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誰是亂臣

094誰是亂臣

“如果你想聽到滿意的答案,那麼我只能告訴你——也許,我做不到。”

“你說什麼?!”聽到明華容的話,刺客只當自己被耍了,柳眉一軒,眼看就要發作。

但這時,卻聽明華容又說道:“我只能告訴你事實,至於你滿意與否,那不是我能保證的。”

“……尖牙利齒,奇詐詭變,哪裏該是女子所為!”

聞言,刺客輕斥了一聲,但神情卻是稍有緩和。她自懷中取出傷葯,又撕下宮裝長袖,麻利地為自己包紮着傷口,同時問道:“我先問你,你怎麼知道太子不是死在宣長昊那奸賊手裏?”

這人性子單純,看人的目光倒准,不過,她自己不也是個女子么,還是個彪悍的刺客,哪裏有立場來指責自己?明華容心中暗忖,口內說道:“你說的太子,便是皇太后所出、一出生即蒙太上皇冊封的皇長子,宣定昶么?”

待刺客微微頷首,她又說道:“我曾聽說,他是太上皇第一個兒子,又是剛剛誕生便被立為儲君,一生受盡太上皇寵愛。這份順風順水,是別的皇子難以望其項背的。但是,雖然太子從小深受眷寵,卻並未因此養出驕奢淫逸的惡習,而是刻苦用功,三歲蒙學斷字,五歲即可做詩,十歲便將經史子集與十九史倒背如流。並且不止才情出眾,德行亦是上佳,時時將聖人教誨銘刻於心,嚴於律己。更難得的是他並非只知苦讀的書蟲,對於人情世故亦是十分精練洞察,但又不失仁厚之心,待人接物皆留有餘地。昭慶有這樣一位太子,可當真是老天賜下的福氣。”

聽到她的話,那刺客目中的恨意與嗜血漸漸褪去,不單神情變得溫和起來,連聲音也輕柔了許多:“誰說不是呢,那時不但滿朝文武,連太上皇自己都以太子為榮,三天兩頭,總是有諸般嘉獎的旨意與賞賜,源源不絕送到東宮。”

太上皇本是有名的詩酒皇帝,書畫雙絕,遠勝同代的許多名家。年輕時曾說過“倘不為帝,便是傳世之大家”的話,他當政時收到的言官彈劾他玩物喪志的摺子,足以堆滿一間屋子。所以對於生了一個聰穎能幹,打小具有天子氣象的兒子,他並不若其他皇帝那樣猜忌多疑,反而十分高興。

可惜,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大抵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玻璃薄。過分完美的事物,總會在猝不及防之時被破壞。

明華容道:“當年曾有傳聞,太上皇準備在太子行弱冠之禮后,即授予他監國之權,屆時他雖未登基,卻已經擁有皇帝的實權。說句大不敬的話,太上皇雖然才情出眾,卻並不適合做皇帝,所以當聽到這個傳言時,大臣們雖然不便表態,但大多都是贊同的。只可惜——眼見太子即將滿二十周歲,將行冠禮之時,昭慶漠北的幾個小國突然合縱一氣,聯合大舉進犯,鎮北將軍一人獨力難支,朝中自然少不得派兵遣將前去支援。隨着戰事吃緊,所調動的將領軍隊也越來越多,甚至連駐守帝京的大軍也被調往前線參戰。一時之間,偌大的帝京之中再無一個資歷老成的將領,並且連士兵都只剩下由貴戚世家的少爺們組成的三千御林軍,防禦力可謂薄弱之極。而在這時,國內突然有人造反作亂,打着皇帝失德,招至兵災,陷天下百姓於水火之中,欲為民除害的旗號,煽動暴民,招兵買馬,一路直殺帝京。”

明華容前世並未親身經歷過亂軍暴動,彼時她所在的莊子因為地處偏僻,沒有叛軍侵擾,當地居民相對來說又還算富庶,便沒有人生出造反的念頭,所以還算平靜。但事後聽外出的人們說起亂軍所到的其他地方所發生的種種駭人聽聞之事,依舊給當時的明華容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想到往事,她不禁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當時有許多遊手好閒的混混也打着義兵旗號,實則卻是光明正大行燒殺搶掠之事,四處為害,這種行徑吸引了許多心術不正、想趁機發戰爭財的惡徒,亂兵的隊伍也為之不斷壯大。一開始時,各州刺史並轄下府縣都沒有意識到事太的嚴重性,因為怕被事後問責,所以對實情皆是隱瞞不報,以致拖延了剿滅亂民的最好時機。等到朝廷終於收到奏報時,亂軍已成氣候,直奔帝京而來。當時根本來不及調回援軍,而駐守的三千御林軍又是不堪大用。防守戰打到第三天清晨,帝京的城門便被亂軍攻破。在四五個時辰之後,這伙亂軍更是殺進了內皇城。幸好有一支世代相傳的皇家暗衛九龍司,拚死將諸皇族護送到密室中,才保住了昭慶宣氏沒有斷絕。但無可避免的,這場動亂里仍然有幾位皇族死去。其中有兩位年幼的小皇子,因驚嚇過度,高燒不退而亡。另一位,則是——”

明華容說得不緊不慢,語氣淡然得彷彿只是在複述一段遙遠的歷史,但隨着她的述說,那刺客臉上漸次出現緬懷傷感的表情,聽到後面亂民叛逆之事,鼻翼不斷翕張,顯見心緒紊亂已極,而面上亦滿是極深極切的悔意與憤恨。

待聽到死去等語,她終於按捺不住低吼出聲:“昶太子並非死於亂軍之手,而是死在想要謀朝篡位的奸賊手上!他可是太子啊,縱然宮內防守再如何薄弱,也有最精銳的侍衛守護身邊!如果不是宣長昊那惡賊暗下毒手,他怎麼可能會被人一刀斬首、連全屍也沒留下?!”

面對她崩潰一般的大喊,明華容分毫不為所動,只冷冷說道:“你認為是宣長昊殺了你主上?你有鐵證么?”

刺客切齒說道:“動手的人手腳十分利索,一擊得手,立即自盡,事後我想盡一切辦法追查,也沒查出那死士與誰有過往來。之後我又枉花了三年的功夫,煞費苦心查證每一個稍有嫌疑的人,亦是一無所獲。可見幕後主使者十分謹慎,早將線索統統清掃乾淨。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那惡賊蓄意謀害主上,目的只在皇位!那麼,兇手只會是得利最多的人!最後得到帝位的人是宣長昊,那麼兇手必定是他!”

明華容點了點頭,稱許道:“你這推斷,倒也沒錯。但——恕我直言,閣下身手了得,適才在長生殿內亦是應變自如,想來以前閣下待在昶太子身邊,擔當的決不會是謀士,而是侍衛一流,對么?”

刺客不耐煩道:“是又怎樣,你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我只想知道,你說殺害主上的不是宣長昊,到底有何證據。”

“我提到這些,只是想說明一點:術有專攻。既然閣下並非謀士,自然不如其思慮周詳。那麼所猜測的雖然看似有理,但也許卻是大錯特錯。”不待刺客發怒,明華容又道:“其實你心裏多少也有些不確定,對不對?否則也不會在殿內因為我一句話,就決意挾持我撤離。”

“……強辭奪理!你不要再扯些有的沒的,快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被明華容暗指不夠聰明,刺客不禁面色一僵,但卻沒有發作。

明華容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們先從這既得利益者說起。你認為,這場宮變的受益者是宣長昊?”

“廢話!”

“那你知不知道,他這個皇位坐得並不舒心,實權都在權臣手裏攥着,自己想重用什麼人、推行什麼朝政,都一點做不得主。如果他真是苦心謀划,不惜暗殺兄長也要將皇位算計到手,那麼定然會考慮到得位之後的事,多半當時會趁着帝京大亂,將未來可能的阻礙統統除掉。反正他連自己的血親都下得了手,更又諻論他人?可是,很顯然他並沒有這麼做,以至落到如今被權臣掣肘的田地。”

看着目光由憤恨漸漸轉為若有所思的刺客,明華容又道:“這只是其一。第二點么,想來你應該知道,宣長昊少小離宮從軍,在所有皇子之中,他在帝京的人脈聲望都最為薄弱。而你剛才又說那幕後主使者十分謹慎,你甚至連刺客的來歷都查不到。縱是在亂軍中,要安排這麼一個人也並非易如反掌。你認為,一個在帝京中根基淺薄的皇子,能做到這一點么?”

“但他在軍中人望極高,也許是指派哪個心腹士兵行刺也說不定!”刺客反駁道。

“那麼,那士兵無故在軍中消失,他的同僚同鄉,乃至朋友親人,都會奇怪吧——而且,你一定已經查過了吧?”將對方抿唇無言的表情盡收眼底,明華容篤定道:“但卻還是一無所獲。”

默然片刻,刺客不服氣道:“就算你說的都有道理,但天底下誰會幹為他人做嫁的事情?若是別的,或許還有因由,可這是皇位啊!天下至尊,萬民所向,誰會那麼好心替他宣長昊鋪路?!”

“其實答案很簡單:意外而已。”

“意外?”刺客一愣,眼睛瞪得溜圓。

“不錯,意外。你知道宣長昊是如何坐上皇位的么?是太上皇密詔宣他進京,然後突然下旨禪讓皇位,直接封他為帝。在此之前,根本沒人猜到會是這個結果。自太子意外身故后,臣子們都在暗中考量僅有的幾位皇族,猜測會立誰為儲君。卻萬萬無人想得,太上皇事前竟未同任何一位大臣商量,便將宣長昊接回帝京。據說,太上皇當時是因為後悔內疚他一生縱情詩畫,不像個皇帝,所以才特地挑了出身軍旅的宣長昊,希望能有一位剛強硬朗的帝王挽回昭慶的頹勢敗局。”

這些事十分隱秘,但前世明華容既然襄助瑾王奪位,自然知道許多秘辛。當初瑾王提起太上皇禪位時的想法,還頗為懊惱,後悔從前只顧着收斂鋒芒,做出翩翩君子的偽象,不曾讓太上皇看到他凌厲果決的一面,以至錯失了一個兵不血刃奪得帝位的大好機會。

那刺客以前既是昶太子身邊的人,自然了解太上皇的性情,知道他的想法有時頗為奇特,若說當時因為追悔不懂軍事以致招來兵災、才做出這種決定,也不是不可能。

但,宣長昊的皇位既是無心得來,那當初究竟是誰在暗中圖謀呢?

將她的疑問看在眼裏,明華容道:“究竟誰是那神秘的幕後主使,奪位爭嫡,殘害太子,如此隱秘的事情,你全心全意苦苦追查三年依舊一無所獲,我自然也不能盡知。不如,我們來做場交易,你保護我三年,而在這三年之內,我助你追查出那幕後主使者,如何?”

“就憑你?”那刺客上上下下打量着明華容,不屑之餘,之前曾出現過的怪異感不禁又冒了上來:這小丫頭看上去與尋常的千金小姐並無二致,但不知為何,她說的話無論多麼荒謬都讓人情不自禁想要相信。這是為什麼?難道只是因為她說話時篤定的神情與從容鎮定的氣度么?可這件事,未免也太——

不知不覺,她便將心內的疑惑說出了口:“你是哪家的人?就算你是重臣之女,也不好追查皇家的私密事吧?再說,你會願意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平白攪進這趟渾水來?”

“這個么……”明華容偏了偏頭,狀似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道:“你的顧慮我能理解,但我的處境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不如這樣,你扮成丫鬟,跟到我家住上兩天,親眼看一看我的境況。如果屆時你還是覺得我不能幫你,那麼你大可一走了之。”

瞟了一眼猶自沉吟不決的刺客,她又說道:“你受了傷,宮中追查甚緊,你有個地方能歇一歇,也是不錯。”

這話終於讓刺客做了決定。她抬頭直視明華容,說道:“如此也是不錯,但我是——”

一語未了,假山上的通風氣孔突然被人遮住,暗室中陡然一黑,伸手不見五指。

見狀,兩人心中均是一驚:莫非宮內侍衛們找過來了?

刺客立時收聲,將手按在短刀上,黑暗中一雙眸子亮得驚人,閃動着的卻是野獸般的機警與渴望一試鋒芒的嗜血。

這時,卻聽假山石外傳來了一聲極低極輕的聲音:“你們在么?”

雖然聲音被刻意壓低掩飾過,明華容卻一下子就認出,這是姬祟雲的聲音。她立即抓住那刺客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又輕聲說道:“是我的朋友。”

雙手相貼的時候,明華容感到對方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但她以為那是對方不喜別人碰觸,便沒多想,只詢問道:“能讓他進來說話么?”

“……好。”刺客五指一攏,自明華容掌中掙出,才回答道。反正這處密室早在明華容面前現了形,她已不打算再用。而此時若任由那人在外亂找機括,只怕會驚動了真正的追兵,反而添亂。

得她應允,明華容屈指有規律地敲了三下石壁,頓了一頓,又敲了三下。剛要摸索着走上台階去扳動機括,卻聽那刺客冷哼一聲,手內彈出一塊碎石,也不知是觸動了哪裏,剛才還閉得死緊的暗門,就此洞開。

隨即,一名侍衛打扮的少年立即踏了進來。看清室內情形后,他一把揭去沉重的頭盔,走到明華容面前,萬分慶幸地說道:“太好了,你果然沒事。”

話語出口,他才驚覺出這無意識的親呢,不禁有些訕訕的,卻又暗自期待什麼一般,悄悄向明華容看去。

明華容卻未深想,只當他是當真關心自己,心內亦是帶了幾分感激,說道:“多謝公子掛懷。”因為有外人在,她拿不準姬祟雲是否願意讓那人知道身份,便故意模糊了姓氏。

但這稱呼卻仍嫌生疏了些,讓姬祟雲聽得有些不滿,但具體是哪裏不高興,他又說不上來。

這時,只聽那刺客冷冷問道:“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一對上其他人,姬祟雲立即恢復了平時的揮灑自如,擠了擠眼,笑道:“美人,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好不容易你出現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若還找不到你,那豈非是睜眼瞎了。”

“找我?莫非之前在長荊和涓水時,也是你——”

“沒錯,我還擔心找你的人太多,你只怕不把我放在心上。現在看來,美人你對我還是相當青徠的嘛,連我們每次相遇的地點都記得一清二楚。”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刺客瞳孔微縮。不理會對方的胡說八道,她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為何找我?”

聞言,姬祟雲燦然一笑,明若朝陽,燦若麗錦,但眼神卻如雪淬刀鋒一般冷厲冰寒:“美人煞,其實我找你已有三年,可惜直到最近才掌握了你的行蹤,在這裏截到你。”

說話間,他有意無意將明華容擋在了身後:“你不必緊張,我與你沒有仇怨,不是來落井下石找你報仇的。我只是想知道,三年多前,在昭慶境內煽動暴民作亂造反的那個亂黨頭領,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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