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出山
我出生在川西的一個山村裡,我們那邊的孩子的名字大多數土裏土氣,男的狗蛋,狗剩,鐵柱。女的小鳳、小娟,按照老人們的說法,這樣好養活(主要我們那邊醫療水平差),而我有一個跟她們格格不入的名字,袁天旭。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的名字取自於一句詩詞。
“清溪窈而深,佳氣散天旭”
給我取這個名字的人叫“獨眼”,也就是我的父親,他真的只有一隻眼,另一隻手據說是在清除封建迷信殘餘的時候被搞瞎的。
雖然我們這裏在山區,但是土壤還算肥沃,只要天公作美定會有一個好收成,山裡人說這叫天生天養,或許正因為如此,大飢荒的時候村裡竟然沒有餓死過一個人。
因為我們那是山區,且很貧窮,整個村裡都沒有一輛拖拉機,只能在地里刨食那是體力活,“獨眼”是殘廢吃不了這碗飯,不過在這個崇尚勞力的山村裡,“獨眼”的地位確比任何人都高。
因為他是一個老道!
山裡人多憨厚本分,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大山裡,信仰就變成了山裡人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大到婚喪嫁娶,小到下種趕集,很多山裡人不遠十幾里山路趕過來專門就是想從“獨眼”口裏問出吉凶。
打我記事起家裏的院子的人總是絡繹不絕,似乎每一個來找“獨眼”的都是憂心忡忡,而從裏面出來的時候都變得意氣風發,走到時候會留下帶來的各種東西,雞蛋、米、高粱酒甚至有時候還會有肉,大山裏的人因為走出去的較少,所以對錢沒有什麼概念,在我們這基本都是以物換物,在他們眼裏這些東西遠比錢金貴,當作是給“獨眼”的酬勞,而我,就是靠吃這百家飯養大的。
“獨眼”雖然是我父親,但我從來沒見他對我笑過,至於我母親是誰,這個問題在我很小的時候問過他,換來的是一巴掌,我到現在都記得,那顆蟲牙就是那一次被他打掉的,所以從此以後我再也沒問過關於母親的事。
有時候我甚至對“獨眼”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產生了巨大的疑問,一個在袖口擦鼻涕,從來不洗臉漱口,終日酒不離口,煙不離手(大煙桿隨時還能打兩下我的腦袋),幾乎沒看過他清醒的時候,很難想像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給我起了一個如此有意境的名字。
“獨眼”給村民們看相算命幾乎是有求必應,只要你手裏拎着東西,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像現在的老道猶抱琵琶半遮面,留一句文言文,自己悟,生怕泄露天機),我有時候在院子裏看這遠處的大山,對自己的未來是什麼樣的充滿期待,有一次心血來潮的纏着“獨眼”,結果換來的依舊是重重一巴掌。
直到我二十歲生日那天晚上“獨眼”的疫情看起來非常的好,準備了慢慢一桌子的下酒菜,非得拉着我喝起酒來,沒出兩碗我就迷迷糊糊的。“獨眼”把我攬過去,撫摸着我的頭,搖搖欲睡。
我迷迷糊糊的聽到
“唉,你小子的骨相,是難得一見的日月龍虎骨,你天庭左右,下以眉頭上半指起,上至髮際之百會動脈止,顯然為兩根玉柱,亦為日月角骨,此骨長大,則為創業之帝王格,你的命是天定,生在古時候你就是一代帝王。”
“獨眼”說我的面相是帝王格,擁有帝王之命,當然,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他說的話,接着我慢慢的睡去了。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在床上了,應該是““獨眼”把我抱進來的吧”,
回想昨晚“獨眼”說的帝王之相,再想想出門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山,心想什麼帝王之相我這一生會和“獨眼”一樣,就在這山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結婚生子下地刨食,最後終老在山裏,這就是村裡人所說的宿命,我也不例外。
知道那一件事發生,這一切發生了改變。
事情的起因要從我小時候一件事說起,“獨眼”是一個極其冷僻且嚴格的人,與我的話少的可憐且不准我出去,所以我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了“獨眼”秘密書庫。
那是“獨眼”在家中建造的密室,裏面密密麻麻放着各式各樣的古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包羅萬象無一不有,我一直都很奇怪,像“獨眼”這樣的糟老頭,為什麼會有滿屋藏書,而且只要走進這個密室,“獨眼”就像換了一個人,溫文儒雅高深莫測。
與世隔絕的深山中,我就靠這些推擠如山的古書慢慢長大,日子過的貧瘠而充實,“獨眼”並不介意我看他的書,但前提是必須洗乾淨手,直到一天我在書庫無意發現房梁位置有一道裂縫,可是並沒有光透過來,我出去看外面同樣的位置,竟然沒有,我就產生了疑問,於是我從裏間開始跨步,走到頭是十三步,我又去外面跨了一次,竟然十六步,難不成在這房間裏還有一間我不知道的房間,我在書架上開始摸索(心想是不是跟古代一樣有個機關,一摁或者一拉就會出現一個門),哈哈,摸索了半天其實就是有一個柜子擋住了門,我輕輕的挪開,發現了他的另一個秘密,在密室的後面還隱藏着一個不大不小的藏書房。
裏面的書籍是我之前完全沒有接觸過的,幾乎包羅了道家五術的精要,奇怪的是,這些文字生僻精奧的書籍,我就像冥冥之中在哪兒看過,幾乎能過目不忘。
我似乎對於道法方面有某些過人的天賦,“獨眼”的這些似乎是刻意隱瞞起來的藏書,不知不覺中我就看完並融會貫通,在後來大部分時間裏,“獨眼”給人看相算命的時候,我就坐着旁邊的門檻上,開始我能和“獨眼”算的一模一樣,-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發現我算出來的結果遠比“獨眼”要多而且要准。
但這一切“獨眼”並不知道,我也沒說,我希望看到有一天“獨眼”看到我能力喜出望外,大聲的對我褒獎,哪怕是對我一笑也好。可現實總是事與願違,直到有一天“獨眼”臨時有事突然回家,在藏書房裏發現我翻閱這些書籍后性情大變。
“這些書你都看過?”“獨眼”拎着我的衣領大聲地呵斥。
我茫然的點着頭,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暴怒,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會有怎麼大的力氣。
“獨眼”的目光我至今都還記得,充滿了惶恐和慌亂,把我從屋裏拖了出去,就在磨麥子的石碾上,抄起鐮刀想都沒想就切了下去。
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讓我滿地打滾,血順着胳膊溜了下來,等順着血望去,我發現我的無名指只留下半截,剩下的半截指頭留在了石碾上面,我感覺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我抱着手在撕心裂肺的哭着“為什麼,為什麼啊”
“獨眼”並沒有回應,甚至都沒有一絲絲心疼,只是從褲兜里掏出一堆皺皺巴巴的紙幣扔在我面前,冷冷的蹦出一個字。
“滾!”
我牛頭就往外跑去,邊哭邊喊,我是怎麼離開家,又是怎麼走出大山的,這些現在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當時我沒有回頭,就連地上五元錢也沒有要,帶着一種近乎於執拗的怨恨捂着斷指處往山外的方向跑去。
“獨眼”的那一刀切斷的不只是我的無名指,還斬斷我和他二十一年的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