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異99異母弟弟
在皇宮將養到第三天,明華容實在待不住了,便託詞不便耽誤長公主去陪都之事,前去請辭求去。
這三天來長公主因怕妨礙明華容養病,每天只能草草與她聊上幾句,也不便討教織藝之事,心內早存下許多遺憾。當下見明華容執意要走,便也不留,只惋惜道:“若你未曾受傷,本宮此去陪都倒可以添個伴,真是可惜了……你回去之後也要好生將養,待大好之後本宮再接你入宮細敘。”
明華容笑應道:“多謝殿下抬愛,華容謹記。”
旁邊的宮人聽了,看向明華容的神情皆更加恭敬。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們對這個安份寬和的小姐都有好感,加上她曾救過自己的主子,自是又更添幾分感激。
長公主雖是冷淡,但對看重認同的人卻分外耐心,當下又叮囑了明華容幾句,待她都一一應下,又滿意地說道:“你身量比本宮矮了些許,等從陪都回來,本宮命人再比着你的身量另添一架織機,屆時你用起來應是順手。”
正說至此處,外間宮人來報,說臨親王過來探視。長公主聞言,眉宇間原本若有似無的一縷愁思剎那間消散開去,雙眸中浮出明顯的喜色,說道:“快請皇叔進來。”
注意到她的神情,明華容不由一愣,心中劃過一絲疑惑。但她知道現在不是細究的時刻,便趁勢站起,行禮告退。
走出正殿後,她避讓到一旁,待臨親王進去后才緩步走下石階。臨出月洞門之前,她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殿內,只見長公主正站在軒窗前與臨親王說話,一副笑語晏晏的模樣。本就是絕世之姿的容顏更因之顧盼生輝,宛如明珠染暈,容光奪目,令人心搖神馳。
——長公主難道是……
明華容微微低頭,掩去探究深思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向自己暫住的廂室走去。
辭行的次日,明華容帶着皇帝嘉獎的聖旨,與長公主賜下的滿滿一車賞賜回到了家中。
因為有太監隨行過來宣讀皇帝的聖旨,所以明家闔府都相迎出府,各自按品級裝扮起來,設案焚香,恭侯聖使。
馬車即將停下時,明華容掀開一角車簾遙遙看去,見出迎的人群中沒有白氏與明獨秀,卻多了兩名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先是一愣,隨即心內瞭然:這兩人應該分別是大伯母的獨子與白氏所出的二房嫡子、自己的異母弟弟吧。
前世自己與他甚少來往,也不知是個什麼性情的人物,不過,不管是性格如何,當他知道白氏被軟禁與自己有關后肯定會想要報復。再加上雖然去了個明獨秀,但明霜月與白家人也必會暗中挑唆,屆時還不知要鬧得如何天翻地覆。他到底是二房唯一的兒子,若是爭鬥起來,明守靖拉偏架簡直是一定的了,這倒有些棘手。
雖做如是想,明華容倒也不太放在心上。馬車停穩后,一身盛裝的她在宮女攙扶下款款下了車,向滿面欣慰的老太太與林氏、明檀真點頭示意后,看也不看雖然竭力做出滿不在乎,卻終究難掩妒恨之色的明霜月,逕自走到明守靖身後,隨眾人一起下跪接旨。
嘉獎的旨意是禮部盧尚書親自擬的,因他之前就稱讚過明華容的禮數,這番見她救駕有功,更是讚譽有加,遂親手動筆寫下一篇四六駢麗,洋洋洒洒的華文。用典之精妙辭藻之華美,幾乎可以貼起來當做表范了。
明守靖平日甚是喜歡這些,當下聽得連連點頭,眼睛都笑得看不見。但明家其他人,包括明華容,卻是皆忍耐着想揉膝蓋的衝動,心內直嘀咕這道旨意怎麼會這麼長。
好不容易聖旨宣讀完畢,明守靖滿心歡喜地叩謝過皇恩,又打賞了傳旨太監與隨行宮人,再將明黃的聖旨珍而重之地放到正廳早早備下的香案上供起,而老夫人等則忙着指揮下人搬卸明華容所得的賞賜之物。一時間兩下里忙個不休。
眼見成箱的華貴綢緞,精美首飾,並金銀元寶滿滿當當放了一屋,原本故作不屑的明霜月再忍耐不住滿心妒恨,重重一跺腳,剛要離開,卻見收好聖旨的明守靖走了過來。
因近月來內宅頻頻出事,這次難得明華容護駕有功,又得了皇室嘉獎與賞賜,東西倒在其次,關鍵是這份臉面難得。明守靖自覺面上有光,進屋后破天荒誇了她兩句,又指着一名少年說道:“華容,你還沒見過他吧,他是你大伯母家的孩子明檀海,與你三妹妹是雙胞胎,比你小了快兩歲,翻過年去才滿十四。這孩子前天剛剛從書院回家,小小年紀便經年累月地在外求學,這份勤勉努力,在咱們家也是獨一個了。”
那少年雖然年紀尚小,個頭卻竄得極高,比他雙生的妹妹高了整整一個頭,但身板卻是略瘦了些,衣袍打理得十分服帖,一個皺褶也無。再襯着他綳得緊緊的面孔,讓人情不自禁聯想起夫子學究之類的人物。雖然眉目亦是清俊,卻難以讓人生出親近之心。
明華容前世與這個堂弟打過幾次交道,因着他表面一副讀書人的自恃樣兒,背着人時卻頗做過幾樁讓人不齒的事,縱然自己與林氏親近,心內對他也始終生不出半分好感。當下再見,這份嫌惡也未消去,但面上卻毫不露出,只禮節性地笑了一笑,道:“堂弟好。”
明檀海也**地回了聲好,還淺淺行了一禮。
林氏在旁邊看着他,難得的滿臉笑意,顯然十分看重這唯一的兒子。
明華容卻敏銳地注意到,明檀海在施禮時,面上竟現出幾分恨意,雖然立即便被掩飾過去,但明華容自信不會錯認。
——這個堂弟的恨意是衝著誰來的?若是自己的話,是因何而起?前世他們關係雖然一般,可似乎並未結過仇怨啊。
明華容不動聲色思忖之際,明守靖又指着旁邊一名身量略矮的少年說道:“這是你弟弟明卓然,昨天剛剛到家。他今年才十二歲,卻很有主意,半年前非磨着為父答應讓他隨表哥到邊塞歷練,如今總算捨得回來了。”向來嚴肅的明守靖竟說出這等半是嗔怪半是寵溺的話,顯見是非常疼愛這個獨苗兒子。
而聽到末一句,明卓然年連忙說道:“父親,兒子知錯了。”
明守靖撫了撫短須,說道:“既知是錯,就該改了!還記得你走前答應過為父什麼嗎?只胡鬧這一次,過後可就得安心在家裏讀書了。”
聽他提起讀書,少年臉上露出老大不情願的表情,但又不敢駁回,便含含糊糊應了一句:“是,兒子記得。”
他們父子說話的功夫,明華容悄眼打量着這個異母弟弟。就容貌而言,他生得十分俊俏,況且因為年紀尚幼,依稀還帶着幾分小姑娘般的精緻。雖然到邊塞磨礪了半年,皮膚略黑了些,眉目間的這份清秀卻不曾褪去。他的眼神亦是十分靈動明澈,更兼目光堅定率直,隱隱又透着幾分少年老成,一望即知是個很有主意的人。
相較嚴肅木訥的明檀海,明卓然無疑更加惹眼,更招人疼些。可惜,他卻是白氏的孩子。這份顯露於外的聰明勁兒,日後多半要使到自己身上吧。
這麼想着,明華容淡淡說道:“弟弟年紀雖小,但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明孝順的好孩子,日後必定大有作為。”
明卓然道:“大姐謬讚了,誇獎太過,讓弟弟有些恐慌。”
他對明華容說話時,語氣全無對着明守靖時的親昵,唯有拘謹疏遠而已。
但明華容自是不會在意這些。她剛待再客套兩句,卻聽一旁的明霜月說道:“小弟,你怎麼好駁大姐的話?她說你不錯,你肯定不錯的。要知道,咱們大姐可是剛受過陛下嘉獎的人哪,剛剛聖旨里不是誇了她見事機敏,忠君衛主么。只可惜,咱們的好大姐只顧着忠君,卻不肯關照家人,那天在殿上,竟然眼睜睜放任二姐姐被拖下去行刑,也不肯求聲情!”
此言一出,眾人皆向明霜月看去。她卻誰也不睬,只下死眼盯着明華容,一雙形狀漂亮的杏眼內滿含怨妒之色,幾不曾噴出火來。
她與明獨秀雖是嫡親姐妹,感情卻向來不太好,自打從蘭若寺回來后,更是結下了幾分仇怨。她之所以拿明獨秀來說事兒,為的也不是想幫親姐姐出頭,只是眼瞅着明華容一介庶民所生的女子,居然大出風頭,得了皇家褒揚賞賜,將自己這一房完全蓋了過去,心中妒恨交加,所以才想拿話刺她。
明霜月只顧着一時痛快,卻忘了明獨秀本是偷逃離家,擅自跑到宮宴上去的,更不要提之前發生過的種種事情。當下聽到這話,老夫人和明守靖就先沉下了臉,連向來厚道的林氏也收起了笑意。
唯有明卓然,因為剛回到家裏,下人們不敢告訴他實情,明霜月因為自己也在裏面夾雜不清,更不好意思提起,所以他只知道母親和二姐姐一個被禁足,一個在宮宴受了刑杖后又立即被送到鏡水庵,兩樁事發時,明華容皆在場,但具體為什麼卻是不得而知。
當下見明霜月提起,他只道明獨秀果然是受了委屈,是被明華容陷害的,便狠狠瞪了她一眼,說道:“父親,二姐姐宴中失儀,衝撞了皇家,受罰也是應當。但她已經領了二十記鞭笞,算是責罰過了。父親縱然依舊生氣,只罰二姐姐在家內閉門反思便是,為何執意要將她送入庵堂?那裏缺醫少葯,連下人也沒有幾個,二姐姐正傷着如何捱得住?這懲罰是不是太過分了?”
作為明家二房唯一的獨子,明卓然打小是被捧在手心裏千嬌萬慣地長大的,雖然僥倖沒養成個紈絝子弟的性子,心勝要強又知上進,但脾氣卻是十分率直,只要他認為自己占理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也照說不誤。
如果是其他事情,明守靖或許還會對着疼寵的兒子讓步。但在明獨秀之事上,他自覺受盡了白家輕慢污辱,並且那天明獨秀還失言抖落出白孟連背地裏對他的態度,讓他更加窩火,自然分毫不會心軟。他暫時不敢也不能炮製白孟連,但發落個忤逆不孝的女兒,稍稍一出惡氣還是可以的。
當下聽到明卓然的話,明守靖面色愈發黯沉,立即斥道:“你剛剛回來知道什麼?別聽見一兩句胡說八道就跟着聽風就是雨的。我要罰她,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者,這些都是內宅之事,你一個男兒跟着瞎摻合什麼,先收斂了那些想往外跑的野心,認認真真讀書才是正經!”
明卓然聽到父親的責備,心內不覺愈發詫異:難道二姐被罰還有別的內情?雖然有心繼續打聽,但見父親氣得臉色都變了,心知此事必定非同小可,便不敢再說,只低頭默默站在一邊。
明守靖訓斥完后,見向來疼愛的兒子臉色微白地垂頭站着,一字也不敢說,不禁又有些後悔。但他素來是寧死也舍不下麵皮的人,自然拉不下臉來哄兒子,遂又遷怒於明霜月:“你就算沒去赴宴,但你難道沒聽到我那天說的話么?況且她之前做的好事你也都看在眼裏,你現在還想為她翻案,難道是想步她的後塵?你自己身上也是一堆的爛帳,不好生反省着,還敢妄言挑拔!若以後我再見你如此,定要重罰!”
明霜月本也是心氣兒極高,極要體面的人,一席話只聽得她搖搖欲墜,滿心的不忿委屈,幾乎沒當眾哭了出來,嘴唇哆嗦幾次才勉強應了聲“是”。
明華容冷眼看到這裏,才滿面無奈地說道:“四妹妹,不是我不想出面討情,但責罰二妹妹一事是長公主親自發話。當著滿朝文武並各家貴人的面兒,我若當眾頂撞,非但我自己沒臉,還要連累父親也下不來台。再者這本就是二妹妹大膽妄為,在長公主面前當面扯謊,如此懲罰其實已算是輕的。我還能怎樣呢?縱然有心討情,也是沒那個道理啊。”
這番話聽得老夫人等連連點頭,也跟着訓斥了明霜月幾句:“聽見沒有,向你大姐多學着點!別只顧着念什麼親姐妹的情份,以至香臭不分!”
這話說得明霜月再也坐不住了,找了個理由便匆匆告退下來,回到自己的廣寒居。想到諸般情形,不禁氣急攻心,又怒又羞,撲在枕上哭個不住。
她的貼身丫鬟秋霽見狀不禁有些着慌,向今日跟隨出去的另幾個丫鬟問明白原由后,立即提醒道:“四小姐,這大小姐着實可惡,但恕奴婢說句不中聽的,連二小姐都折在她手上,您何苦再與她硬碰硬呢?二小姐走前不是打發陽春過來傳話,說等卓少爺回來后務必讓他去一趟鏡水庵么?想也或許有什麼好主意也未可知。您不如就依言告訴了卓少爺,請他去找二小姐合計合計?”
明霜月從來聽不得明獨秀強過自己的話,聞言怒道:“你是我的丫頭還是她的丫頭?字字句句都向著她說話!合著我就不如她聰明是不是?你既覺得她好,那你就去另投明主攀高枝啊!何必還待在這裏?!”
聽到這番重話,秋霽立即嚇得跪了下去,連連磕頭:“原是奴婢見小姐受了委屈,一時不忿着急說錯了話兒,還求小姐恕我這遭!”
秋霽苦苦哀求,但明霜月正在氣頭上,自是不依,咬牙定要人帶了她送到鏡水庵去。院裏的幾個婆子素與秋霽交好,見狀便只是虛應着,並不動手,又氣得明霜月直罵她們無用。
一時間,院裏正吵鬧得不可開交時,門口處值守的小丫鬟來報說,卓少爺來了。
話音未落,明卓然便走了進來,見院裏跪了大半的人,一個房內得臉的大丫鬟更是額上磕頭磕得一片青紫,再打量明霜月又是一臉淚痕,還帶着掩不住的怒色,便以為是她回來找丫鬟撒氣,便不贊同地說道:“四姐,你同下人嘔什麼氣,就算你發作了她們,父親適才的那些話也收不回去,二姐更是回不了家。正經你先詳詳細細告訴我原因,咱們想想辦法才是。”
聽他詢問原因,明霜月不覺面上一僵:她該從何說起?說她們姐妹倆因為一個因為私會外男,一個無辜被擄玷污清白,事後明獨秀更口不擇言說了許多有的沒的,所以才惹得父親大發雷霆執意將她送走?
她知道自己這弟弟瞧着聰明,又喜歡習武,看似爽快,實則卻很有幾分迂腐氣,跟個道學先生似的。只要他認為是你沒理的事,就算是骨肉至親也不會向著你說話。若是實話實說,一來她實在開不了那個口,二來平白將一個援軍推開,亦是她所願。低頭想了一想,突然靈光一現,說道:“小弟,這些事先不提,你昨兒回來后還沒見過母親吧?不如今夜你先去看看她吧,母親受傷后心裏必定難受得很,你且去安慰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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