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宋立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才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可寂靜冰冷的病房裏，無人回應。

宋立躺在床上，對着一塵不染的天花板，渾濁的瞳孔里只剩下絕望。

半年前的一次突然昏倒，他便中彩票似的查出了白血病。

為了能夠活下去，宋立把所有的錢都用在了治療上，只是這大半年的治療，非但沒讓他的病情得到好轉，反而愈演愈烈的在惡化。

宋立不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他傾盡所有，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現在，宋立只剩下後悔。

一味的付出看不見回報，它就像無底洞一樣，把他給耗空了。

早知道如此，當初還不如直接放棄治療算了。

那樣，他死前還能有一筆豐厚的遺產留給他所在乎的人。

從孤兒院把他抱出來的養父養母，談了七年卻還沒結婚的女友。

這樣，他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什麼都沒了！

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這樣的局面不都是自己一手釀成的嗎？

宋立覺得是自己太自私了。

也是他太想活下去了。

誰不想好好活着呢？

古往今來，有人尋長生藥，有人換心臟，吃天價葯，不都為了活着，活得更久嗎？

他宋立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慾。

也有活着的慾望！

他就是不甘心！

為什麼！？

為什麼付出了那麼多，還是看不見希望，看不見活下去的可能！

他，還不想死！

宋立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着。

此刻，他很想咆哮，很想把一切不公都宣洩出來。

但似乎，他好像什麼也做不成了。那句“不想死”耗盡了他所有的力量，現在，他除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意識外，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麻木的痛消失了，熟悉的消毒水氣味也沒了，視線也在一點點變暗……

什麼都沒了…..這是要死了嗎？

誰把燈關了....…..

......

......

安靜。

病房裏維持着死一樣的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慢慢的，宋立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獃滯，

疑惑，

更多的是不解。

什麼情況？

自己..…能動了？

不但能動，甚至還從床上坐起來了！？

要知道半個月前他就已經癱瘓在床，身體機能消失大半，只能依靠營養液和別人照顧，才能繼續維持那種半死不活的狀態。

而現在.….他坐起來了！

他不能理解。

宋立有種大夢初醒的恍惚，彷彿之前只是做了一夢，夢見他病了，然後住進了醫院躺了大半年。

如今，夢醒了？

說真的，要不是看到自己還在病房裏，坐在病床上，宋立真的會當成一夢來對待。

可眼下，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這是無法抹去的現實，但他真的能動了。

宋立看向窗外，依舊是看不見星星的夜空，聳立的高樓大廈照出最亮的光，夜空被印染出一層灰濛濛的白。

隨着視線落下，宋立注意到不遠處大樓的一戶人家，一家三口人坐在電視機面前，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宋立看的有些羨慕，他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陪過家人了，記憶中，那個場景很模糊，很虛幻。

高中畢業后他就去當了兵，回來后又直接奔到外省打拚，忙忙碌碌了幾年，雖然發了不小的財，但陪在親人身邊的日子幾乎為沒有。

原本宋立還想着，等忙完那陣子就回家，陪陪家人，順便也把婚事給辦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莫名其妙得了怪病，生死難料，也不知道往後還有沒有陪在他們身邊的機會。

有些東西，真的只有失去時才會覺得珍惜，到那時，只剩後悔莫及。

這半年來，宋立也是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這個道理。

但一切都晚了。

錯過的終究還是錯過了。

宋立的思緒在這一刻飄了很遠，他想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

直到對面大樓住戶的燈一戶一戶熄滅，宋立才將走遠的思緒收回。

眼下，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

等等，

宋立剛對未來有了打算，對着窗外的目光卻不自覺的聚焦在了窗戶上。

緊接着，宋立的表情逐漸僵硬，就像看到了鬼似的。

眼前，以夜幕做背景的窗戶，像面鏡子一樣，把病房裏的擺設跟裝飾映照的一清二楚，唯獨他坐着的病床上，空空蕩蕩，少了點什麼。

少了坐在床上的自己！

此刻宋立的心都被提了起來。

坐在床上的他，根本就不存在。

房間裏沒有鏡子，之前他就一直拿窗戶當鏡子來用，每天都要照一照，看着自己的頭髮一點點變少。

宋立覺得這也算一段變禿變強的見證了。

而現在，他看不到自己了？！

這不符合常理。

宋立有些不相信，他伸手摸向窗戶，在更仔細的觀察時，宋立在上面的病床上看到了一些不尋常之處。

宋立眼皮跳了一下，下一瞬，他猛地扭過頭，看向身旁的一側。

一幕匪夷所思的場景。

他，還躺在床上。

眼睛睜的很大，看着天花板，只不過眼神中少了點生機，整個人已經看不到絲毫血色，乾癟的皮膚貼在骨頭上，不甘的表情在臉上凝固，看上去無比瘮人。

若是讓不認識的人來看，指不定把床上的宋立當成六七十歲的老頭，儼然和半年前剛準備入院時，陽光，帥氣只有二十五的宋立不成正比。

很難想像這半年來，宋立到底經歷了什麼。

其中的痛苦，-或許也只有自己知道。

而現在，宋立可沒空關心這個，相比自己的外貌，他更想明白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看着還躺在床上的自己，陷入茫然。

自己是死了嗎？

確實，除了一動不動的身體外，旁邊，已經跳成一條直線的生命體征儀已經明確告訴了自己。

他已經死了。

死了？

那自己又是什麼？

坐在床上的自己，窗戶看不到的自己。

像鬼一樣的自己？

鬼？

宋立的意識忽然一頓，他想起一個故事，一個從小就聽過的故事，那時他只有五六歲，還沒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院長給他們一群孤兒講的故事：

“人死後，並非直接就轉世輪迴，而是會以靈魂的狀態，在這世上存留最後七天。

這七天裏，可以去完成未了的心愿，也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或者留在最重要的人身邊，陪着他們渡過最後的日子，

當然靈魂狀態下，除了自己任何人都看不到。”

時間帶走了小時候的所有記憶，唯獨這個故事，宋立記得格外清楚。

因為在院長講完故事的第二天，一個剛來沒孤兒院沒多久的小孩自殺了。

之後，直到宋立離開孤兒院，也沒有再從院長口中聽到這個故事。

那時候宋立對死亡根本沒有什麼概念。

只知道那個小孩很幸福，可以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去見想見的人。

死亡是快樂的。

他見過那小孩死後的表情，

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