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後1根稻草
片刻之後，她才確信，剛才那句話真是王泉喊的。
隨之而來的，是她狂風暴雨般的嘶吼。
“你吼我，王泉你個王八蛋，你敢吼我！”
“對，我吼你了，怎麼了？”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何況他王泉還是個大男人。
“告訴你，你別老拿劉強來擠兌我，拿我和他那樣的人比，就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侮辱？”老婆被氣得渾身顫抖，“嫁你這麼個窩囊廢男人才是最大的侮辱！”
“劉強以前就是你屁股後面的小跟班，一口一個師傅地叫着，現在呢，人家都成了公司的高管了，左右逢源，八面玲瓏，這叫什麼，這叫情商高！”
“你呢，情商為零，倔驢一頭，光知道悶頭幹活，給公司賣命，有個屁用，頭髮熬光了，也是白瞎，到頭來，不就是一個碼農嘛，還是一個禿頭謝頂的老碼農！”
老婆火力全開，一頓連珠炮帶機關槍，罵得王泉狗血淋頭，根本插不上嘴。
“你……”王泉心裏又氣，腦袋又疼，剛說出一個字，就感覺胃裏一陣翻騰，立馬衝進了衛生間，抱着馬桶“哇哇”大吐起來。
老婆不依不饒，緊接着追了進來。
“王泉，你別以為你自己有什麼了不起。”
“就你一個月領的那點工資，還了房貸還剩下啥，不是我娘家幫襯着，咱這一家四口都得睡大馬路，喝西北風去！”
“有本事，你這輩子都別用我娘家一分錢！”
老婆不給王泉一絲喘息的機會。
也不給他留一點尊嚴，直恨不得把他的面子揉碎了，捏爛了，然後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兩腳，好似這樣才能讓她解點氣。
王泉跪在馬桶前，心一陣陣抽搐，胃一陣陣攪動，東西早吐空了，只剩下了難受。
“嗚嗚嗚……爸，我疼，嗚嗚嗚……”三歲的女兒跑了進來，指着手上一個剛見血的小傷口，哭個不停。
老媽也跟了過來，一邊哄着孫女一邊勸著兒媳婦，“慧呀，你別罵了，也彆氣了。他喝多了，驢脾氣又犯了。你別和他一般見識，明天他酒醒了，媽替你罵他，中不？”
王泉老婆不置可否，一把抱起女兒，往客廳就走，“哭，哭什麼哭，放學回家誰讓你在外面瘋玩的？一家老小，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泉啊，喝口水吧！”老媽端着水進來，“下回可別喝這麼多了，電話里媽不是囑咐你了嗎？”
“你怎麼大了，反倒是不聽話了呢？”
“嘔，嘔……”王泉嘔出來一大股酸水，又喝了口遞到嘴邊的溫水，胃裏算是舒服了些。
“妮妮手上的傷啊，是媽的事，放學接她回來，她不上樓，要在外面玩，我就依着她了，結果玩着玩着，就摔着了，劃破了手。她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啊，媽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以後啊，你千萬別喝這麼多酒了，也別和慧吵架了，媽聽得難受……”
聽着老媽的絮叨，眼淚一下子就涌到了眼眶。
“從小到大，爸媽跟自己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省吃儉用地才把自己送進大學。”
“後來，結婚，買房子，添孩子，又掏光了他們一生的積蓄。”
“盼着工作好點，多掙點，爸媽能跟着享點福，但結果呢……”
王泉強忍着不讓眼淚落下。
“啊，疼！”女兒一聲凄厲地嚎叫，幾乎掀翻了房頂。
“上點葯，
哭啥哭，忍着點，不上藥就得去醫院打針，一天天地啥也不是，就會告狀，你說你還能幹點啥？”老婆訓斥女兒的聲音格外響亮。
“一天天的，還有完沒完？”十三歲的兒子一頭從卧室沖了出來，往客廳里一站幾乎有他媽高了，瘋吼道：“不是哭就是吵，你們還讓不讓人寫作業了？”
對着他媽和妹妹大吼一頓，不出氣。
他又跑到洗手間大喊道：“喝喝喝，你天天就知道喝，喝死算了！”
“哐”的一聲，卧室的門又被狠狠地摔上，裏面傳來兒子不容反駁的聲音，“明天給我買雙新的籃球鞋，我要耐克的！”
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心裏五味雜陳，王泉抱着馬桶，這次真他媽的有點忍不住了，想哭，“這就是我養大的兒子？我在外面喝酒為了啥？”
“嗡嗡嗡……”一陣急促的手機震動聲傳來，摸索着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立時傳來王泉妹妹的聲音，很是焦急。
“哥，你快來醫院吧，媽不在，爸自己在家摔着了……”
“什麼，哪家醫院，爸咋樣？”
就要流出眼眶的眼淚又被憋了回去，王泉的酒立刻醒了大半。
“泉啊，你爸咋啦？”老媽跟着慌了。
“沒事，磕了下腿，媽，你放心吧，王英在呢！”
王泉應付完老媽，一口氣跑到樓下，騎上電車，就走。
“哐當哐當”，電車死沉，七扭八拐地不走直道。
王泉下來一看，“靠，扎帶了！”
“這是怎麼了？人要是倒霉喝口涼水都他媽的塞牙。”
扔下電車，扭頭往外就跑。
剛邁過高樓轉角，一道耀眼的白光迎面而來，白晃晃的，直接能晃瞎人的雙眼。
黑暗中，喇叭聲驟然響起，就像是被突然踩了尾巴的貓。
車輪拖着水泥路面，滋滋作響，焦臭的橡膠味在空氣中瀰漫。
“嗞——”
長長的拖尾聲，一輛黑色的轎車終於停住了。
前機蓋距離王泉的大腿還剩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三魂六魄都沒有歸位，人還處於恍惚之中，一聲臭罵已然在王泉的耳邊響起。
“草，不長眼的東西，你他媽的找死呢？”
一個大漢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破口大罵，手指粗細的金鏈子在他的胸前來回晃悠。
一聽這話，王泉怒火中燒，心道：“你車開得飛快，差點撞到我，你還有理了？”
但是轉念又想，自己跑得也是太急了。
還有，老爸還在醫院裏躺着呢，哪有時間和這種人浪費功夫啊。
想着息事寧人，王泉強壓心中怒火，說道：“不好意思啊，我跑得快了，嚇你一跳，我有點急事，就先走了！”
大漢上下打量一眼王泉，四十來歲的年紀，一米七左右的個頭，發福的肚子，稀疏的頭髮，老式黑邊眼鏡，上下一身行頭都是爛大街的貨，這不就是個典型的中年老屌絲嗎？
“走？往哪走？”
大漢一拉車門，反倒是從車裏下來了，膀大腰圓，一挽衣袖，露出胳膊上的半條青龍。
他指了指，“BWM”的車標，嘴一撇，“知道這是啥車嗎？寶馬X7。知道這三個拼音，啥意思不？別摸我。為啥？因為，摸了你賠不起。”
緊接着他又把眼一瞪，“為了躲你，老子一腳剎車下去，四個輪胎都冒煙了，全廢了，你說咋辦吧？”
“咋辦，涼拌！”話到嘴邊，王泉又咽了回去，他心中的忍耐幾乎到了極限。
他還是忍了，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哥們，咱都一個小區住着的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改天請你吃飯，算是我賠個不是，今天我有點急事，現在要去趟醫院！”
“急事？急你媽的急，急着去投胎是吧。去醫院？今天沒有五千塊錢，老子到時讓你躺着去醫院！”
大漢耍起橫來，全然不顧王泉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面對眼前這個弱雞，他自然是要把氣場拿捏得死死的。
王泉的忍耐已然突破了極限，血灌瞳仁。
他咬着后槽牙，說道：“有種，你再說一遍！”
他的聲音很冷，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大漢感覺有點不對，頭皮似乎麻了一下，但是他也不是被嚇大，何況只是眼前這麼個弱雞的恐嚇。
他把脖子一梗，肚子一挺，向前邁出一大步，臉幾乎都貼到王泉的臉上了。
牛氣哄哄地說道：“我就說了，你他媽的還敢打……”
他的話還沒說完，王泉已然一拳揮出。
天天打沙包，這回要來真格的了。
這一天來，遭受的憋屈、憤怒、委屈，還有無邊的怒火，都隨着這一拳打了出去。
“忍無可忍，那就無須再忍！”
這是一個負重前行，已到中年，無路可退的男人的怒吼。
這一拳帶着無邊的業火。
快，太快了，根本來不及閃躲，甚至是來不及思考。
眨眼間，拳頭就到了面門，大漢能做的只能是趕緊閉眼，手臂下意識地往上一抬。
安靜，死寂，沒有一點聲音，預想中的劇痛並沒有到來。
大漢疑惑地睜開雙眼，就看見對面的王泉，拳頭高舉着，身體晃了晃，然後“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大漢楞了，看了看那隻沒有完全抬起來的手臂，確定了還是自己的那隻，根本就沒啥特異功能。
他好像意識到什麼，突然大叫一聲，“碰瓷？你他媽的這是碰瓷，我可是沒動手啊，快點給我起來，別裝死啊，我告訴你，這裏可有攝像頭……”
躺在冰涼的地上，王泉感覺腦袋昏沉，渾身無力，一陣困意襲來，眼皮沉越來越沉，好累啊，真想睡上一覺。
大漢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遠到細不可聞。
驀然，他心中一驚，“難道我這是要死了嗎？”
“不，我不能死，還有太多的事情沒做完！”
他倔強地睜開了雙眼。
“活，我一定要活下去！男人一樣，真正地活下去！”
他掙扎着想要起來，但他終是沒有能夠起來。
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來，他不甘心地閉上了雙眼。
一顆淚水順着他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