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次祈禱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米斯特爾已經來到了昨晚的屋子前，正欲上前，卻發現門只是虛掩着的。從裏面微微的飄出了葡萄的香氣。帶着疑惑的表情，她輕輕敲了敲門。

沒有回復。不，如果有回復才是奇怪了。

想想小孩昨天的表現，米斯特爾自嘲的笑了笑，便輕輕推開門來。

“唔喵？啊是米斯特爾喵~”

一聲懶懶散散夾雜着奇怪口癖的回復讓米斯特爾一愣，然而這一愣，在眼睛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后，轉為了大驚。

只見小孩抱着一個有自己一半高的瓶子，搖搖晃晃地坐在地上，瓶中的深紅液體散發著陣陣葡萄酒香氣。再定睛一看，小孩斗篷的兜帽已經放了下來，而兜帽下一直以來隱藏着的，竟然是一張貓臉。那和貓完全一樣的淡藍色瞳仁，也印證了昨晚米斯特爾並沒有看錯。即便是走遍大江南北的吟遊詩人，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半人半獸的生物。一時間米斯特爾立在門口有如石化了一般。

“這個好好喝喵~嗝。米斯特爾要不要也來一點喵~？”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份的暴露，貓人朝着門口的“石像”晃了晃酒瓶，想要分享不知從哪弄來的戰利品。看着眼前反常的醉貓，米斯特爾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吐槽。她想了一想，走進屋來關上門，坐在了桌旁，問道：“這麼好的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貓人見米斯特爾並不打算嘗嘗，便又喝了兩口，滔滔不絕說了起來，自己原本出門想找點食物，卻正巧聽到有人大喊什麼來了，然後大家就突然向著鎮子跑去，剛好有人甩下了手中的瓶子，好奇上去聞了聞發現氣味非常清香，便抱了回來。話語的流暢度比之前意外的高了不少。

見對方警惕心基本歸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米斯特爾思忖了一下，詢問貓人在侯爵府的所見所聞。然而貓人似乎一直藏在一個偏僻小屋，其他事情並不知情。於是她換了個問題：“你到這個鎮子是來做什麼的呢？”

“呼喵？因為餓了喵~”這不假思索的回答讓米斯特爾確認了眼前這個貓人並無其他意圖。

“從那裏逃出來以後，就一直在為了填飽肚子到處跑喵…來這裏的時候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喵…不然也不會輕易接近人類的領地的喵…”貓人委屈的接着話題繼續說了下去。

難怪昨天能夠一人壓制萊特，前天卻被幾個人圍在地上揍。米斯特爾抓到了另一個很感興趣的細節：“那裏？從哪裏逃出來？”不想貓人低下頭，突然沉默了。眼神中透出一絲悲傷，似乎並不想回憶起來。

米斯特爾不再追問，從斗篷口袋裏翻出一個小瓶子來，笑眯眯地說道：“這個，比你手裏的更好喝，要不要嘗嘗？”

“嗚喵？比這個還好喝喵？我要喝喵！”貓人一聽立刻兩眼一亮，放下手中的瓶子，試圖站起來走到米斯特爾邊上，卻搖了兩下又一屁股坐了下來，甩了甩頭：“唔喵…不知為什麼暈暈的喵…”米斯特爾笑出了聲，走上前去將瓶子遞給了貓人。

“謝謝喵！”貓人道了聲謝，立刻將瓶子湊到了嘴邊。然而只是喝了一口便立刻伸直了胳膊讓瓶子儘可能遠離自己，一邊吐了吐舌頭：“不好喝喵！米斯特爾騙人喵！這個一點也…不…”

貓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同時醉醺醺的表情隨着話語的消失一併回復了正常。

是醒酒藥，特效的。

“啊…”貓人維持着伸直胳膊的樣子定在了原地，

不知是意識到剛才的失態，還是自己身份的暴露，輕輕發出一聲“搞砸了”的聲音。慢慢轉過頭來，卻發現屋內除了自己別無他人。時間就這樣停滯了約莫一分多鐘，貓人表情茫然，甩了甩腦袋，想把這個奇怪的夢甩出去，腦袋卻還有點嗡嗡作響，看了眼手裏那瓶難喝的液體，迅速地將其丟向了角落，然後將兜帽又拉了起來。但不論是否暴露，四下也已無人，隱藏變得毫無意義，可能只是為了遮掩自己那因羞愧而漲紅的臉吧。

米斯特爾離開小屋不久，就被請去了侯爵府。依然是那個大型晚宴廳，裝飾更勝前日，光彩奪目尤勝白晝。馮莫爾侯爵夫婦盛裝出席，侯爵右手邊坐着依然身着神職制服的大聖者菲利普，神態怡然，顯然經常出席此類晚宴。德爾帕子爵坐在對面，雖然傳聞坐擁雄厚資產，與侯爵夫婦相比，衣着倒顯得樸素。

艾爾瑪穿着與前日一樣的晚禮服，也來到了晚宴廳，菲利普和子爵起身示意，等到艾爾瑪在管家引領下落座在菲利普旁邊后，這才坐下。艾爾瑪臉色蒼白，神情漠然，怕是被侯爵硬生生從房間裏拉出來的。介紹寒暄后，德爾帕子爵向侯爵說道：“大陸第一吟遊詩人的技藝，今日我已拜見過了，晚餐還是請米斯特爾小姐用餐休息吧。”菲利普也隨之附和，侯爵只好放棄了讓米斯特爾隨餐表演的決定。米斯特爾無奈，雖然德爾帕子爵實屬好意，不失為溫文爾雅的紳士，但唯獨今天的晚餐她倒是真的很希望能夠參加，哪怕只是在旁表演。德爾帕子爵和大聖者菲利普見米斯特爾站起，立即起身以示尊敬，一直等到米斯特爾不舍地走出了晚宴廳。

僕人休息室里，米斯特爾看着廚房準備的12道主菜14道甜點一一呈上又一一撤下，艾爾瑪的食物幾乎一口未動。望着艾爾瑪走出晚宴廳那似乎微微顫抖的身影，米斯特爾輕嘆了一聲。

艾爾瑪回到房間，立刻又將房門鎖上，完全不理會梅爾在外面的呼喚聲，生拉硬拽地將小桌拖了過去，抵住了門口。累癱坐倒在了床邊地板上，想到晚餐前，父親的破門而入，完全無視她情緒的強制命令，晚餐時，母親的虛榮炫耀，不管不顧地要求她談吐禮儀，父親和母親笑得那麼得意，那麼的春光滿面…啊…女神啊，這個世界是多麼的不公…格瑞普此時卻孤單地躺在墓地里…只是因為與我相愛…傷害他的人，殺死他的人，卻自由地享受着歡樂…我又能做什麼呢，那畢竟是我的父母…又能阻止什麼呢，連拒絕出席晚餐的權利都沒有…

那片被血染紅的百合花地，沒有呼吸的愛人面龐，已經冰涼的身體，一幕幕在艾爾瑪眼前盤旋，強烈的情緒讓艾爾瑪渾身激烈地抽動起來。顫顫巍巍的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了胸前的吊墜，祖母留下的遺物，第二女神露弭萊的象徵，相傳正義女神以光照亮一切不公。啊…女神啊，多希望您能為我主持正義，為我的格瑞普帶來公道啊…艾爾瑪心裏默默祈禱道，將吊墜攥的越來越緊，似乎要將心中鬱積的情感全部釋放出來，原本冰涼的吊墜似乎有了一絲溫暖感。

深夜，空中高懸着一輪近乎圓滿的月亮，淡淡的光華忽然變得強烈起來，點點星光也瞬間變得刺眼，深邃的蒼穹上，潔白神聖的光團不斷膨脹，一對潔白的羽翼從中伸展出來…

米斯特爾在床上猛然驚醒，冷汗沾濕了背部，黑暗中，睜大的雙眼因緊張而迅速轉動，除了黑暗空無一物，但，巨大的恐懼感壓迫着她，讓她不敢坐起來，甚至於不敢伸手去擦額頭上不斷滴下的汗珠。任憑一滴一滴的滑過臉頰，滴落衣衫，除了汗滴滴落的聲音，四周靜謐無聲，但，這可怕的寂靜讓她思緒混亂，無法集中思考任何東西，只能茫然地躺着。

遠在葡萄園的貓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渾身毛髮直豎，背部弓了起來，淡藍色瞳孔在黑暗中閃爍着警覺的光芒。一瞬間，敏捷地從窗口跳出，朝着侯爵府的方向，手腳並用地快速移動着。眼看快要到鎮子的時候，忽然，那駭人的氣息消失了，貓人停了下來，謹慎地四面環顧，細細分辨着。半晌，確實沒有再感覺到異樣后，才慢慢走回小屋，蹲在一個死角的高架子上，保持着警戒。

“已經消失了。”大聖者身後走出一個約莫14歲的少女，洋娃娃一般的臉孔，金褐色的齊肩捲髮映襯着赤紅眼眸，兩縷小辮整齊地束在兩側，穿着一身紅黑相間的蕾絲連衣裙，上面同樣嵌着金屬紋樣。她一手拄着一把精緻的黑色蕾絲陽傘，一手叉着腰繼續說道：“跑的倒挺快。”

菲利普正從大教堂的窗口望向侯爵府，並未回頭。少女也來到窗邊，望着那輪明月，繼續說道：“一個月前，白百合盛開的黃昏，那迷人的死亡氣息…”她眯起眼睛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果然令人沉醉。”風吹起兩人的頭髮，散亂於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