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承乾秘議
一個下午的工夫,淑懿把千百種可能都在胸中過了一過,但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快,未至晚膳時分,蘇茉爾親自來了,一襲流雲暗花紋的香色宮裝,使玉立在晚晴夕照中的她,更添幾分寧靜的肅穆。
淑懿向她福了一福,蘇茉爾一揚手,屏退了屋裏人,恭然對淑懿笑道:“恭喜賢嬪娘娘,總算洗脫了嫌疑!”蘇茉爾不管淑懿詫異的神色,依然故我地往下說,“四貞格格醒了,她的貼身侍女青縭已經承認,侍弄虞美人之後來不及凈手,不小心把花粉弄到了格格的膳食里,致使格格中毒,格格未醒時她因為害怕,不敢承認,如今都說出來了,娘娘也可以回宮去了!太后已經吩咐,說娘娘今日受了驚嚇,不必回稟太后,直接回宮即可!”
淑懿沒想到此事竟這樣輕鬆地過去了,又有些擔憂道:“那麼青縭姑娘……”
蘇茉爾和藹道:“娘娘放心,青縭自幼跟着格格,格格不怪罪她,她不會有事,不過是罰了半年的俸祿而已!”
淑懿這一顆心才算放下,向蘇茉爾道了別,孝庄早已差人備下了青鸞華蓋肩輿,淑懿坐上去,一徑離開了慈寧宮。
承乾宮已得了消息,十幾個僕從早就神采奕奕地候在門口了。
淑懿端然下了肩輿,也不理會眾人,裹了裹煙紫垂花錦的外裳,一徑走到寢殿,小祿子將眾人攔在殿外,自己守在門口,只有皎月,雲珠和綠吟跟了進去。
皎月興沖沖地上來,說道:“皇上賜宴西藏喇嘛,一時走不開,差人來說娘娘一回宮,就叫我們回稟去,晚上還要過來陪娘娘呢!”
淑懿一言不發,脫了大衣裳,換了湖水色鏡花綾的寢衣,向琉璃榻上一坐,沉聲道:“皎月綠吟,你們去殿外守着,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皎月見格格回來沒有意料中的額手稱慶,反而帶着幾分怒意,也不敢多言,帶着綠吟悄悄地退下了。
淑懿正襟危坐,冷冷地看着手指陷進掌心的雲珠,道:“你不必驚恐,我若是想把你供出去,你還能站在這兒嗎?”
淑懿慢慢從袖管里掏出一隻白釉纏枝蓮花茶碗,笑道:“雖然杯口上的虞美人被四貞格格喝下去了,但是本宮覺得,若拿去給太醫查驗,還是可以驗出殘留的毒藥來吧!”
雲珠“撲通”跪地,凜然道:“娘娘救命之恩,雲珠沒齒難忘,可是……雲珠並不後悔!”
“不後悔?”淑懿摩挲着鬢角的嵌寶珠花,鄙夷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四貞格格叫她的貼身侍女擔了這份罪過,這事萬難有個了局!”
雲珠頭側向一邊,一字一頓道:“娘娘不知道這裏的緣故,奴婢被她父親害得家破人亡,殺她,不過是為了血債血償!”
鏤花桃心木的窗扇吹進一縷夜風,秋涼如許,也不及雲珠言語中滲出的絲絲冷意。
淑懿深深嘆了口氣,不急不徐道:“本宮怎麼不知道?你的父親董英,原是定南王孔有德手下的副將,你父親早逝,你的兄長董其暝繼父職,也在軍中做事,但他貪污軍餉,被孔有德揭發,被流放伊犁,後來,就死在了那裏……你兄長有錯在先,怎能說是孔有德所害?”
雲珠被人提起傷心事,淚如絕堤,撲簌簌滴落在前襟綉着的幾根蘭草上,半舊的灰藍色綵線剎時又多了一重灰黯,“娘娘怎麼知道?我兄長是因為家中窮困,也受人盅惑挪用糧餉的,可事發之後,那背後指使的人,因為有多爾袞回護,只是被降了職,兄長卻被流放到蠻荒之地,積勞成疾,才會早逝的,先父一生忠於定南王,兄長出了事,孔有德卻坐壁上觀……”
“那個時候你不過六七歲,又知道什麼?”淑懿輕輕撫弄着衣緣上的盤盤曲曲的藤草,銀質的護甲劃過厚密的妝花緞,澀澀發滯,“孔大人不但力保你的兄長,而且在你兄長流放之後,還悄悄派人去伊犁看望他,但孔大人在朝中與多爾袞不睦,所以才沒能救得了他。”
雲珠驀然抬頭,又惶惑地搖了搖,青色的瞳仁中有清冷如霰的悲涼,道:“我不信……我不信……你與孔有德的女兒交好,自然替他說話……”
“糊塗!”淑懿恨恨道,暗刻福壽綿長細紋的護甲,錚錚地敲着寬榻翻卷的雲頭,她手腕翻轉,順手從填滿鴨絨的大紅鴛鴦枕頭下面,拎出一捲髮黃的宣紙來,“你自己看!孔大人的手跡,想必不難認出!”
淑懿自那日察覺孔四貞與雲珠神色有異,就捎信出去,讓父親打聽雲珠的底細以及與孔家的舊事,恰好當年父親與孔有德舊部的一些人仍有來往,便查到了這一段故事。
雲珠淚痕闌乾的一頁一頁看下去,神色由狠戾漸漸轉為柔和,最終變為無盡的悔恨與凄涼,她默然良久,突然,伏在床前的腳踏上痛哭,淑懿也不勸他,只任她哭下去,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雲珠方漸漸止了哭聲,揩乾了淚痕,凄然道:“原來孔大人真的因為兄長的事求過多爾袞,雲珠白活了十幾年,竟然愚昧至此!”
淑懿嫻雅地伸出手臂,扶她起來,笑道:“亡羊補牢,猶未晚也,所幸今日格格沒出什麼大事,你也不必自責了!倒是你兄長的遺骨,本宮願意遣人替你遷回故鄉安葬。”
雲珠雙膝跪地,感激涕零道:“謝娘娘大恩,實不相瞞,奴婢的嫂嫂與侄兒兩年前已經回京了,只是家中已無親人,奴婢已能把她們安置在大雜院裏,每月託人捎一兩銀子給她們度日。”
“一兩銀子?那你每月的俸祿只剩五百錢,怎麼夠用呢?”淑懿油然生出幾分惻隱,怪道雲珠平日的衣着,還不及承乾宮的粗使宮女,如今已經入秋了,她卻還穿着夏天的偏襟繭綢褂子,顏色樣式也是幾年前的。
雲珠低眉絞着絹子,訥訥道:“夠用不夠用,橫豎奴婢在宮裏是不缺吃穿的,兄長只剩了這一點骨血,奴婢不養着他們,侄兒怕是要餓死了!”
淑懿悵望着窗外那一樹殘花,儘管秋意清冽,仍在艱難地苦苦支撐,她起身,扶雲珠坐在榻邊的一隻絨套綉墩上,摩挲着雲珠纖弱的背,安慰道:“從今往後,你嫂嫂跟侄兒的事,就交給本宮,本宮自會叫他們豐衣足食,你的月俸,還是留着用在自己身上吧,年輕的女孩子,到底花錢的地方多。”
雲珠眸中淚意翻湧,想不到這位賢嬪娘娘,年齡不過與她相當,卻足智多謀又善解人意,難怪一入宮便是專房之寵,跟着這樣的小主,何愁不能出人頭地?
雲珠又禁不住淚落連珠子,淑懿將她輕輕摟在懷裏,笑道:“你雖然是伺候我的宮女,我卻不會拿你當下人看,你看看皎月就知道了,她是我們家的家生女兒,可我一直拿她當妹子待呢!”
雲珠稍稍平復了心緒,正色道:“奴婢還有一事瞞着娘娘,如今再說出來,娘娘不會怪我吧!”
淑懿心思一轉,隨即笑道:“你是說點心碟子裏那些曼陀羅花粉的事吧!”
雲珠一驚,又莫名詫異,道:“原來娘娘連什麼樣的花粉都瞧出來了,那為什麼……”才言及此,忽然又醒悟過來,低下頭,滿臉的愧色。
淑懿清淺笑道:“本宮若是說出來,豈不要牽出你?其實當我看到纏絲瑪瑙碟子裏是曼陀羅花粉,而不是虞美人時,就知道是你做的了,之所以不說,就是事先知道你對孔大人有誤會,不想陷你於萬劫不復!”
其實淑懿在慈寧宮不爭不辯,是早已留好了后着,那些花粉只要送去太醫院一查,就知道是曼陀羅花粉,與孔四貞所中之毒並不相同葯,她在眾人七手八腳地搶救孔四貞時,偷偷把雲珠端給孔四貞的茶碗偷了去,是不想事後留下物證。雲珠是自幼在慈寧宮蘇茉爾手下長大的,一定了解許多慈寧宮的陰私和孝庄的喜惡,若能將她收為己用,對淑懿大有裨益。
雲珠內疚道:“娘娘與四貞格格,都是襟懷磊落的好人,可惜奴婢有眼無珠。其實奴婢今兒早晨就看見,承乾宮小廚房的宮女柳絮,偷偷在娘娘做好的栗粉糕里放了什麼東西,過後奴婢查驗了一遍,雖不認得那是曼陀羅花粉,卻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可是……”
雲珠說到後來,越發的聲如蚊蚋,淑懿款款道:“可是你覺得我與四貞格格交好,所以恨屋及烏,只任由她去了。”
雲珠默不作聲,淑懿唇齒間都透着森森的冷意,道:“柳絮不過是承乾宮的粗使宮女,若沒有背後指使之人,她怎麼有這熊心豹子膽?”
雲珠抬眸道:“奴婢也這麼想,其實前幾日,奴婢就看見柳絮與坤寧宮的小太監小福子,悄悄在咸福宮後頭的井亭說話,當時奴婢就想,不過打桶水,她巴巴地跑到西六宮那邊做什麼,現在想想,應該是為了掩人耳目。後來奴婢就多事打聽了一回,原來這個柳絮是小福子的遠房表妹,聽說……”
雲珠兩腮有些微微泛紅,淑懿問道:“聽說什麼?”
雲珠有些嫌惡地說道:“聽說她們背地裏早就結成了對食。”
淑懿眸中精光一輪,笑道:“我說呢,小福子在坤寧宮也算是得臉的太監,柳絮一定是想藉著他往上爬呢!”
雲珠憤然作色道:“不過說到底,沒有皇后的授意,誰敢去做這樣的事?奴婢這就想不通了,太后是皇后在宮中最大的靠山,她去害太后,不是自毀長城么?”
淑懿牽過白條水磨石盆栽中植着的一枝萬壽菊,燦燦的細蕊綻開耀目的金色,千瓣萬瓣,蘊藉無限清芬,老葉枯了,卻纏護着新葉,她幽然道:“曼陀羅花粉雖有毒性,卻不會致人死命,何況碟子裏用量極微,至多會使人暈厥,娜木鐘只是想要給我安一個謀害太后的罪名,卻不想害死她的姑母,她千算萬算,只是算不到淑惠妃在眾人面前排擠我,就是不把栗粉糕呈給太后!”淑懿忍不住笑出聲來,淑惠妃若是知道她無意之中救了淑懿,一定會懊悔地捶胸頓足吧!
雲珠深以為然,不齒道:“皇后可真是跋扈囂張到極點了!已經坐上了中宮皇后的位置,她卻為了爭寵,不惜拿她姑母作賭注。”
淑懿搖頭嘆息,那嘆息如飄搖在半空的一縷輕煙,亦隨風而散,取而代之的是毅然的決絕,“她在科爾沁嬌縱慣了,這樣的性子在宮裏,遲早會慘淡收場。不過如今,她一時半刻還失不了中宮之位,若是日日拿本宮當作眼中釘,本宮的日子,也是難過,須得給她點教訓,叫她收斂收斂。”
雲珠凝眉道:“娘娘打算怎麼辦?”
淑懿忖了一忖,點手叫雲珠湊近了,俯身低語幾句,雲珠只點首不絕,聽罷,顏色初霽,笑道:“娘娘好主意!借刀殺人,我們也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作者有話要說:運籌帷幄,雲珠被秒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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