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三生不幸,知縣附郭
在那少年的服侍之下,李文哲喝下了一碗苦到爆的葯湯,幾乎要忍不住吐出來。
捏着鼻子喝完葯,他剛想問那少年一些問題,卻只覺得腦袋又是一陣昏昏沉沉,頭一歪,又睡了過去。
又是在睡夢中,李文哲再一次聽到了穿越時那個聲音。
這次或許是他剛剛已經清醒過來一次的緣故,清晰地聽到那聲音所說的是什麼了:“我是李楫,也就是你現在佔據的這副身體的主人。我本為山陰人士,自幼苦讀想要光宗耀祖,不料,唉,時也命也,中了進士卻身子孱弱,我受天子之命連夜趕路前往赴任,卻又偶感風寒,病倒在了此處。”
雖然那個自稱李楫的聲音,沒有將所有話的都說出來,李文哲卻知道了這話中的意思。
顯然是這個叫李楫的人身體實在太差勁了,一點感冒就一命嗚呼了。
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穿越的,恰好就代替了他活了過來。
想到這裏后,李文哲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自己佔據的是人家的身體。
那聲音卻又傳到了他的腦海中:“我自幼父母雙亡,全憑叔父養育,才有今日成就,他老人家也在兩年之前仙逝了。如今只剩下慶之這麼一個親人與我消息相伴,你且好好待他,我自九泉之下也無怨了。”
李文哲想到了剛才的那個少年,原來他叫慶之。
從他看自己眼神之中的關心,李文哲便知道主僕二人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厚了。
那聲音還沒有停下來,又向李文哲講述了一些原來的經歷,最後似乎嘆了口氣,才道:“我該走了,橫渠先生有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一直以此為目標,可惜我才疏學淺,無法做到,只能寄希望於你了。”
這橫渠四句振聾發聵,聽得李文哲也是心神一震。
看來原來的李楫,也是一個有抱負的人,李文哲鄭重地答應了他的話。
再想說點什麼時,李文哲卻又一次醒了過來。
一發現自己再次醒來,李文哲便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替代了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而那個叫李楫的書生,已經煙消雲散了。
心中懷着些許的愧疚,李文哲決定,從今往後,自己就叫李楫了。
李文哲——不,現在應該叫他李楫了——現在感覺自己的身體自己好了不少,掌控的身體也更加地自如。
這應該是原主人的意識離開了的原因吧。
李楫勉強從床上坐了起來,看着這個簡陋的客房,心中感慨萬千。
萬萬沒想不到啊,自己還真的就一語成讖了。
才剛和網友說,要是自己能像那些穿越小說中的主角一樣去到明朝,改變被異族欺辱的數百年歷史,讓悲劇不再發生,沒想到竟然就真的來到了這個時代。
讀取了腦海中原來的記憶,他很快就知道了現在是大明天啟三年了。
大明天啟年間,這是一個非常操蛋的時代!
對外,大明在遼東的失敗一次接着一次,對內,天啟皇帝寵信魏忠賢,重用閹黨,導致朝堂之上烏煙瘴氣,這個時候做個縣令,可真不是個好差事啊。
回想着史書的記載和相關評價,李楫重重地嘆了口氣。
明朝的徽州府,統一府六縣(歙縣、黟縣、休寧、婺源、績溪、祁門),府治歙縣。
艹,自己將要到任的縣城,還是府治所在,前身這是做了什麼孽?
這個也就算了,區區一個七品縣令,這個時候即使知道歷史走向,又能改變多少呢?
穿不成天啟,便是附身信王朱由檢也好啊!這樣還有轉圜的餘地。
自己現在既不是什麼朝中重臣,也不是手握重兵的將領,又如何能夠改變這段令人惋惜的歷史?
這個時代雖然也有忠臣良將,但是由於黨爭,這些人也難以發揮太大的作用。
真特么不如自己起兵造反算了!
發出了一聲無奈的苦笑之後,李楫就將自己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造反?想想就算了。
現在,他只想完成原來的那個李楫的心愿,好好治理這個自己從未聽說過的歙縣,讓那裏的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為政一地,造福一方。
對於治理一個縣,李楫卻是胸有成竹。
在他想來,自己多了幾百年的見識,又熟讀史書,若是連明朝的一個縣都治理不好,那就真的是穿越者之恥了。
就在李楫開始思考,如何接下來的時間在自己治下的縣開展工作時,那個叫慶之的少年又端了一碗葯走了進來。
看到李楫此時居然坐了起來,先是一驚,隨後臉上露出了笑容。
在為李楫拉了拉被子后,他又要喂李楫吃藥了。
畢竟是現代人的思想,李楫卻是怎麼也不想讓一個小了自己十多歲的孩子來服侍自己。
“慶之,把葯給我,我自己喝。”說著,李楫伸手去接那葯碗,眼神中透露着不容置疑。
慶之撞上他的目光,微一猶豫之後,還是將碗遞到了李楫手中。
看到他將葯喝了個乾淨,慶之高興地說道:“公子,你的身體終於恢復了些許氣力,太好了!”
李楫看着他真誠的笑容,不由也是笑着說道:“剛剛醒來,出了一身汗,我感覺好多了,對了慶之,今天是什麼日子?”
“公子,你已經昏睡了六日,如今已是三月初七。”慶之答道。
李楫立刻想起了自己要在三月十五之前趕去上任的,點了點頭說道:“時候不多了,我們不能在此耽擱了,待我將養兩日,便繼續趕路吧。”
慶之想勸他多休息幾日的話又咽了下去,尤其是歙縣還是徽州府治所在,延誤了上任,上官怪罪下來,總歸不好受,便只能道:“也只能如此了。”
隨後再與慶之說了些話,他便又疲倦地睡了過去。
……
兩日之後,李楫的身體便恢復地差不多了,畢竟還年輕,身體恢復地相當快。
但是,他對這個新的身體卻很是不滿意,一個重感冒,就卧床不起,這得有多差啊。
李楫這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百無一用是書生”,還有“手無縛雞之力”,說的是一點也沒錯。
現在他這副身體的胳膊,別說和自己以前比,就連和慶之這個少年郎都比不了,細得就好像一用力就會折斷了。
再加上他剛剛病癒,臉上也沒有一點的血色,讓李楫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男版的林黛玉。
原來的李楫是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光知道讀書了,身體弱成啥樣了都。
鄙視過後,這鍛煉身體的計劃也提上了日程,得練,必須得練,往死里練!不說八塊腹肌,起碼也要有點陽剛之氣,老子才不做小鮮肉。
在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鬆許多,已經可以趕路之後,李楫便喚來慶之,提出要繼續往歙縣去了。
慶之見自己無法勸阻,便答應了下來,將細軟衣物都包好了,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楫一看,這哪能行,再說自己還想着鍛煉身體,便問他要自己的包裹。慶之不肯給他,但終究還是拗不過李楫,將其中比較輕的一個包裹給了他。
就這樣,兩人風餐露宿,緊趕慢趕走了幾日,李楫漸漸感覺吃不消了,但是仍然咬牙堅持。
而讓李楫更為自卑的則是,身邊的慶之的表現。
慶之這一路行來,從來沒有叫苦叫累,甚至就連大氣都沒有喘上一口。
就算是在現代的自己,也做不到這一點,這讓他對這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更是敬佩了。
一路上,除了勞累之外,李楫也看到了沿途的景象。
這個時候百姓的生活,倒沒有如李楫所想像的那樣民不聊生,田間總還能看到許多辛勤勞作的農民。
行商之人也不少。
看來即便是明末,至少在徽州一帶,還是比較安定的。
看着這一切,李楫更是決定要好好治理自己將要接管的歙縣了。
三月十四,黃昏。
李楫終於趕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歙縣。
歙縣處在安徽省南部,屬於皖南山區,北有黃山聳立,東至東南被天目山、白際山屏蔽,西南接休寧縣,東及東南與浙江毗鄰。
古話有說,歙縣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莊園,便是指這裏的地勢多為山地了。
李楫一到歙縣縣衙,站崗的衙役微微揚頭:“你們是什麼人?縣衙門前不得逗留,若是想要告狀,對不起,本縣新任的縣太爺還沒有到呢。”
慶之在得到李楫的首肯后,便立刻從包裹中取出了公文,在那衙差的面前一晃:“你看清楚了,這是吏部的文書,我家公子,便是新來的縣令,你們還不開了大門迎接。”
那衙役吃了一驚,瑪德,這是新來的縣尊?
眼睛瞟見文書上的印信,他立刻賠上了笑臉:“原來是縣尊大人到了,小的有眼無珠,還望大人莫怪。”隨後急忙跑進了衙門。
過了沒多久,十多個人便從縣衙的大門中急急忙忙走了出來。
其中為首的一個看上去五十來歲,甚是精明的老者對着李楫行了一禮道:“下官歙縣縣丞陳啟,見過大人。我等在一月之前便收到了上面消息,李大人將出任本縣的縣令,想不到大人年紀輕輕便中了二甲進士,真正是年輕有為啊。”說著又上前拱手為禮,同時又張眼看向了慶之手中的文書。
李楫示意慶之將文書遞給了陳啟查看,口中說道:“本官受朝廷委任,為歙縣縣令,陳大人,往後我們就是同僚了,還得仰仗你們,多多指教了。”
說完這些話后,李楫心中驚訝,自己什麼時候也會這麼文鄒鄒的說話了?隨即他便將之歸功到了原來的那個李楫的身上,想必是他對自己的言行還有着不小的影響。
陳啟口中連稱“不敢”,雙手接過文書仔細看了起來。
在確認了身份之後,他臉上的神情就陡然變得恭敬了起來,雙手將文書遞還給慶之之後,他又率先對着李楫一拜:“下官見過縣尊大人。”
其他的人一見到陳啟這個縣丞,已經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便也都上前對着李楫一拜。
雖然對他們跪拜自己很是不適應,但是李楫知道這是朝廷的規制,自己是不能破的,便坦然受之,然後趕緊上前將陳啟扶了起來:“陳大人不必多禮。本官初來歙縣,一切都還要仰仗陳大人和諸位同僚,本官在這裏就先行謝過各位了。”
說著,李楫也抱拳向這些人施了一禮。其他的人連道“不敢”,然後在陳啟一邊引路之下,李楫便踱步走進了這個縣衙。
進門過了大堂再往裏走,便是日常辦公的二堂了。
在按順序落座之後,陳啟才開始向李楫介紹起其他幾人的姓名與身份來。
他指着一個年齡比他還要大,顯得更為蒼老的人道:“這是本縣主薄劉志,雖年近花甲,卻依然老當益壯。”
劉志又想給李楫施禮,但卻被李楫止住了:“你年歲也不小了,今後與本官也是要時常相見的,這些虛禮就不必了。”
而後陳啟又指着一個高大如鐵塔般的漢子道:“這是本縣的典吏,喚作田越。他乃是本縣之人,又兼有一身好武藝,所以便一直在縣衙中做事。”
田越也拱手抱拳,向李楫行了一禮,但是李楫從他的眼中卻看出了一絲不屑。
顯然,他是有點看不上自己。
李楫也不以為意,微笑着沖他點了點頭。
之後便是一些縣中原來的文書,以及一些本地的衙差,李楫也與他們一個個都見過了面。
在見過了這歙縣縣衙里所有的工作人員后,李楫便又在陳啟的陪同之下,在縣衙的各個地方都走了一遍,稍微熟悉了一下工作環境。
慶之這個時候早就在衙役的指引下,將二人的行李包裹放在了後院的廂房之中,見李楫來了,便順勢跟在了他的身後。
陳啟將這裏的環境都說了一遍,便開口告辭道:“縣尊大人,如今天色已晚,大人又舟車勞頓,下官便不打擾大人休息了。待得明日大人安頓好之後,下官再將衙門裏的情況都細表於大人知曉。”
李楫也覺得自己此時很是疲憊,便也不再留人。
送走了陳啟后,就讓人準備一些飯食給自己二人食用,用完后歇息。
過不多久,就有衙役送了飯菜進來,一看之下李楫便有些吃驚了。
只因他吩咐的是隨便弄些吃的,但是送進來的,卻是足有十來樣菜食的宴席,除此之外居然還有一壺酒。
雖然李楫是穿越來,卻也知道這個時候,官員的一頓飯哪有這麼奢侈,而且自己一路上,也是吃着這個時代的飯菜過來的。
但是在他想來,這或許是那些衙役初見自己的禮數,便也沒有說什麼,招呼慶之一同用飯。
在來時,李楫用完飯,慶之才會吃的,李楫卻不管那麼多,讓他與自己一起同桌吃飯。在李楫再三喝令下,慶之才勉強同意。
這時候慶之卻又不肯與李楫同桌了:“公子,現在你已經是一縣之尊了,小的實在不能與你同桌。”
李楫有些惱怒了,一路上他說過多少次了,現在特么又來了,他把臉一沉,怒聲說道:“什麼一縣之尊不一縣之尊的,若是沒有你,我早就死在了半路,哪有今日的風光?再說,我又何時把你當作過下人了?你若是認我這個少爺的,便聽我的話,過來一起吃飯,不然你就走!”
慶之聞言,只得坐了半個屁股在下首,臉上滿是感激。
一直以來他知道公子對自己極好,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口中說出來。
雖然兩人趕了一天的路,也確是累了,卻也吃不了這許多的飯菜,李楫只得在自己二人用完之後,讓衙役將這些飯菜拿去分了。
吃飽喝足后,李楫便在慶之的陪同之下來到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看着裝修地極為豪華的房間,李楫都有些懷疑這大明朝是不是已經富得流油了。
大明的官員,還真是腐敗啊!
要是原來的李楫,以他的性子怕是會嚴詞拒絕的吧?
李楫暗自感嘆道。
在為李楫鋪好了床被,慶之慢騰騰轉身就要離開。
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李楫很快發現了:“有什麼話就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慶之張了半天嘴,才道:“公子,小的知道有些話不能說,但是,卻還是得提醒一下公子。小的看這個縣丞和其他衙門裏的人,他們對公子並不象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尊敬,他們似乎有什麼事情在隱瞞着公子。”
李楫聽了這句話後為之一怔,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剛才典吏田越那輕蔑的眼神。
剛才只當是他看不起自己這個文弱書生,現在想來,其中可能還有什麼其他的意味。
見李楫似乎同意了自己的看法,慶之便繼續說道:“按說我們到來,衙門裏應該只剩下當值的人了,怎麼今日所有人都在此?若說他們是在等着公子的赴任,就該有人在來縣裏的要道處守候,而不該是直到公子來到了縣衙門口才來迎接。”
李楫越想也越發覺得這事有些不對,雖然自己對這些制度還不是很了解,但他肯定,這些人在下值后,還留在衙門裏肯定是在商討一些事情,而不是在恭候自己。
他又想到了剛才所用的飯菜,若是那些衙役為了巴結自己這個新來的縣令所準備的,只怕也不會這麼快就端出來了。
那麼這酒菜,自然就是陳啟等人為他們自己所準備下的。
他們一定是在縣衙里商議着什麼,見自己來了,打斷了他們的會議。
想明白了這點,李楫更是好奇了,這些人,究竟有什麼事情在瞞着自己?
慶之見他陷入了沉思,便又說道:“公子,這不過是小的一些猜測罷了,公子不必太過勞心,這一路來,公子的身體還沒有休養好,今日不如好好睡上一晚。”
說完,慶之告退,輕輕關上了房門。
李楫一想也對,現在自己初來乍到,現在暫時要靠陳啟等人,先靜觀其變,看看他們還有什麼下文。
他把這個疑慮收了起來,看起書來。
雖然還有着不少原來李楫的記憶,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大意,既然做了縣令,他總要斷案的,而斷案的依據就是《大明律》,所以一路上,李楫便已經讀起了《大明律》。
看着時候還早,李楫便從包裹中取出了那本《大明律》繼續看起來,直到二更時分,他才扛不住,上床睡了。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在李楫洗漱完畢后,一旁伺候的慶之說道:“公子,那陳啟一早便在二堂中等候了。”
李楫點了點頭,穿上了便服之後便與慶之來到了二堂。
雙方見了禮,寒暄了幾句之後,分賓主落座,陳啟說道:“原本打算讓縣尊大人多休息幾日的,但是本縣的一些鄉紳聽聞大人上任,一再請求大人赴宴,一來為大人洗塵,二來也是想結交一下大人,所以下官便擅自做主,答應了下來。今日特前來向大人請罪。”
聽到這,李楫心頭微怒,老子結交不結交這些人,要你一個縣丞來做主?
赴宴?
大明朝這些鄉紳是個什麼德性,他自然是不會對他們抱有多大期望的,這宴席,只怕為了試探自己的態度。
李楫心中冷哼一聲,臉上卻不動聲色,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對着老神在在的陳啟淡然說道:“哦?赴宴?陳縣丞,這隻怕不妥吧?本官以為,如今最緊要的事,乃是儘快熟悉本縣狀況,至於各位鄉紳的心意,本官心領了。”
說著,他瞟了一眼陳啟:“待到本官熟悉了縣中的情況后,再與眾位鄉紳痛飲一番也不遲。”
陳啟拱了拱手說道:“大人初來乍到,有所不知,要想了解本縣的所有事情,只是聽屬下稟告和翻看宗卷,是不夠的。這些鄉紳掌握着本縣大多數的田地,每年的稅賦,可都指望着他們哪。”
李楫皺了皺眉頭,他聽懂了陳啟口中的威脅之意。
哼,當老子是毛頭小子好欺負?去就去,老子到要看看,你們能玩出什麼花樣,李楫心中一陣發狠。
只是現在正如他所說,自己初來乍到,不可能上來就和這些人翻臉,儘管被威脅了很不爽。
李楫淡淡說道:“既然如此,那本官拜見過知府大人後,就見見他們。”
老子上任后第一件事,當然是去頂頭上司那裏報個到,何況府衙就在縣城,昨日天色已晚倒也罷了,這兩天沒有見過知府,怎麼可能就去見這些鄉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