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雪夜中人

第一章:風雪夜中人

覓遍來時霜雪處,一片情懷念君留。

今把縈念沉入夜,幾多風雪幾度愁。

萬縷相思藏心中,暮暮朝朝,恨昨日匆匆。

夢亦成空願成空,憐誰半生,霜雪伴寒風。

正文: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昌平昌順,帝王建千秋霸業;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至帝王下至螻蟻,在上蒼眼中皆為芻狗。”

梁州,郊外。

時令,寒冬臘月,臨近年關,饕餮大雪銀裝滿布,天地被一片精白映滿。

翌日;久雪初晴,嚴寒之下積雪成冰,數九以來,朔風吹,寒氣襲人,這無非又是一個奇冷的冬季。

又到晚夜,一霎風嘯雲急,冷風如刃,遠遠望去蒼穹之上又幻黑雲密佈;大雪剛停不多久又如潑墨般紛紛而下。

梁州郊外三十里,蕭索群山之中被黑夜包裹,而群山之中有一絕美的百竹林,這百竹林在梁州境內是極其的出名,然而出名的不是竹林中的竹子,而是竹林中一處破敗的亭落,這亭落原本是一群文人騷客賞風觀竹所修的“雅居”。

然而在近百年裏,亭內聚集最多的不是文人騷客,而是江湖中的俠客,江湖中只要提起百竹林就便會有生死;不管是世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都會在這亭落相聚決一死戰;敗的一方不僅人頭落地,還會留下手中的寶器插入亭中;而百年間竹林最多的不是竹子而是滿地的屍骨,還有那萬把無主的神兵利器;而後江湖中人也稱這亭為:“萬刃亭”。

而今夜,正有一位劍眉星目,手握酒壺搖曳,身穿裘皮長衫,頭戴兔毛帛巾的英俊少年寄居於此躲避着風雪,唯一不足的便是他雙手各殘缺着一個小指,他燃的一堆篝火驅寒,除了篝火燃燒竹子時發出的“噼啪”聲響外,更多的便是寒風吹動萬柄刀劍發出的“嚓嚓”聲響。

這少年約莫十七八歲;他手持一柄長劍正百無聊賴地用劍鞘撥弄着篝火;臉上泛着輕微的紅暈凍瘡,顯然是在這裏坐了許久。這少年姓余,名宵,字:封儒。是神州劍聖蕭濱之徒;更是徐州一流名門的余家四少。

他在此等待的是一份約定,一份既分高下,也決生死的約定。

他等了很久。

久到劍鞘都被風雪冰封,也未見到那人到來。

突然間一陣狂風撲面,余宵緊了緊衣衫,目視着前方一條羊腸小路,大有半刻,如此冷夜,如此風雪,卻果真有條人影從林道緩緩走來。

只見這人頭戴一頂竹篾斗笠,又是風雪急下,可見的面容早已被鵝雪遮掩,這人腳步算不上多快,但是每走一步都會激起一層層飛雪。再看他左手緊握着一柄三尺烏鞘長劍,掌背青筋暴現,似乎寧可失去世上一切,也不願將此劍放鬆片刻。

這斗笠之人姓廖名胤;是梁州城主安元化的左膀右臂,也是梁州城中不可多得的用劍高手。今夜他攜劍獨自奔赴生死,他知道今夜必然是九死一生,但他還是來了。為了一份江湖人的約定,一年前余宵許他一個期限,如今期限已到,廖胤今夜也是如約而至。

余宵看着人影漫步而來便用腳跺踩着篝火,一時火星木灰四濺,余宵不由着眯起了雙眼,不斷用手揮打着;咳咳兩聲便緩緩的抬起了頭,淡然而道:“來了?”這話語聲音很小,小到一陣風都能覆蓋而過,但是廖胤卻聽見了,他聽得很清楚,更聽見了余宵言語中摻雜的一絲不耐。

廖胤嘴角卻劃過了一抹淡笑,臉龐若隱若現中帶着一絲憂鬱,隨後又往前走了幾步,眼神死盯着余宵。如此兩人相隔三丈,廖胤看着余宵竟突然大笑了起來,道:“你不也同樣?來的更是比我還早。”

余宵撲撲裘皮上的草木灰塵,微嘆道:“如此,今夜就做個了斷?”

廖胤而道:“正合我意!”

余宵豁然一笑,道:“可能今夜,安元化又少了一員大將,而此時正是你們烽火教用人之際,如此良將。卻來此與我一決生死,好不榮幸。”

廖胤哄然大笑,道:“身在江湖本就身不由己,命運之外便是一條蕭索之路。生死?可笑,可笑。”

余宵,道:“難道您不怕死?”

廖胤,笑道:“怕,當然怕。但是死在你的手中我自然認命!”

未等余宵開口,便聽見了一陣破風之聲,廖胤的劍已刺出,刺破了風雪,刺破了一年之約。

余宵也隨即拔劍迎擊而上,兩柄劍刃寒光映着還未燃盡的篝火,閃出粼粼波光,只聽一陣陣龍吟之聲,一颯颯劍氣沖宵,彷彿天地間除了二人散發的肅殺之意也便無其它。二人早就與黑夜融為了一體,只見的劍影劃過,卻看不見二人身形,只能聽見在黑夜中雙劍相撞的“坑嚓”之聲,直到斬落了無數竹節才稍有停止。

二人的劍很快,快如思緒,快的不是人而是劍。

但又很慢,慢如清豚吞吐,慢的不是劍而是人。

時過半刻,二人已出百招有餘;一招招虛虛實實,變化多端,巧妙無比。一劍劍縹渺無跡,萬般變化,又如春雷炸響。

一瞬廖胤身影一掠而出,大步急退,捂着胸口不斷喘着粗氣,再一見頭上斗笠也不知去向何處,一頭蓬鬆亂髮披面;手臂大腿大大小小的傷口十處有餘,有深有淺百般駭人;滲出的鮮血正不斷流淌沁滿了衣衫。

而余宵除了裘皮有些損傷也便無其它,他持着精劍,蝸行牛步慢慢的走近廖胤。而道:“在來?”

廖胤笑了笑,低頭凝視着手中劍鋒,而道:“在來!”

余宵一聲冷笑,隨即劍如長虹,散發著陣陣幽冷的寒光,帶着十足的威懾力襲着廖胤而去;廖胤一聲長嘯而出,回蕩天地;他亂髮狂舞,眸漏寒絲,劍出如龍,竟以傷體迎擊而上,廖胤這一劍光影無數,這一劍只有一個意思,那便是:“你死我亡。”只聽“乓”的一聲,火星四濺;廖胤手中烏鞘長劍竟應聲而斷。而余宵的劍影也隨着廖胤斷劍而過,斬下了廖胤的一縷青絲飄蕩在竹林與寒風中!

此刻的廖胤卻木立未動,臉上漏出一絲無奈。道:“我輸了。”說完轉身便走,廖胤雙腳剛踏出亭落,便又回過頭看着余宵,而余宵也看着他。隨着“噼啪”一聲,此刻的篝火燃的最後的一絲光亮也跟着滅了。廖胤身子也隨着撲地倒下,直到倒下那一刻他手中的劍也未鬆開,至此死去,他的目光也如鷹隼般銳利。

他不甘,他沒想到赴約會是如此下場,雖說江湖之人不懼生死,但是在你瀕臨死亡的瞬間你的心卻很怕。

余宵精劍入鞘,緩緩的走出,而廖胤的屍體早已被風雪吹着涼透,血也早已流干。

一人師出劍聖天賦異稟,出師兩年,獨走紅塵。今日他大獲全勝。

一人師出無門無師自通。承蒙城主權貴照顧,落了個左膀右臂,孑然赴約。今日他慘敗,落了個身名俱滅。

夜已漸深,雲層如墨。風雪之夜,頗有寒意。

余宵望望蒼穹,又看了看雪中的屍體,他沒有想到贏的會如此的輕鬆,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個二流之境能戰死廖胤。

霜雪又突起了凌冽,寒風又吹遍了山川,他迎來了一個捨命的劍客,也送走了一個擁有慷慨豪氣的人兒。余宵不會忘記這一戰,同樣九泉之下的廖胤也不會忘記。

余宵撲撲身姿,踽踽前行,踏着狂雪,走出了百竹林,只聽“呼”一口長氣嘆來,余宵一口烈酒入喉,喃喃道:“好酒!痛哉!憂哉!”

一霎余宵放下了酒壺,也停下了步伐,不知何時前方山路站着一條倩影,這條倩影身姿高挑,長發落腰。

余宵眼神隨即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余宵好似想起了什麼,搖搖頭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突然間那道倩影,迎風掠起,奔着余宵而來,而余宵並未動,他知道她是誰,也知道是幹什麼來的。待那倩影走近,身軀上自帶着一種的風雪襲身獨有的清香,但恍惚間又聞到了沁人心脾的蓮花清香。余宵嗅嗅鼻頭,剛要言語,便見一道寒芒盪着風雪抵在了余宵的脖頸處,余宵歪着脖子,看着身前的人兒,尷尬笑着,也並未多說什麼。

此刻身前的人兒雙目炯炯而道:“你真的要走?”

余宵,道:“為何不走?”

倩影道:“你要負我?”

余宵,道:“如何?”

這位倩影本是雙目炯炯,卻被這一句“如何”傷了一個通透,眼神中泛着淚光,一時間卻是無語凝噎。

少年看着倩影如此,也不好傷了那佳人一往情深,嘆氣而道:“我為何不走?你若是平眾俠女,你我便逍遙江湖,一路俠風俊侶,攜手百年,快意紅塵!豈不美哉?奈你是梁州城主之女,我便是一個破衣爛衫的浪子俠客,你我雖有春宵一刻,可我怎得小姐愛意情深呢?”

倩影一愣,泛着淚光的眼,卻是不經意間留下了兩行清淚。道:“因為我的父親?因為烽火教之事?吶,若我除去權貴一切;你可願意與我攜手走過漫漫紅塵?一起雪鬢華年?”

此間余宵那見的女子流淚,奈他心不在此,可謂是:“寧可酒醉鞭名馬,不顧多情負佳人。”他不是不愛,而是深愛到可以不用心去感受。俗話說:“江山多嬌人多情,自古美人配英雄。”而他並不是英雄,而是一個劍客。而她正是一個美到無任何瑕疵的美人;一個出身高貴琴棋書畫樣樣精的美人;在江湖中無非兩樣東西值得英雄大打出手;那就是:“美酒與美人”。

話道如此,他愛或不愛?情或不情?剎那間卻是狠下心來道:“哈哈!我怎敢!你我不屬一路,你本就是養尊處優的嬌貴女子,我怎敢與你同行?這快意江湖我還未行,怎能捲入紅塵情網之中?我有着一顆俠客的心,拿的是殺人的劍!走的是瀝血的江湖,性命如塵,草莽一個!不值得你跟隨。”

倩影如此一聽這話,心中不由着一揪,可謂是佳人有意君子無情;手中劍卻早已滿布殺意,難確佳人心中卻滿是愛意。

倩影嗔道:“這般絕情?好!這次我放你走!但是下一次除非我死,也絕不可能讓你逃脫;記住,你欠我一輩子!”

倩影精劍入鞘,提劍便走,怎恨這君子,怎愛這君子?甚至倩影走前都為看那愛慕之人一眼,世間君子已負,愛或不愛,已經不重要了!

余宵仰頭尷尬着笑着,又是一口烈酒入喉嘆道:“雖說我不是光明利落之人,但也好歹算的上一個品德之士,現在都自身難保,怎敢去談那兒女情長?”

直到那倩影走後一時辰后,余宵還未挪步,只是木訥站在風雪中,此刻的余宵心中五味雜陳,喃喃道:“不知那佳人如何?如此我也不知對否?”

余宵又嘆了一口粗氣而道:“你看那天地日月恆靜無言;你看那青山長河世代綿延。一念花開,一念花落啊。今日算我余宵欠你安冉一世!”這番話語不知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着那一道倩影所說。

夜已漸濃,月上枝頭,佳人心冷,君子卻是心狠。這一番場景好不難受!余宵卻是趁着黑幕,舞起了劍,一招一式看似瀟洒不羈,但是劍有劍意,意中卻是黯然銷魂!

人傷神,劍歸鞘,人還是那人,心卻不是那心,而是一顆惆悵至極的心。余宵眼角掛着淚珠也隨着風雪之聲消逝,而此間的少年卻早已消失在了這個被風雪覆蓋的百竹林中!

余宵出師兩年,遊歷千里征途,卻是不經意間,在梁州城中欠下了一份今世難還的情債!這對於余宵而言,他愛得,也捨得。這般過意不去,怎敢再提遊走紅塵,名聲大震於江湖吶?江湖子弟本就拿的起放的下。可、最愛的人是用來懷念的,不是用來擁抱的!不能廝守終生,那就相忘於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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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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