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執着
“魏昌?”蒼回疑道,“後來是不是他成了你們的長官,領着你們跟匈奴作戰?”
霍七道:“不錯,他本是世家子,文武雙全,就像錐子放在麻袋裏,遲早會露出鋒芒。”
蒼回問:“他陣亡了?”
霍七道:“對,英勇戰死。”
蒼回道:“原來揚屠死在你手上?當年可是轟動一時的大案,大家都以為兇手被處斬了呢!不想還有貓膩。”
霍七道:“都說驗明正身,可是,從屬下入獄到被賣,頂替從軍,哪裏驗明了?這就是,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利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也不捅破窗戶紙。大漢如此嚴厲的戶籍與刑律,還有這些傢伙順風順水。”
蒼回點頭,又問道:“那後來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就是老爺爺給了你那點葯?”
霍七道:“那是救命的葯,為屬下贏得了寶貴的幾個時辰,後來找到了軍中醫士,那醫士更是性情中人,直接將屬下留在身邊,日日照料,屬下這才捱到了長城戍邊地。”
蒼回道:“到戍邊地就好了,不再奔波對你養傷是最有利的。”
霍七道:“是啊,可是,當時屬下已經不想活了,卻不料,越是求死,越死不了。”
蒼回道:“這是為何?又發生了什麼事?”
霍七道:“我們剛到戍邊營地,完成交接,就遇到了兩個匈奴射鵰手前來挑釁。這些射鵰手,馬快弓良,箭法精準,常來大搖大擺地欺負漢軍。長官問我們有沒有誰敢去殺了那兩個傢伙。屬下本沒有多少力氣,也就沒有站出來的想法,可偏偏這個時候,屬下意外看到,他們徵用的戰馬中,竟然有屬下在長安丟掉的那匹馬。”
蒼回點頭:“哦,就是你騎的那匹黑馬,叫……夜。”
霍七道:“對,夜。它已經差不多是這個世界,屬下剩下的最親的人一樣。屬下站出來,跟長官說,屬下可以去殺射鵰手,前提是,屬下必須要回屬下的馬。長官點了頭,還沒等他們放馬,屬下一聲胡哨,馬就掙脫了他們,衝到屬下身邊。當時,屬下的眼睛瞬間就濕了……然後,屬下騎了馬,拿了弓箭,去跟那兩個射鵰手拚命。屬下根本沒想活着回來,只想和夜一起,再最後沖一回。屬下覺得,很多東西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屬下身體那麼虛弱,而本來有經驗的匈奴射鵰手也先佔據了有利地形,搶在上風口,早以為勝券在握。卻偏偏不知為何,等屬下衝出去,風向忽然變了。這是老天爺在幫忙了!就藉著這個機會,屬下佔據了絕對優勢,射鵰手都沒來及反擊,就被屬下射落馬下。沒人去追究到底是什麼決定了這場逆襲,只覺得受欺負受慣了,屬下的這兩箭,讓整個軍營揚眉吐氣。實際上,射完那兩箭,屬下就不行了。只是,這時軍中會給屬下最好的救治,最好的照顧,最好的飲食。屬下就這麼活了下來。”
蒼回道:“你這真是拚命拼回來的命。”
霍七道:“是啊,經歷了太多,九死一生,如今把什麼都會看得很淡。”
蒼回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道:“你姓霍,是哪一支?”
霍七道:“霍不是屬下的本姓,是陛下賜姓,我軍一戰皆死,只存屬下一人,陛下以為,我軍忠勇,如霍去病將軍領皇命深入大漠,勇者無懼,便賜屬下霍姓,也由此恩典,被安排到了龍旗衛,擔任近侍。”
蒼回道:“還幸虧了阿二,沒了她的到來,我就是把你安排做了什長,也沒心思、沒工夫打聽你這些經歷。”
霍七道:“謝大人照顧,屬下隨軍日久,習慣了聽命,大人盡可放心。”
蒼回道:“如今龍虎並立,陛下的意思是兩者取其一,輔佐陛下大業,這場爭鬥,首先士氣不能輸,你久經戰陣,多鼓舞鼓舞他們。”
霍七道:“屬下知道,衛八、衛九都跟屬下處得時間比較久,是屬下手下兩個伍長,他們都資質上乘,出手果斷,關鍵時刻頂得上。”
蒼回眉間略微一緊,道:“在我看來,他們和你好像不是一路人。”
霍七道:“今日,大人和屬下說得是龍虎之爭,沒有說我們是不是一路人。”
蒼回拍了拍霍七的肩膀:“我知道你的意思,現在多了個阿二,這是陛下欽點,女人畢竟和男人不同,你要多費心照顧,也要給她適合的訓練,你要記住,陛下說要女刺客,就一定是女刺客,不要因為心軟,達不成目標,那樣,陛下責怪下來,我一定擔責,龍旗衛可能就不存在了。”
霍七道:“屬下想好了,女刺客和任何刺客一樣,要學會在各種人面前生存,我們龍旗衛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一道課題,所以,屬下想讓他接觸每一個人,去學每個人身上的東西,也學會對抗每一個人。”
蒼回道:“這是個好主意,只是多些保護,別讓小姑娘受傷害。”
霍七道:“女刺客之路,一定是一條傷痕纍纍之路,大人以為呢?”
蒼回嘆了口氣:“我知道,交給你了。去看看她吧,這會兒正在贏了你的興頭上呢!”
等霍七傍晚到阿二住處巡視,小木屋一切已經收拾停當。
阿二笑吟吟地注視着他:“師父,看看怎麼樣?”
霍七道:“好好收拾吧,以後你偷偷哭鼻子的時候,用得着。”
阿二反擊道:“哭鼻子這件事,主要是看他是贏了,還是輸了,輸了呢,就難免躲在什麼地方哭一哭。師父剛才不幫我收拾,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霍七道:“我……我抱着蒼回大人放聲大哭去了。”
阿二“咯咯”地笑了起來。
霍七道:“別笑了。這裏是龍旗衛營,咱們出去,我領你轉轉。”
於是,霍七領着阿二,把整個龍旗營轉了一遍。
阿二正在興頭上,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不覺天色漸晚,營地就地起鍋,生火做飯,一時煙霧繚繞。
阿二看了一眼要落的夕陽,感慨着笑道:“我今天長了見識,聽有個人說,太陽從東邊出來,看,它還從西邊落下,好有道理啊!”
霍七沒理阿二的話茬,只道:“說實話,我真想不到,你的箭會射這麼好!”
阿二道:“我在匈奴那邊跟匈奴射手學的,他們後來都怕了我。”
霍七道:“我猜,就是匈奴,也沒有誰比你練得更狠。”
阿二道:“當然了,可首先,你要承認別人的天賦,有那麼難承認嗎?”
霍七笑道:“好,好,你天生是射手的料子,我比不了你。”
阿二一個勁兒得意地點頭。
霍七問道:“你怎麼一直不說你爺爺,他怎麼樣了?”
阿二凝神道:“阿爺還好吧,我也不知道這算好,還是不好。他有一手配藥的手藝,陛下就招他進宮製藥,我也是因為這個,才被安排到這裏,學做女刺客。”
霍七問:“你知道女刺客是做什麼的嗎?”
阿二道:“在師父面前,不敢亂說知道,只是,阿二隨阿爺走遍四方,見過了很多好人,也見過無數惡人,那些喪盡天良的惡人,沒有本事,如何除得掉?阿二就是要做有本事的人。阿二也一定做得到。”
霍七看着阿二執着的眼神,想說什麼,又覺得不好說,就閉了嘴。
這時,他們看見一輛張了傘蓋的馬車幽幽地從夕陽里過去。
阿二用手指着:“那是誰的車?”
霍七死死盯着那車道:“那是命運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