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清
代郡,貴為守衛長城內四郡之一,自然是軍事重郡,而平都縣則是郡內的軍事重地,自漢王朝文帝初始,便是如此。
景帝十年冬至,平都縣漆黑如墨的夜空中下起了小雪,算是給這座偌大的平都城增添了一點吉祥之兆。
幾座古舊老磚造就的樓間,有一條鋪滿青石板的古巷,巷子不大,古樓屋檐上燈籠的光灑落在巷口,延伸入巷半丈有餘,給巷口披上了一縷昏黃的輕紗。
戌時時分,一個對平都普通民眾來說該是滅燭入睡的時辰,一個消瘦漆黑的身影卻極其突兀的出現在對面的巷口,那道身影自巷中走來,步子極快,幾個呼吸間便掠過古巷,一張略顯稚嫩的堅毅臉龐出現在巷口昏黃的燈光下。
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臉龐上帶着一絲謹慎,小心翼翼的略過周圍,待無明顯的異動,少年才拍了拍身上的雪屑。
這條巷子是少年每夜都要經過的地方,已經整整三個月了。
平都縣有一個茶坊,白日燒茶接客,夜間便是一個用來販賣消息的地下市場,這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用於江湖人解決私人恩怨的地方,平度縣府對此是默許的。
少年正是這間茶坊的夥計,而這條巷子是少年去往茶坊的必經之路。
……
抬頭望夜空,方才細雨愁眠般的小雪眨眼間便成了鵝毛大雪,大有大雪壓城的跡象,於是平都的夜空黑的愈發深邃了。
“這賊老天,雪怎的還越下越大了!”少年極其小聲的嘟囔了一句。
少年從口袋裏摸出一塊黑布,搭在了頭頂,配上這身在夜裏並不顯眼的粗劣上衣,讓他彷彿整個人都陷入了夜色中。
“踢嗒踢嗒……”有人的腳步聲自外面的街道處傳來,少年人立馬反身靠在了巷子裏,露出一雙明亮的眸子打量着。
很快少年便望見一個身穿寬衣長袍、負短冠的男子從街道上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男子右手按着胸口,表情冷冽,雙眼警惕的打量着周圍,看樣子受了極重的傷勢。
這張臉少年十分熟悉,但他卻並沒有急着現身,因為直覺告訴他,這個時候藏在暗中才是正確的選擇。
“東方卓,還不束手就擒!”
有吼聲自遠方的古樓頂傳來,這是修行者借御真氣遠距離傳音,少年縮了縮身子,卻不小心踩到腳下的石子,少年臉色一變。
這聲極其細微的石子挪動聲雖小,但少年知道,對於近在咫尺的短冠男子和古樓頂的那位修行者來說,是可以輕易捕捉到的。
果不其然,這兩人瞬間就將目光投聚到巷口。
“是誰?”
沒有選擇的少年,只能取下頭頂遮雪黑布,緩步走出古巷。
“長清?”短冠重傷的男子略帶驚喜,急促的向少年招了招手,“快來幫我,有仇家找上了茶坊。”
被稱呼為“長清”的少年站在原地,昏黃的燈光下,少年只是直直的盯着面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男人,於此同時,遠處樓頂發聲的那位修行者正踩着屋頂的瓦礫快速趕來。
眼見少年沒有動,短冠男子竟主動上前,少年剛想後退,卻被一股極其冰冷的寒意籠罩,這股寒意並不是來自於平都冰冷的風雪,而是一種精神上的壓制,讓少年動彈不得。
“他竟然也是一位修行者!”少年的心底忍不住發出一聲驚異,面色卻一臉冷漠。
運行真氣的短冠男子,原本和善的臉上變得愈發冷冽,坐以待斃的少年脖頸被男子輕易的抓在手心裏,沒了那股寒意籠罩,少年的身體也恢復了活力。
“不要動。”
少年剛想掙扎,便聽到耳畔傳來的溫和聲音:“長清,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被全面壓制的少年放棄掙扎的念頭,短冠男子溫和一笑,左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頭,輕聲道:“這就對了,放心,這筆買賣對你來說,絕對划算。”
男子又湊近了少年的耳邊,用只有兩人方才聽到的話語輕述,少年臉色大變,心底開始選擇放棄最初那個拚死等古樓頂趕來的修行者的念頭,轉而打算和身後這個掌控自己生死的男子做下這筆買賣。
“你要我怎麼做?”這是少年在這個雪夜第一次開口。
短冠男子臉上堆滿笑容,輕聲告訴他:“很簡單,你只要一直站在我前面就可以了。”
“咻咻咻!”
只是一瞬間,這條古巷上方的樓頂上就出現了三位不速之客,三人呈夾擊之勢,將少年和身後的短冠男子圍在中間,於此同時,一位身着大漢朝廷正統文官配有的藍色官衣的男子出現在短冠男子來時的路上,整個平都縣能夠着這種官衣的也只有一人,所以這位藍衣官身的正是平都縣令董青平。
“東方卓,你雖貴為第四境的修行者,但此刻不過也是垂死掙扎罷了!”藍色官衣的縣令帶着官場的威嚴,辭色俱厲。
少年面上冷靜,心中卻已泛起驚濤駭浪,雖已猜到自己身後這位平日裏和善至極的男子是一位修行者,但沒想到對方修為竟然已至第四境。
“恐怖整個平都縣都未必有第四境的修行者吧。”少年不禁在心中這麼問道。
少年知道,這個暴雪夜他必須保住這個境界已至恐怖的第四境的修行者。
……
雪勢愈發的大了,只是短短的半個時辰便將整個平都籠罩在了風雪中,所以根本不會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個劍拔弩張的小院子。
大雪容易遮擋視線,特別是在夜晚,但對於這個小院子裏的人來說,卻好似不是那麼回事。
“整個平都還沒有人能夠讓我束手待擒。”沐浴在風雪中的短冠男子放聲大笑,伸手摘下了頭上的短冠,他的頭髮順着風飛舞起來,大有放手一搏的豪放。
狂笑過後,他低頭看着身前的少年,戲謔道:“況且,還有這個少年在呢!”
收回視線,男子直視着縣令,和善一笑:“我想縣令大人應該很在意這個少年的生死吧?”
風雪中,一身藍衣官身的縣令佇立不動,樓頂上的三人同樣如此,他們正在等待着院子裏這個平都第一實權人物發號施令。
只要一聲令下,巷口的這個少年和重傷男子,必定會成為歷史,被人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