就是於濟南城內外二十好幾個寺廟道觀間輪番磕頭做法會——不然要如何打發每天的日頭呢?
雲氏一份磕頭祈福功力早已爐火純青,比呂氏更甚。加上她人比呂氏年輕,今兒進宮朝賀於她也就是場法會的事,而似這樣的法會,雲氏能一連參加七天都覺不出來累,自然無所畏懼。
“好!”雲氏溫柔笑道,轉和紅棗道:“尚兒媳婦,既然老伯爺、伯爺和尚兒都家來了,待管家們賀了年就傳飯吧!”
聽媳婦也這麼說,謝子安就更扎心了——他這麼不舒服,一點胃口都沒有,跟他夫妻一體的雲氏竟然還想着受賀吃飯!
他什麼都不想吃!
一屋人只有服侍謝子安更衣擦臉的謝福瞧出了謝子安的不對——外頭回來,他素有潔癖的主子熱毛巾擦臉只是意思了兩下。
知道謝子安出門上朝為好氣色抹胭脂的謝福忍不住想:他主子這是在掩飾什麼?
“伯爺!”謝福不放心的叫了一聲。
聞言謝子安終於好受了點——世間總算還有一個謝福知冷知熱。
謝子安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今兒過年,不好說病啊,痛的,不然一年都不順遂。
謝子安決定忍着。
什麼話都待過了今天再說!
謝福知道謝子安的忌諱,眼見謝子安不願聲張,只能跟着閉了嘴。
謝子安忍了忍,發現實在忍不了——他身子虧成這樣,謝子安憤懣地想: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
這些人?
所以憑什麼他們好吃好喝地開心,他沒胃口還得強顏歡笑地陪着?
天下可沒有這個道理!
謝子安決定不忍了——別人不心疼他,他得心疼自己,給自己搞點福利。
“有粥嗎?”謝子安輕聲問謝福。
謝福一口應承:“有!”
只要他主子要,那就一定有,沒有也有!
謝子安見狀方笑道:“魚片粥吃一碗,倒也罷了!”
謝福立答應:“是!”
得了吩咐的謝福走到堂屋中間,謝大升見狀立站到謝福身側,顯榮也站到他爹身後。迴廊下候着的陶保、振理、曉樂等有頭臉的陪房管事小廝跟文武官員上朝一樣魚貫進屋,列隊站好。
而家常沒資格進內院的小廝、常隨、護院、馬夫等也在樹林、顯真的帶領下進到前院,列隊站好,跟着謝福一起與主人磕頭賀年……
一時禮畢,謝福等退出堂屋院子,讓地方給丫頭婆子們賀年。
謝福伺機告訴兒子顯榮:“讓廚房預備魚片粥送進去!”
顯榮聞言一怔:夫人才剛傳飯,他爹幹啥繞過夫人獨吩咐他?
“可是伯爺?”
顯榮未及出嘴的“身子不輕快?”五個字被他爹的眼神給瞪回了嗓子眼。
“讓你預備就預備!”謝福沒好氣道。
才幾天沒打,就這樣口無遮攔,犯伯爺忌諱?
不是今兒過年,看他不打斷他的腿!
“哎!”顯榮答應一聲,小跑去了廚房,心裏則叫苦不迭:這不早不晚的,廚房哪有粥啊?
主子們的粥由貢米熬制,都卡着人頭,少有剩餘。
且大過年的,如何能給伯爺剩東剩西?
而現做,則需要時間。伯爺身體不爽快,哪兒等得起?
他死定了!
跑到半路,顯榮方省起金菊還在上房磕頭。
他剛都被他爹給嚇糊塗了!
顯榮懊惱地拍了拍腦袋,轉身往回走,轉念,又折向廚房——上房人多眼雜,他還是在廚房候着吧!
剛他爹沒吼他回頭,想必也是這個意思——他算是歪打正着。
金菊同着一眾廚娘回院,見到為鐵將軍攔在院外的顯榮,不免奇怪:“大哥,你怎麼來了?”
不在前面候着?
顯榮看看廚娘,廚娘們一個個知趣地進院幹活去了。
眼見人都走了,顯榮方告訴他爹要粥的事。
金菊卻聽笑了:“早晌夫人來家后便讓我熬粥。才剛熬好。只是夫人沒傳,才沒送。”
“現既要,我這便添了魚片送過去吧!”
顯榮聞言不覺喜上眉頭,心說上天佑我,然後便催促金菊:“那就趕緊送去吧!”
好容易把麻煩甩給金菊,顯榮一點不肯多待的走了。
金菊知顯榮心思,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喚人拿早先就預備好的凍魚片來做魚片粥,心裏又籌謀一會兒與紅棗的說辭。
……
看金菊親捧了砂鍋進來,紅棗便知有異。
今兒新年的第一餐午飯菜單循的是家鄉老宅慣例:八冷八熱四點兩鍋兩湯,整二十四個菜。
吃飯的八仙桌長寬不過三尺,空間有限,擺不下這許多的鍋碗盤碟。所以家常擺盤都是先擺冷盤,等上熱菜時再撤掉冷盤換擺熱菜。
現才開擺冷盤,怎麼就送了砂鍋來?
紅棗走過去,揭開砂鍋鍋蓋。
入眼一鍋魚片粥,紅棗不禁唬了一跳——金菊咋現在把她給自己和謝尚備的小灶給拿來了?
早晌謝尚出門后,紅棗想着今兒無論是她還是謝尚都受了風,得吃些姜去去寒才好。
使用生薑驅寒最好的法子原本是薑茶。
無奈薑茶被謝尚家常當葯。今兒大年初一,依謝尚一貫的迷信,想必不肯喝。
本着尊重謝尚的想法,紅棗便叫廚房預備煮魚片粥,多放姜蔥。
耳邊適時傳來金菊壓低的聲音:“夫人,是福管家打發顯榮來廚房要的!”
一聽說是謝福,紅棗就明白了,這粥是她公公想吃。
那必是得留下啊!
只是要怎麼天衣無縫地擺到餐桌上去呢?
“當——”
紅棗蓋鍋蓋的聲音大了點,立吸引了旁邊雲氏的注意。
看雲氏望向自己,紅棗方過去悄聲告訴雲氏:“娘,媳婦早晌看世子家來時耳朵起火,想着今兒外面風大,就吩咐廚房多放蔥姜,熬了鍋粥。沒想廚房現在給送過來了。”
橫豎謝尚和她公公父父子子,感情好。紅棗不負責任地想:如此她公公繞過她和她婆,不想給人知道,那就由謝尚替她公公擔了這個過年午飯喝粥的名吧。
反正她婆疼兒子,必會為其遮掩。
沒猶豫地,職場滾刀肉紅棗就把鍋扣給了謝尚,麻煩甩給了雲氏。
“尚兒耳朵起火?”
事關兒子,雲氏不是一般的關心。
“娘放心,”大過年的,紅棗也不好真叫雲氏着急,安撫道:“就只是看着有點紅,並沒其他狀況。都是媳婦瞎操心!”
話語間雲氏已然看到謝尚的耳朵似乎,好像比尋常紅。
想著兒子今兒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不知道受了多少風,雲氏立便心疼了。
粥比飯容易消化,即便兒子真受了寒,胃口不好,吃了也不怕積食。
主意拿定,雲氏告訴紅棗道:“即是廚房送來了,就擺上桌吧。不然,魚片老了,又得重做!”
白耽誤時間。
於是由雲氏做主,砂鍋就擺上了飯桌。
一時落座,丫頭過來揭開蓋碗,鍋蓋。
看到果有一鍋魚片粥,謝子安方覺出幾分高興——果然,謝子安心說:還是謝福靠譜。
雲氏可不知道這粥原是謝子安的主意。她為了替兒子掩飾,告訴所有人道:“爹,老夫人,伯爺,上回進宮領宴,妾身嘗着這宮裏御酒比咱們家常喝的酒烈,然後便想着今兒的開年宴,要喝九種御酒——爹,老夫人如今都上了年歲,所以今兒進宮前妾身便讓尚兒媳婦熬了鍋粥,給爹、老夫人、伯爺解酒養身!”
家常解酒都用蜂蜜柚子茶,且一出宮門坐上轎就喝過了。
謝知道心知這大過年的,桌上忽多出一鍋粥必是有異。
不過老話說得好,“不聾不啞,不做翁姑”。家裏能讓雲氏壞規矩的,不是他兒子,就是他孫子。他作為長輩又何必關注這些細枝末節,只管享受孝敬就完了。
謝知道聽后笑道:“伯夫人有心了。正好我就想喝粥,給我盛一碗來!”
眼見雲氏給謝知道盛了碗粥,呂氏跟着笑道:“難為你想着。說不得,我也吃一碗。”
對雲氏的話,呂氏一個字都不信。但不過一碗粥而已,呂氏如此想:多大點事?犯不着落雲氏的臉。
謝子安不動聲色地看雲氏又盛一碗粥給呂氏後方勉為其難道:“古人云:豐衣粥(足)食。過年吃粥,兆頭好。既然有,便給我也盛一碗吧!”
知道內情的紅棗耳聽謝子安如此說,差點笑出聲。
她這個公公啊,紅棗心說:真不是一般的死要面子活受罪。開口說個想吃粥。這一家子人,誰還能不同意?
非得兜這麼大個圈。把一家子都繞進去。
幸而謝尚不似他,不然她非得瘋了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