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下來,活下來
群山綿延,奇石聳立,漫天的飛塵沖刷着最後一抹青綠。
在一座光禿禿的嶺上,一顆高大的松樹屹立在奇石之中,老乾虯枝,影影綽綽間掩着一條羊腸小路。
路間穿行着一股騎兵,一二百騎左右,人人衣着不整,臉上帶着幾分疲憊,就連胯下的駿馬也有些懨懨的,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
唯獨為首之人手中扶着一面紅色的大旗,在酷寒的風中獵獵作響。
那是一面用血染紅的旗幟,上面掛着白色的流蘇,中間則綉着一個斗大的黑字。
「闖!」
旗幟旁邊是一個騎着一匹深灰駿馬的漢子,三十齣頭的年紀,身材魁梧,頭上戴着北方十分常見的白色氈帽,帽檐下是一張英氣勃勃的臉龐,顴骨隆起,深眼窩,濃眉毛,眼神銳利。
他勒住了馬兒,朝着後方回頭眺望,身邊的騎兵們也紛紛停了下來,一臉渴望地望着面前的漢子。
片刻之後,漢子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臉上凝重的表情也漸漸鬆弛了下來。
「***一路上不鬆口,咬死老子多少兄弟,終於停下來了......兄弟們,咱們也下馬歇歇吧。」
一旁的騎兵們似乎也都齊齊鬆了一大口氣,他們已經連着三日沒有合眼,連帶着戰馬都累斃了許多,若是再堅持下去,只怕人也扛不住了。
眾人下了馬之後,簇擁着漢子走到了松樹下面,一個個東倒西歪地躺在了乾冷的地上,緊接着便有人收撿了枯枝,生起了一盆營火。
漢子坐在火前,手中拿着枯枝撥動營火。而他的面前則躺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唇上留着細密的絨毛,額頭通紅,似乎正陷入了昏迷之中。
「晟兒......」
漢子輕輕呼喚了一聲,似乎未得到回應,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痛苦。
若非是晟兒一路上都在殿後,只怕連他自己也難逃明狗的追擊,只是這麼一來,卻是讓晟兒重傷昏迷。
一名渾身帶着血的青年快步走上前來,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子,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
「爹,晟弟怕是堅持不過今夜了......」
「嗯......」
「官兵距離這裏不過十里,他們最多天亮就要追過來。」
「嗯......」
「咱們就剩下一百七十六顆腦袋了......」
「嗯......」
「爹......」
漢子眉頭緊緊皺起,眼神中閃過一絲悲傷,很快便消失不見,他咬了咬牙齒,正準備開口時,卻看到地上的少年喘了口粗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晟兒,你感覺如何?」
「晟弟!你總算醒了!」
二人不由得發出一聲輕呼,眼神中充滿了喜悅。
李晟只感覺自己頭疼欲裂,似乎有一根鍥子硬生生敲進了腦袋裏面,劇烈的疼痛甚至讓他的記憶都變得有些模糊。
「這就是996猝死的感覺嗎.......」
「可為什麼還是這麼疼......」
他睜開眼睛望着面前的二人,似乎有大量的信息正在沖刷着大腦,使他不由得輕輕低呼了一聲。
「真疼啊.......」
漫天的黑夜一下子吞噬了李晟,他似乎再一次陷入了昏迷的境地。
.......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晟再一次緩緩睜開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略顯熟悉的年輕俊秀面孔......
張鼐。
一個名字和他的生平事迹躍然出現在李晟的腦海中。
這是屬於這具身體的記憶。
現今不是2022年,而是與21世紀相隔足足近四百年的1640年,即大明崇禎十一年!
所以,自己是穿越了?
而他李晟也不再是一個小白領,而是成為了李自成的一名義子,變成了大名鼎鼎闖軍中的一員。
根據李晟的記憶,他跟李雙喜以及張鼐都是出自於李自成的孩兒兵,因為作戰勇猛,常常身先士卒,便被李自成收為了義子,其中李雙喜最大,張鼐次之,年紀略小的李晟則排行老三。
「鼐哥......」
李晟只覺得自己嘴唇乾裂無比,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輕聲道:「咱們這裏是哪裏.....」
張鼐見李晟醒了,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他低聲道:「晟弟,你終於醒了,咱們前面就是潼關,爹和大哥去查看情況,只要明天咱們能從潼關衝出去,等到了河南以後,官兵便再也困不住咱們,到時候也不會再缺糧食!」
潼關......
李晟對於明朝歷史了解不多,對這個時代也只知大略,卻不知具體的細節。
他知道崇禎九年高迎祥戰死,李自成成為新的闖王,也知道李自成在崇禎十七年正式攻破京城,親手推翻了大明王朝,還知道後來李自成在山海關之戰中不敵清軍,最終在九宮山落了個兵敗身死的結果。
可問題是,從崇禎九年到崇禎十七年這漫長的八年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晟勉力地思考着,他對明朝歷史了解得終究有限,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麼結果,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然而,張鼐卻好像誤會了一般,道:「晟弟別擔心,那孫傳庭狗賊的官軍,可咱們也不是吃素的,若再在戰場上遇到,二哥替你報仇!」
李晟頓時一驚,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覺得一股劇烈的疼痛襲來,一時間臉龐都變得有些猙獰異常。
難道這就是自己穿越的原因?
張鼐見李晟陷入了深思之中,還以為他為舊傷所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起身去尋了一個帶着豁口的破碗,在裏面倒了一些水,還從身上掏出一塊似乎許久未曾吃過的肉乾,遞到了李晟的面前,臉上掛着幾分爽朗的笑容。
「快些吃,吃完了傷也就好了!」
李晟不是迂腐的性子,他爽快地接過了肉乾,便往嘴巴里塞,可是一塞進去卻未曾感覺到絲毫的美味,反而帶着幾分腥臭的味道,牙齒咬在上面更是如同嚼着舊皮革一般,根本就無法下咽。
然而,當李晟抬起頭望向張鼐時,卻看到對方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口水,眼睛死死盯着肉乾。
「你趕緊吃,這是最後一塊了。」
張鼐用力咽下了唾沫,強行將目光轉移到他處,隨手找了一根草根丟在嘴裏嚼着。
在當今這個世上,肉乾就代表着一條命,吃下去就能活,吃不下就得死。那些餓死的百姓們,那些不得不走上反賊道路的義軍,哪一個不是被糧食被官府逼得?
若是能有一條活路,這些良善的百姓們無論如何也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說到底,活着才是最大的道理。
李晟很快就認識到了這一現實,他用力地撕扯着上面的肉絲,細細感受着肉末化成肉泥進入空蕩蕩的腸胃,轉化成為熱量,填充着他的全身軀幹,直到他感覺身體裏面逐漸恢復了一絲力氣。
當李晟吞下所有的肉乾之後,只見一輪朝日在遠方升騰而起,它驅趕了黑夜,將一絲光明展現在世人面前。
在這一刻,李晟才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真實感,他的的確確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