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沖陣
島津義久目瞪口呆的看着遠處的火海和紛亂的戰場,明軍重炮持續不斷的轟擊發出陣陣震耳欲聾的巨響,不斷地刺激着他的耳膜,也如同重鎚一般一次次狠狠捶在他的心上。
島津義久猜到了明軍絕不可能如此輕易的被擊潰,一定會留有後手,但他萬萬沒想到明軍的反擊會如此的兇狠,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但無數“烏鴉”飛上高空,砸出一片火海之時,島津義久便心知不好,緊接着震天動地的炮聲響起,島津義久親眼看着大友家花費重金聘請的葡萄牙教官和炮手扔下火炮逃跑,而他們訓練出來的倭國炮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隨即便被雨點般的炮子覆蓋,十餘斤重的鐵彈落地便形成跳彈,在倭軍火炮陣地中橫衝直撞,連人帶炮都撞得四分五裂。
島津義久聽到連綿不絕的銃聲響起,看到無數崩潰的倭軍湧出明軍大營,直往火海里撞去,不時有渾身着火的“火人”從火海里鑽出來,搖搖晃晃的走上幾步又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難怪日本的十五萬精銳會全軍覆沒在朝鮮,難怪號稱“虎加藤”的加藤清正連一天都沒堅持住,難怪自己那個英勇善戰、打遍九州無敵手的弟弟會屍骨無存!
明軍根本不是能夠去對抗的怪物,自己不行、九州不行、整個日本也不行!
島津義久牙齒都在打顫,看着遠處大友家的旗幟和龍造寺家的旗幟接二連三的傾倒,不自覺的挪着腳步向後退去,心中已是膽怯不已。
但他這時候想要逃跑卻已經太遲了,地上的小石子猛然間亂跳起來,大地彷彿都在微微顫動,篤篤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震撼人心,這是千萬隻馬蹄踏在大地上發出的動靜,島津義久放眼看去,卻見明軍的騎兵從大營最邊沿的兩翼營門踱出,在營外開始緩緩提起馬速,向著他們這邊殺來。
島津義久手下還有將近一萬五千人,明軍的騎兵最多一千多人,但這戰馬奔騰的景象卻讓他感覺心驚膽戰,只想轉身就跑。
但他明白這時候不是逃跑的時候,自己一逃,必然全軍大潰,明軍騎兵銜尾追殺,就算自己能逃脫出去,這一萬五千多人的軍隊也全都要完蛋了,這些人是島津家的底子,島津義弘在朝鮮把島津家的精銳送了個乾淨,自己若是再在福岡城下把島津家的底子送掉,就憑薩摩藩里臨時徵召的那些農夫青壯,他恐怕會比加藤清正更為不堪,連一個時辰都撐不下去。
所以他必須擊退這支明軍騎兵,唯有如此,才能安然引軍退走,之後無論是固守薩摩藩還是向明軍投降,他都有了一絲底氣。
明軍的騎兵開始小跑,島津義久強忍住逃跑的慾望,喝令家臣組織軍隊排列陣形,日本是個資源匱乏的島國,什麼都缺,連戰馬都缺,大多數大名一生都沒遭到過大股騎兵的衝擊,能養得起大股騎兵的,無不是日本一等一的大名,比如煊赫一時的武田家、幾乎統一日本的織田信長和如今的關白豐臣秀吉。
島津義久征戰一生,也沒有遭到過大股騎兵的衝擊,但他也是沙場宿將,自然懂得對付騎兵的戰法,命令足輕將竹束和長矛插在陣前作為“籬笆”以遲滯明軍騎兵的衝擊,鐵炮手則位列“籬笆”之後嚴陣以待,準備給予明軍騎兵迎頭痛擊。
當年織田信長就是在長篠合戰中用這個方法擊敗了稱雄日本的武田赤備騎,以此奠定了織田家霸主的地位,島津義久沒有織田信長那麼多時間去準備,但他要求不高,只要能擊退明軍騎兵的這一波衝擊便行。
但日本的騎兵和大陸上的騎兵不同,戰馬太過矮小,承載着武裝的騎兵奔馳就已經很是吃力,載不動重甲具裝,速度和衝擊力也很一般,和大陸上的蒙古馬種相比已經如同驢子一般,與如今明軍裝配的混合了安達盧西亞戰馬和西域良馬血統的改良戰馬相比,更是弱小得如同玩具。
當明軍的騎兵開始放蹄奔跑之時,島津義久頓時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大地都被無數馬蹄踩踏得顫動不止,戰馬的嘶嚎聲清晰可聞,明軍騎兵拉成一條長線,如同一堵銀白之牆一般滾滾而來,離軍陣還有一段距離,卻明顯比陣中的倭軍還要高出一個頭去,讓每一個倭軍都感到兩股戰戰。
明軍的騎兵轟隆隆奔進倭軍鐵炮手的射程之內,卻忽然間轟然向兩翼散開,精神高度緊張的倭軍鐵炮手紛紛扣動了扳機,陣前一片白霧縈繞,但射出的子彈卻沒有產生什麼效果,前列的明軍騎手俯在馬背上飛速散開,鐵炮子彈飛過一段距離,動能逐漸消退,在後列跟上的明軍騎兵盔甲具裝上撞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卻沒有破開他們的盔甲,一輪齊射,明軍騎兵幾乎沒有傷亡。
明軍騎兵的反擊隨後就到,明軍不是武田家的赤備騎,明軍的騎兵也裝備着大量的火器,有改良的馬上專用的火銃,也有利於馬上裝填射擊的小炮,橫飛炮子和鉛彈,還有無數拋射的火箭如同風暴一般席捲向倭軍軍陣,陣形密集的倭軍鐵炮手毫無準備,瞬間被掃倒一片。
與此同時,快馬抵近倭軍陣地的明軍騎兵拋出了大量震天雷和炸藥包,將倭軍臨時搭建的“籬笆”炸得七零八落,隨即重新組隊的前列重騎便趁機將戰馬提到急速,穿透瀰漫的硝煙,一頭撞進了混亂的倭軍鐵炮手之中。
明軍改良的戰馬已經遠遠超過倭軍普通士卒一個頭,再加上馬上的騎兵,看過去如同巨人一般,闖進被子彈和火箭攪得大亂的倭軍鐵炮手軍陣中橫衝直撞,狼牙棒和骨朵亂砸亂砍、馬蹄肆意踐踏,倭軍鐵炮手根本不敢阻擋,面對明軍騎兵密集的陣形又無處閃避,只能驚叫着轉身潰逃。
島津義久大驚失色,慌忙指揮足輕上前阻攔,扛着竹矛的足輕蜂擁而上,但明軍鐵騎根本不與他們糾纏,撞破倭軍鐵炮手的軍陣后便齊齊向兩翼分開,邁着小碎步趕來的火器騎兵逐漸提速。
騎炮發出沉悶的轟鳴聲,炮彈席捲而來,隨後便是上百桿火銃激發射出一片白煙和無數的鉛子,緊接着又是一輪輪火箭騰空而起,如雨點般砸在倭軍軍陣之中,維持着密集陣形準備對抗騎兵衝擊的倭軍足輕被射了個人仰馬翻,軍陣頓時稀疏不少,未死之人倉皇躲避着襲來的箭雨和子彈,武士們發了瘋似的嚎叫整隊,卻依舊阻擋不了無數足輕扔下武器逃跑,倭軍軍陣徹底陷入混亂。
島津義久呼吸越來越急促,他能清楚的看到那些人馬都披戴着盔甲的明軍甲騎已在遠處飛速整隊,開始向自己的軍陣迫近而來,高大如同怪獸一般的戰馬載着沉重的盔甲和甲胄齊全的騎兵卻依然在不停的加速,戰馬四蹄撞擊在地面上,初時如亂彈的琵琶,錚錚雜亂,漸漸匯聚在一起,咚咚咚整齊劃一。
馬蹄如同鼓槌,敲響地面這張大鼓,聲響震動天地,地面在顫抖、海水在顫抖,戰馬踐踏地面的巨大力道,濺起無數細碎的沙礫和石子,裹在騎陣之中形成一道道灰霧,戴着猙獰面具的明軍騎兵在灰霧之中時隱時現,如同地獄的惡鬼一般,駭得人肝膽俱裂。
這是在日本絕不可能出現的騎兵衝擊,山崩地裂、勢不可擋,而島津義久的軍隊已經被明軍的火器騎兵徹底攪亂,沒有掩護、沒有完整的陣形,即便面對日本本土如驢子一般的騎兵的衝擊,也只有一觸即潰的下場!
明軍甲騎衝殺至陣前,一齊發出惡狼一般的嚎叫聲,彷彿是這聲駭人的嚎叫,徹底摧垮了倭軍的戰鬥意志,所有人都在往陣后鑽、所有人都在驚叫着躲避逃跑,連平日裏悍不畏死的武士都顧不得把後背暴露給明軍的甲騎,只顧着逃的越遠越好!
明軍甲騎轟隆一聲撞入倭軍軍陣中,無數倭軍被橫衝的戰馬撞上高空,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重重砸下,被捲入馬蹄之下踏成肉泥,上萬人的軍陣,如同一張紙牆一樣被明軍鐵騎一戳而破,亂鬨哄的四散潰逃。
明軍鐵騎如同一把鐮刀飛速揮舞,盡情的縱馬狂奔,將無數倭軍捲入馬蹄之下踏得粉碎,倭軍軍陣已徹底瓦解,所有人都如無頭蒼蠅一般倉皇逃命,明軍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脫離接觸重新組隊衝擊,失了馬速便揮舞着狼牙棒和骨朵亂砸、用馬槍馬刀亂捅亂砍,驅趕着倭軍漫山遍野的逃跑。
與此同時,明軍的火器騎兵也從兩翼包抄而來,在馬上用火銃和弓箭點殺逃散的倭軍,不時投擲震天雷、發射密集的火箭將試圖組隊集結的倭軍驅散,讓逃跑的倭軍更加混亂和驚恐,自相踩踏、徹底失去了指揮和組織。
子彈和箭矢從島津義久的頭上飛過,島津義久滿臉惶惶不安的混在潰兵之中,隨着他們漫無目的的逃跑。
作為島津家家主,島津義久自然在戰場上和其他軍卒待遇不同,騎着戰馬、穿着精緻盔甲、身旁護衛武士環繞,可謂醒目至極,結果便是被明軍的火器騎兵盯上,在全軍潰敗之時被突入軍陣的明軍火器騎兵用馬炮、火箭輪番覆蓋射擊。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一發炮彈轟在島津義久的身旁,四散飛舞的碎鐵轟翻了島津義久的戰馬,卻讓他幸運的躲過了來襲的火箭,周圍環繞的護衛當了他的肉盾,一個個被射成篩子。
島津義久顧不得去管那些護衛武士的生死,他很清楚留在此處就是被明軍戰馬或者自家潰兵踩踏而死的下場,慌忙脫下盔甲,從一旁的一具屍體上撕拽下一件平日裏正眼都不會瞧一下的破布麻衣套在身上,裝成一名足輕小兵,混在潰兵之中逃跑,明軍騎兵畢竟人少,不可能把生路都封死,只要能逃出生天,他總有辦法逃回薩摩。
島津義久已經看透了,日本根本不是大明的對手,自己逃回薩摩就向大明投降,自己作為薩摩藩藩主、九州最強大的大名而投降,總能換個富家翁的位子吧?沒準大明還需要他當個傀儡,能保住島津家的事業也說不定?
正在胡思亂想之時,右腳卻猛地一頓,似乎有人抱住他的右腳,差點把他絆倒在地,島津義久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弟弟島津家久,肩膀上插着一支火箭,被壓在屍堆之下,臉上滿是鮮血,見島津義久看過來,頓時淚流滿面:“阿兄!救我!”
島津義久回頭看了看,明軍騎兵還在追殺潰軍,正向他們這邊衝殺過來,島津義久咬了咬牙,摸着腰間的短刀,到底還是狠不下心來,蹲下身來飛快的將島津家久從屍堆里拉了出來。
“唐國的騎兵快來了,還能跑嗎?我扶着你走。”島津義久喘着粗氣,伸手去扶坐在地上大喘氣的島津家久,島津家久點點頭,眼中卻忽然凶光一閃,猛然伸手一拽,將猝不及防的島津義久拉倒在地,隨即猛地壓到他的身上,狠狠用拳頭砸在島津義久頭上,將他砸得頭破血流、七葷八素。
“我抓到了薩摩藩的藩主!我要投降!我要投降!”島津家久歇斯底里的向飛奔而來的明軍騎兵嘶吼着,但明軍騎兵卻似乎沒有聽到他說什麼,數發羽箭飛射而來,瞬間貫穿了島津家久的身軀,將他射翻在地。
島津義久看着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弟弟,苦笑一聲嘲諷道:“既要投降,為何不說漢話呢?”
話沒說完,明軍騎兵已經飛奔而來,戰馬鐵蹄踩踏而過,踏碎了島津義久的胸腔,臨死之前,他只聽到一名明軍騎兵疑惑的問着身邊的同袍:“那倭寇剛剛嚷些什麼呢?”
他的同袍嘿嘿一笑,回道:“不懂,他說他是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