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德馨小區
提着籃子走出大門,小區里仍然看不到一個人。
活動區域空空蕩蕩,地面堆積有淺淺的落葉,一位穿着環衛服的清潔工,正默默打掃着小區。
楚河提着雞蛋走到對方身旁,他最初入住小區的時候,總想看看環衛工的長相,但怎麼都只能看到背影。
「秦叔,今天咋樣?」他笑着問道。
環衛工秦叔,說話很冷漠,但他對楚河很不錯,有問必答。
他沒事兒總喜歡聽收音機,楚河兩年沒有外出,很多新消息都是從秦叔嘴裏聽來的。
「今天啊……」秦叔想了想,背對着他說道:「不太安全。」
「帶好雞。」
楚河舒了口氣,揮手道:「那我先走了啊。」
秦叔沒有回答,而是繼續打掃着地面。
楚河很快走到小區門口,德馨小區的黃色金屬字歪歪扭扭地掛在上面,一幅年久失修的模樣。
他從未責怪過父母,他很清楚,自己車禍能被救回來,父母一定花了很多錢。
他偶爾聽老爸說過,他們家以前是住在中心街區。
門口保安室內,保安牛哥熱得舌頭都伸了出來,拿起一把摺扇拚命扇風,抱怨道:「這麼熱也不知道裝個空調?居委會的人都死了嗎!見過摳門的沒見過這麼摳的!」
「老牛!」楚河走過門口,敲了敲窗戶:「剛秦叔說今兒並不太安全,指點一下?」
老牛據說以前當過兵,全身的肌肉塊塊隆起,將衣服都撐了起來。
他不耐煩地看了楚河一眼,哼道:「出門別走近道,走右邊玉沙路,左邊在辦喪事。***的晦氣。」
「得嘞,謝您。」
吹了聲口哨,楚河拎着雞蛋朝門外走去。
剛走出小區,一陣嗩吶和誦經聲傳來。他朝左側看了看,盡頭跪滿了披麻戴孝的身影。
他停住腳步看了看,這些身影哭得震天響,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火盆,紙錢的灰燼隨着風漫天飄飛,正中央有一個大戲台,上面依稀能看到影影倬倬的身影正在唱着戲。
經幡將整條街都染得一片素白,紙人紙馬堆滿長街,鞭炮聲震耳欲聾,硝煙夾雜着紙錢焚燒的味道異常刺鼻。
根本聽不清他們哭的是什麼,人聲如鬼語,就這麼站立的幾秒鐘,他忽然聽到……隊伍中彷彿有人在喊自己。
「楚河……」「楚河……」
聲音男女莫辨,但確確實實是在喊他的名字。
「誰?」他皺眉看了看四周,忽然間,整條街上經幡猛然翻飛,正在哭喪的人群詭異地扭過了頭,齊齊看向他。
就在此刻,籃子裏紅布忽然被頂開,一隻大公雞猛地抬起頭,大聲叫了起來。
「咯咯——喔!!」
隨着叫聲,天空的雲層開始層層退去,一道道陽光細細密密地照射了進來。
「滋……」楚河狠狠搓着手臂,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只感覺疼痛不已,就像針扎一般。
他連忙找了個陰涼地躲了起來。
「幹什麼呢!!」牛保安提着橡膠棍沖了出來,瞪着大眼睛吼道:「尋隙滋事是不是?給你臉了?***也不去打聽打聽,德馨小區是什麼地方?」
德馨小區不大,一共只有四棟樓,但現在隨着牛保安話音落下,每一家每一戶齊齊亮起了燈。
小區里,除了楚河家,平時沒有人開燈。
喪事隊伍頓了頓,牛保安揮着棍子吼道:「當咱們居委會吃乾飯的嗎?讓你們辦喪事就是給你們臉!蹬鼻子上臉小心主任親自去找你們理論!」
許久,喪事隊伍里,一個聲音幽幽道:「這裏是……德馨小區?你們主任是……胡主任?」
聲音男女莫辨,低沉嘶啞。
「知道還不趕緊滾?」
沉默。
三分鐘后,聲音仍然沒有回答。
牛保安的目光眯了起來,整個小區的燈光都開始輕輕晃動。.
聲音終於開口道:「叨擾了。」
「起——靈!」嗩吶聲再響,經幡搖動,偌大的喪事隊伍,竟然一邊哭喪着,一邊走向了城市深處。
「多謝牛哥。」楚河豎起大拇指。
牛哥擦了擦汗,笑罵道:「***……有事兒的時候叫牛哥,沒事兒的時候叫老牛,這人嘞……」
說笑了一陣,牛哥擔心地看向楚河:「你……還好?」
楚河的病整個小區都知道,曬不得太陽,哪怕一點兒都不行。
根據每個季度來診治的醫生說,是日光性皮炎。
「還行。」楚河笑着打聽道:「牛哥,剛才那是誰?」
「誰知道呢。」牛哥接過煙點燃,深深抽了一口:「居委會昨天下的通知,說沒事兒這兩天別出門。能讓胡主任親自下通知,誰知道哪個官老爺去了。」
說完,他收斂了笑容,正色看向楚河,沉聲道:「小楚,你喊我一聲哥,我也多說兩句。」
「咱們這地方人少是非多,你爸媽應該也給你說過,有些犯忌諱不能犯。」
楚河苦笑一聲,點了點頭。
剛剛入駐小區的時候,胡主任就來給他們說過,在這裏生活,有七個忌諱千萬不要犯。
第一:晚上七點以後,不要出門,不要開門。除非七點開始有人打更。
因為治安不太好,聽說別的小區已經發生了好幾起命案。
第二:不要去其他街區,以路口的百年大槐樹為分界點,那邊是金星路。
金星路的人和玉沙路不對付,因為兩者中央是本市五A級旅遊景點——道德宮。
誰都覺得道德宮屬於自己街區,矛盾早就越積越深,就連王奶奶這麼和善的人,說起金星路的住戶都忍不住啐上幾口。
第三:不能私自養雞,一旦發現,一律以危害社會治安的罪名逮捕。
第四:不要直視出殯隊伍,保持對死者的尊敬。
第五:不要和道德宮的道士說話,他們都是騙子。
第六:遵守小區的規矩。犯錯三次之後逐出小區。
第七:每月初必須去居委會報道,登記名冊。
這些忌諱,被戲稱為七戒。
楚河覺得恆河裏。
無規矩不成方圓,別人既然這麼規定,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是一個守規矩的人。
「知道了,我有點事兒,下次請你吃飯。」他將紅綢布重新蓋上,朝着右方拐去。
今天,就是月初。
玉沙路不長,盡頭就是居委會,這麼多年來,他走過不知道多少次。
兩旁的店鋪他不看都能背得出來,老林雜貨鋪,紅星超市,鮮鮮水果攤,曹州酒樓……這些店鋪門口都掛着一長串燈籠,它們有時候開有時候不開,總歸開的時間少。營業時間基本隨心。
另外還有一個小區:懋園。
名字很氣派,實際上還不如德馨小區,一共只有兩棟樓。每棟三層。
兩年來楚河除了看到兩位牙都快掉光的環衛工人,其他人影子都沒看到過。
順着玉沙路往裏走,大約四百米,就是居委會所在。
居委會是一棟平房,聽說城市沒有開發之前是神廟,現在也還保留着神龕——他們這座城市是歷史名城,遺留下來的廟宇道觀,神龕佛像不在少數。
走到門前,楚河輕輕敲了敲,片刻后,走出來一位中年婦女。
「胡主任好。」楚河笑着將籃子遞過去:「這是王奶奶托我帶給你的。」
「有心了。」胡主任滿臉慈祥,梳着利落的短髮,穿着一件黑色露肩群,帶着珍珠項鏈,笑着招手:「進來坐,外面待着幹嘛?」
楚河走了進去,平房裏是玉沙路的居委會,裝修非常儉樸。
中央是胡主任的辦公桌,放着一個地球儀。後方是一排木質書櫃,門口右方擺放着兩座沙發,中央有一具木質茶几,極其具有年代感。
胡主任親手泡了一杯茶遞給楚河,笑道:「每月都給我送只雞,心意我領了。」
「主任客氣。」
胡主任滿意地看向楚河,拿出一張照片:「小楚啊,德馨小區的適婚青年就只有你一個了,你看看這姑娘怎麼樣?」
又是結婚……楚河無奈接過照片看了一眼。
長得帥也不能怪自己是不是?
照片上,是一個頂着大紅蓋頭的女子。
昏黃的燭光下,金色的囍字有些刺眼,而紅蓋頭下,彷彿被許多牙齒撐起來那樣,東一塊西一塊全都凸了起來。
這女孩兒怕不是有什麼遺傳病……楚河卻之不恭,連忙道:「主任我現在還不想結婚。」
胡主任滿是遺憾地嘖了一聲,但也沒追問。頓了頓,猶豫道:「小楚啊,你來我們這裏也有些時間了,沒想着出去找個工作?」
「你看,周圍幾個小區,就你還在家裏閑着,年輕人要有幹勁,哪兒能天天閑着呢?」
楚河有些意外。
這麼多年來,胡主任還是第一次這麼熱情。
「我也想啊,但這不是沒找到合適的嗎?」
這條街上有不少商鋪,他也去問過要不要人手,但每次對方都是翻着眼睛看了他兩眼,呵呵冷笑一聲,就沒了下文。
他很不理解,以自己的姿色,居然找不到一個正常的工作。
胡主任聞言一拍大腿:「正巧了不是。」
她快步走到桌子前,拿起一封信:「羅酆集團正在招人,面試地點就在道德宮,聽你爸說,你不是什麼……遊戲代練嗎?」
「怎麼樣?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