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羅生門(1)
法蘭沙地拂曉之時,有一身材瘦小的少年,挽起褲腿趟過泥漿,和着陣陣催促,將籮筐中的碎石鋪到地上,適逢遠方晨鐘響起,少年提溜着籃子,沿着剛鋪就好的石子路小步快跑趕往營地,跟在眾人身後,等待着所剩無幾的稀湯寡水。
這是胡斯一天的開始,白天他是一個平淡無奇的仆工,穿着殘破的亞麻布料,陷在泥沼中勤懇地鋪着地,負責監工的南方佬今天還算不錯,沒有用鱗甲鞭招呼他,故意找麻煩。他抬了抬頭,看向從他身上騎馬而過的南方佬,卻引來對方的警告,不鋪完十筐砂石,不許吃飯。
顯然,他錯過了午餐,還好他偷藏了隔夜的麵包細屑在口袋裏,一邊舔舐着腐壞的麥香,一邊向淺湖走去。
在這裏,他的身份是浣衣工,稍有空隙,便會偷偷鑽入水中,連衣服都不脫。水中的沉靜讓他愜意,緊接着他浮出水面,自由而暢快的呼吸給了他莫大的滿足感,可是四周的人已經散落,讓他不免有些失落。
傍晚和幾位關係要好的同鄉一起聚餐,是他勞碌的一天裏少有的閑暇時光,前幾天,有一個南方人坐在這裏與他們一同吃飯,一身的絲袍,摸起來滑滑的。所有人都稱他是教廷的聖子,連諾克特護民官都怕他。
盯着燃燒的篝火,手中的窩餅卻久久沒有下口,他唯一渴望的,是能夠回到之前,雖然忙碌但還留存着些許快樂,直到簇擁的人群抬着那個渾身是血的南方人從他身邊經過之後,一切都變了。
那一晚,有太多的本應該在此同聚的朋友永遠的留在了黑水鄉。什一抽殺令,無論戰士還是勞工,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他是幸運的,但更多人是不幸的,南方人讓所有“幸運的”諾森蘭人眼睜睜的看着一千多同胞的處刑,聲稱這是褻瀆神靈的代價,這其中就包括他最要好的朋友哈維爾,他還深刻記得,黑天夜火下,哈維爾聲嘶力竭的對他喊道:不許哭泣,不要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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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爾德,紅手氏族首領的長子,還沒想明白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方文思一邊調整坐姿,一往在身後的天鵝絨靠枕上蹭了蹭,特蕾莎的生命奧術救了他一命,但傷口結痂的刺痛還在折磨着他。
跪在地上哈拉爾德一臉地不屑,擺弄着套在手腕的枷鎖,抽動鐵鏈嘩嘩作響,隨即輕哼道:“如果這是在刑場,我根本不需要知道,但是在這裏,我只知道我對你還有用,因為紅手氏族的名號是嗎?可憐的聖子....大人”,哈拉爾德故意拖長尾音,挑釁着方文思。
聖-米迦勒騎士團的騎士長維塔利斯一拳將哈拉爾德砸倒在地,並嚴厲警告道:“這不是邀請,諾斯種”,毫不掩飾他的冷酷和衝動,
說實話,若不是艾德里安一再強調對方身份的重要性,方文思根本不會在意什麼紅手還是綠手氏族的長子。但是定罪貴族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事情,艾德里安趕緊插話:“只要你承認罪過,光明便會終結你的痛苦,哈拉爾德”,
哈拉爾德狼狽地掙紮起身,泥濘黏連着他的頭髮遮擋住了面部,往地上嘬了一口血水,一邊慘笑,一邊嘲諷道:“實在不理解,你們這群南方佬到底是在訴說神靈,還是顯擺自己的尊貴,再說沒有獵物能從陷阱中毫髮無傷”,
“也沒有勇士能從戰爭中全身而退”,維塔利斯走到方文思身邊,
接着哈拉爾德的話解釋道,“他是在質疑刺殺的真實性......或者企圖矇混過關”,
方文思有些驚訝於維塔利斯能夠接上諾森蘭人的話茬,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個身披銀袍的騎士長,總感覺有點眼熟,但一時間就是想不起來。
就在他愣神之際,一襲強風從營帳穿堂而過,潮濕夾雜着些許寒意,帳外愈漸清晰的雨聲淅淅瀝瀝,這是方文思這幾天在法蘭沼澤的常態天氣,陰雨連綿。
潮氣冷風刺痛着的傷口,也讓方文思失去了耐性,索性將袖中的蛇紋匕首丟在哈拉爾德的面前,“塞繆爾告訴我,這把匕首是你的”,
哈拉爾德看到那斜插在泥漿中的匕首大驚失色,幾乎是愣在原地,口中近乎癲狂的低語着:“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看到哈拉爾德的反應,方文思不由得暗道:塞繆爾誠不欺我。正當以為這局面穩了,他突然發現標識着哈拉爾德【紅手】的六個大字突然從中立藍色變成敵對紅色,嚇得方文思連忙驚呼:“攔住他”,
只見哈拉爾德迅速撿起地上的匕首,刺倒他身邊的奧蘇安近衛,連忙將匕首抵在那人的咽喉,一時間與守衛對峙起來,哈拉爾德聳了聳肩,剛準備開口說話,枷鎖上的鐵鏈突如其來的拉力將他重重託在地上,維塔利斯趁這個機會上前按住哈拉爾德的手,抽出長劍,便要砍去,
“夠了”,方文思以為自己經過這次刺殺能夠變得冷酷一些,但不得不承認改變是需要時間的。看着哈拉爾德被眾人摁在地上,苦苦掙扎,口中咒罵著騙子與陰謀之類的話語,方文思見狀愈發愁悶,對着眾人揚了揚手,宣告審訊的結束。
“我要見安德烈”,儘管哈拉爾德被奧蘇安近衛被毆打拖着離開營帳,依舊回頭向方文思聲嘶力竭的吼道,就像一個犯了錯,想要找媽媽庇護的孩子,
方文思對此不由得心生憐憫,對着哈拉爾德喊道:“安德烈已經把你交給我了,你應該理解這代表了什麼,但是我想了解真相,也希望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你自己無罪,很明顯這個機會你沒有抓住”,
聽到這裏,哈拉爾德突然安靜下來,面色極其複雜的看了方文思一眼,隨即默默地跟着守衛離開了營帳。
“證明異教徒無罪?聖子殿下,我不明白”,艾德里安表達了他的疑惑,
“Err.....”,方文思不知該從何講起,畢竟這個世界律法的主流基調是有罪推定,並且在教廷的教義中,異教徒天生就是一種原罪,他知道艾德里安的性格,打破砂鍋問到底......
“聖子殿下,我認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說話的是維塔利斯,對於方文思來說,這無疑是解圍的希望號角,連忙問道:“騎士長,還有什麼事嗎?”
“維塔利斯-狄-奧多,聖子殿下”,說著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匕首,用身後的銀色披風將匕身的泥漿和血污擦拭乾凈,緊接優雅的騎士禮,單膝跪在方文思面前,將匕首呈上,一套動作,細緻入微,行雲流水,就好似藝術舞蹈一般,與方才判若兩人,
“額....讚美光明,沒想到聖-米迦勒騎士團的騎士長,如此年輕,真是教廷的榮幸啊”,方文思聽着狄-奧多愈發覺得耳熟,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打算伸手接過匕首,卻感到匕首被猛地送到他手裏,維塔利斯緊緊扣住他的手,將方文思拉近,附耳低語道:“我知道我的姐姐為了我這身殦鹿銀皮付出了什麼,不需要伊文思你來提醒”,
方文思下意識地掙脫開維塔利斯的手,一個不穩,向後倒去,艾德里安和維塔利斯連忙扶住他,一切又恢復了正常。維塔利斯拿捏的很巧妙,只是一瞬間,連站在一旁的艾德里安都沒有發現異狀,方文思能夠從維塔利斯的警告中感到壓抑的不滿與憤懣,也同時看到系統提示,自己還有個公開情人,正是維塔利斯的姐姐,阿爾黛-狄-奧多女伯爵。
方文思理解維塔利斯的憤恨從何而來,聖子公開情人本就是莫大丑聞,更何況對於一個女性貴族來說更是污名壓身,即使是一場政治交易,
“啊...哈哈哈”,方文思只能強裝着笑容,看着維塔利斯頭頂的的黃褐色中文名字,不由得多了幾分警惕,“騎士長剛才是說,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聖子殿下,維塔利斯謹言,不會有人蠢到行刺會用自己的刀”,
“以我對諾森蘭傳統的了解,投降就是投降,是為贖金等待,貴族明白刺殺聖子只會讓自己身處險境,所以我認為紅手氏族的哈拉爾德,不會以身犯險”,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塞繆爾告訴我這把匕首屬於哈拉爾德,你怎麼解釋?”,
方文思想過是栽贓嫁禍的假設,然而線索終歸太少,限制了他很多思路。
“在異端信仰中,銜尾蛇瓦爾哈拉在諾斯信仰中象徵著謊言,毒藥”,方文思仔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灰色生鐵的質感,雕刻着莫比烏斯環形狀的銜尾蛇,栩栩如生,
維塔利斯繼續解釋道:“當然,銜尾蛇在諾森蘭還象徵著私生子,而這把匕首一旦成為認定哈拉爾德私生子的憑證,他將失去一切貴族的權利。不過,我遊歷過白峰,維塔利斯願以騎士的榮譽為擔保他紅手長子的名譽”,
如果真如維塔利斯所說,自己確實把事情想的過於簡單了,儘管做了很多推斷,但是都是建立在錯誤的條件基礎之上,很明顯謀划刺殺的人很擅長利用信息差,設計了一個環環相扣局,甚至能夠動用到塞繆爾成為他的棋子,若不是維塔利斯點明,自己可能連瓦爾哈拉的寓意都想不到,“我明白了,所以這就解釋了剛才哈拉爾德反應過激的行為,但塞繆爾為什麼要騙我呢?”
“這便是問題所在”,維塔利斯語氣一頓,“或者說塞繆爾有想要保護的人,而且是一位私生子,亦或者就是哈拉爾德所為”,或許方文思一開選擇同情平民,而將矛頭指向貴族就走錯了方向,而且系統已經證明了哈拉爾德【紅手】的身份。
一旁的艾德里安突然補充道:“貴族通常都會有退路,只有平民才會因為無路可退而奮起反抗”,
“算了,這事明天再談,都去休息吧”,方文思顯然已經有了定論,緊接着他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轉而望向艾德里安,懇請地說道:“少年,幫我畫幾張畫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