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別
這是一隻精巧的簪子，金柄的盡頭是一朵雕刻細緻的牡丹花，兩側開着兩片葉子，亦是金子雕刻，而葉子旁邊還墜着幾顆珠子。
莫小四一把奪過了簪子，藉著月光仔細地端詳着它，那幾顆珠子有紅、有綠，每一顆都在月光下散發著淡淡的光澤。
莫小四在珠寶方面不是內行，但是顛了顛重量，再看看這珠子的光澤便知道這樣首飾肯定也是價值不菲的。
“嘿嘿，美人兒，你早點把它拿出來不就不用受這番苦了嗎？”說完，他把掐在周夫人脖子上的手鬆開了。
一陣新鮮的空氣終於順暢地進入到了肺中，周夫人忍不住嗆咳了幾聲。
莫小四假惺惺地摸了摸周夫人的臉龐，道：“你放心，到了邊疆，我會跟那邊兒的同僚打個招呼的。讓他們好好地對待你這位美人兒的，嘿嘿嘿。”
周夫人放在兩側的手早就已經緊緊地捏成了拳頭……
過了一會兒，莫小四便在周夫人的身側沉沉地睡了過去，打起了鼾。
“咳咳咳——”幾聲咳嗽聲從周夫人的房間裏面傳了出來。
大通鋪里，原本正在打呼的管家忽地睜開了眼睛……
許多年後，周景岑再回想起那一夜的大火時，都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揪出胸膛來一起扔進了大火裏面焚燒一樣難受。
他不知道大家是怎麼瞞着他密謀這場縱火案的，就像他這輩子都無法體會熊熊火焰將一個人燒死是什麼感覺一樣。
大火，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燒了起來。等那些酣睡入夢的士兵們爬起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火像一個巨人般堵在了他們的房門口，死死地擋住了他們的逃生之路。
一樓通鋪裏面的幾個看守士兵，不知何時，他們的脖子早就被人給砍斷了。
濃煙灌入了周夫人的房間裏面。
莫小四被嗆醒了，他正想一骨碌爬起身來，卻被身旁的女人摁住了手。
女人笑了笑道：“軍爺，怎麼這麼快就要走？”
莫小四以為女人瘋了，一把甩開她的手，罵了句：“瘋娘們兒，咳咳咳，沒瞧見走水了嗎？”
說完，他便掀開了被子，坐起身來要走。
就在這時，他的脖子處突然被一根什麼堅硬的金屬物質刺入了，一陣劇痛傳入了他的大腦中，刺激他產生了某種本能反應。
莫小四再怎麼著也是個練家子，他的手早就快過了腦，一把攥住了女人的手，反手一用力。
只聽得嘎嘣一聲，女人的手瞬間就被扭斷，垂了下來，手裏面的那支簪子也順勢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叮——的一聲脆響。
“他媽的，你瘋了！”莫小四試圖用手堵住頸部的傷口，但是始終有一道細細的血柱從傷口處噴射而出，弄得他心裏一陣慌亂。
得趕緊離開這兒，不然今兒小命就交代在這兒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從莫小四的腦海裏面冒了出來。
就當他要起身離開的時候，一隻手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一道低沉而又冰冷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之中：“不準走——”
莫小四的怒氣騰得就上來了，他一把甩開了女人的手，揮起拳頭就往女人臉上、頭上招呼，惡狠狠地罵道：“瘋婆子，找死！”
不知道是這煙氣嗆的，還是脖子上的血噴多了，揮了幾拳，莫小四便感覺到自己有些頭昏腦脹。
看了看眼前這個已經昏死過去的女人，莫小四決定不再戀戰，他拖着有些發虛的身體朝着門口走去。
門，怎麼會？有重影！
莫小四心中一驚，用力地晃了晃腦袋，驚奇地發現無論自己怎麼睜大眼睛，眼前的門都是有重影的。
“他媽的，鬼打牆啊！老子命硬得很，今兒閻王爺來了都，都沒想收走我！咳咳咳。”莫小四強撐着越發虛弱的身體一步一步地朝門口挪去。
眼看着終於要到門口了，他剛想伸手去開門。突然感覺到有一雙冰冷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腳脖子。
莫小四低頭一看，居然是那個被自己揍昏過去的女人。她不知何時從床上爬了起來，一路爬到了自己的身後。
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要蹬開這雙手，另一隻腳焦急地提着女人的臉龐。
但是任憑他怎麼踢，這女人就是不放手！
最後，也許是莫小四的力氣耗盡了，也許是周夫人攥得太緊了；莫小四終於轟然倒下，整個身子猛地砸在了地上，發出了很響的一聲聲響。
至死，莫小四的眼睛都沒有閉上，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趟魚水之歡而已，居然會要了他的命！
而周夫人的眼睛卻是閉上了，嘴角居然還洋溢着滿足的笑容。如果在她閉眼之前有人能伏在她嘴邊聽一聽，一定能聽到以下這句話：岑兒，快走！
一樓大通鋪里，周被一群周家僕人攔在了樓梯口。
火勢越來越猛，煙濃得快叫人睜不開眼睛了。
周景岑哭喊着：“你們做什麼？！讓我去救我娘！”
管家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眼含熱淚道：“少爺，您走吧。夫人已經跟着老爺去了。”
周景岑如遭了雷劈了一般，怔在了原地，耳朵裏面突然響起了嗡嗡嗡的聲音，幾乎讓他頭痛欲裂。他壓根就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怎麼可能？”周景岑喃喃道。
小蓮和一眾奴才們看到少爺愣怔在原地，看着越燒越大的火，心中別提多着急了！於是他們便集體跪倒在了地上，紛紛勸說道：“少爺，您快走吧！”
管家走到了周景岑的面前，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但是語氣卻是無比地鄭重：“少爺，夫人讓我傳一句話給您。”
周景岑怔怔地問道：“什麼？”
“她讓您別忘了你們之間的約定。”
“約定？”周景岑有些疑惑地重複着這個詞。
什麼約定？
他努力控制着耳朵裏面嘈雜的響聲，拼勁全身的力氣在腦海中搜尋着答案。
“岑兒，你要記得你是周家的希望。千萬不要辜負父親對你的期望，不能讓周家斷了后。知道嗎？”母親的話語在腦海中回蕩着......
終於，他明白了過來。
原來是這樣！
母親之前說的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她早就打算好了。
周景岑只覺得有一支利箭穿透了自己的胸膛，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是啊！自己不僅僅是自己，肩膀上還擔著周家的責任。
他望着二樓緊閉的房門，吞了一口口水，嗓子卻疼得像是有一塊兒鐵掛在那裏一般。
好，娘，孩兒明白了！孩兒一定不會讓周家就此沒落，孩兒一定會把失去的一切，一樣不少地奪回來的！
周景岑握緊了拳頭，嘴唇緊抿，在心中低聲對母親承諾道。
接着，他便強迫自己忍住內心巨大的悲痛，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朝着母親房間的方向連續磕了三個響頭后，踉蹌地站了起來，道：“那我們走吧。”
說完，他艱難地挪動着自己的腳步，彷彿每一步都承載着千鈞之重。
快走出門的時候，周景岑想要再回頭再最後看一眼母親的房間，卻驚駭地發現管家和一眾僕人門還跪在原地。
“你們做什麼？”周景岑疑惑地問道。
“少爺，這場火災只能走您一個人；否則，朝廷必然會派人來追查我們。少一個事情則可大可小，但少一群人，這件事情就不能小了。”火光在管家的眸子中跳着舞。
小蓮含着淚給周磕了一個頭道：“少爺，請不要再耽誤時間了。待會兒有人來了，您就走不了了。我們都是自願的，去邊疆的日子生不如死，我們倒不如拿這條命最後再為周家效一次忠。”
管家沒有再給周任何說話的機會，領着眾人高聲呼道：“恭送少爺，祝少爺前程似錦！”
周景岑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走出那座被火焰吞噬了的房子的，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一直在一抽一抽地發著疼。
茫茫黑夜之中，周景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走。繼續朝北走，肯定不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囚服和鐐銬，臉上扯出了一個無力的笑容。
隨即，他便朝着東邊的一片密林緩緩地走了去……
周景岑不知道自己在密林里走了多久，直到走得一縷亮光透過頭頂的樹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除了參天大樹還是參天大樹，他猜想自己應該已經到了密林的中心位置，這一點讓他的吊著的心終於放鬆了一點。
走了一夜的路，他實在是太累了。於是，他決定找一個地方休息一下。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驚喜地發現一個山洞出現在他的眼前。
周景岑拾了一些乾草鋪在了山洞的地面上，隨後就再也堅持不住了，躺在上面沉沉地睡了過去。
朦朧間，他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爹！”周景岑欣喜若狂地朝着父親跑去，跑到他身邊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着道：“爹，孩兒不孝！”
周安和轉過身，滿臉的慈祥，拍了拍周的肩膀，道：“岑兒，爹走了。以後周家可就靠你了。”
周景岑抓住了父親的手，那冰冷的觸感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他道：“請父親大人放心，岑兒一定不負父親所望，為周家光耀門楣！”
周安和對著兒子笑了笑，隨後便輕輕地撥開了兒子的手，緩緩地朝着遠處的一團濃霧走去。
“爹！爹！”周景岑很着急，他很想喊住父親，但是他知道這樣的喊話不僅無濟於事，還會讓父親走得不安心。
於是，他止住了吶喊，朝着父親走的方向連着磕了三個響頭。
待他抬起頭來時，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間驛站。自己跪在一樓的大通鋪里，抬頭望去，母親正站在二樓的走廊里，面含笑容地望着自己。
“娘！”周景岑喜得直接跳了起來，他三步並作五步爬上了二樓，奔到了母親的身邊。
他二話不說，一把將母親摟進了懷裏，嘴裏喃喃道：“娘，你別走，你們不能留下孩兒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周夫人眼裏含着淚，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兒子的背脊，道：“岑兒，娘也以為我們能一直陪伴着你。但是，人生路，總有人要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