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來乍到
楝亭曹宅雙秀樓大秀閣田鳳華臨時住房,李敦英和曹大秀各拿兩塊綢布來看曹雪芹。
正在讀書的田鳳華放下書,起身親切迎接:“娘,姐。”
李敦英:“鳳華啊,娘給你選了幾塊面料,也不知你喜歡不喜歡。”
田鳳華接過綢布:“娘給的,我都喜歡。”
李敦英:“織造府里有大清國最好的裁縫,給皇上和皇后做衣裳的,過幾天讓裁縫到咱家來,給你裁剪幾件。”
田鳳華:“好的娘,托娘的福。”
曹大秀抱起曹雪芹,左看右看,對田鳳華:“走吧,咱爹咱娘安排你和芹兒住他那個樓里。”
田鳳華:“啊?娘,這裏就挺好。”
李敦英:“搬過去吧,我和你爹能隨時看孫子。讓下人們把你們娘兒倆的東西全給搬過去。”
田鳳華感激地看着李敦英:“俺娘真好。”
李敦英:“你姐陪你搬房子,我去顒兒那兒,讓他替你爹出去拜年。”
田鳳華:“娘去吧。娘走慢點兒。”
李敦英開心地:“好孩子。”
雪硯樓曹顒住室,馬玉蓮迎接李敦英到院門:“娘。”
李敦英:“顒兒起了嗎?”
曹顒迎到門口:“娘,您這麼早來,一定有事。”
李敦英:“屋裏說。”
曹顒和馬玉蓮將李敦英迎進屋裏,坐在火盆前。
曹顒:“娘,啥事兒?”
李敦英:“顒兒,娘說事以前,要先說個理兒。”
曹顒:“娘,您說。”
李敦英:“昨天接你嫂,全家人都歡天喜地,就你,皺着那個小眉頭,像是誰偷了你的房契。”
曹顒:“沒有啊,娘。”
李敦英:“咋沒有?我都在現場。”
馬玉蓮:“娘你說。”
李敦英:“我明白你那點小九九,無非是怕你侄子分了家產。”
曹顒:“沒沒沒,娘,沒。”
李敦英:“聽我說。”
曹顒:“聽聽聽。”
李敦英:“對你哥曹順,從我這兒說,他不是我生的,我和他不親,對吧,可是,我和你爹是夫妻,順兒是你爹的兒子,那當然就是我的兒子。你是我親生的,我怎麼待你,就怎麼待順兒。這是理,是天理,也是人心人情。”
曹顒:“是是是。”
李敦英:“就為我對你哥你姐好,你看,你哥你姐你嫂對我就好。”
曹顒和馬玉蓮點頭:“那是。”
李敦英:“那要是我對你哥你姐不仁義,他們恐怕就不會真心對我好。就是說,我用善心對人,人用善心對我。”
馬玉蓮:“娘說的是。”
曹顒:“娘說的很是。”
李敦英:“那就說到你。你和你哥是一個爹的,你們是親弟兄,對吧?”
曹顒點頭。
李敦英:“你哥不在了,你哥的媳婦帶着孩子不遠幾千里回家來了,你該不該早接遠迎?”
曹顒:“該,該,真該。”
李敦英:“可是,你看你,這樣給你爹彆扭,那樣給你爹彆扭,你是傻呢?還是咋的呢?”
曹顒:“不不不。”
李敦英:“你算一算,我和你爹還能陪你們多少年?你數一數,你總計有幾個親人?你嫂子你侄子是不是你的親人?”
曹顒點頭:“娘,是是是。”
李敦英:“家產算個啥?生沒帶來,死不能帶去。你大嫂昨晚說,再大的房子也只睡一張床。你看人家一個婦道人,那心懷是多坦蕩多明亮。你呢?你讓娘失望,你讓娘臉上起火,你忒沒出息了。”
曹顒:“娘,我昨天錯了,你看我以後。”
李敦英:“玉蓮和你嫂子是那樣親近,你呢,連個招呼都不和你嫂子打,反倒是人家先和你打招呼,你好意思?”
曹顒:“娘,我插不上話。”
李敦英:“你和你爹糾纏你哥過繼給你叔的舊事,你真能說出口?你爹為啥把你哥送你叔家去?那當初是怕我面對你哥不開心,你爹就提前把你哥送你叔家去了,並表示以後替你叔養一個孩子,這才有了曹頫由咱家養大的緣由。你哥病死以後,你爹深深自責,他說,他不把你哥寄養在你叔家,你哥就死不了。你想想你爹內心的滋味,把自己的親生骨肉送出去,又不得不給別人養一個孩子,自己的兒子卻因為生病救治不及時死了。你爹的這種自責,叫我萬分內疚,我愧對你哥,愧對你嫂,愧對你爹。你有什麼仗恃對你嫂怠慢呢?”
曹顒:“娘,沒有沒有。”
李敦英:“咱接來的還有一個男孩子,你知道這個男孩子對你爹你娘是多重要嗎?”
曹顒:“知知知。”
李敦英:“有這個孫子,你爹你娘在人前是昂着頭的;沒這個孫子,你爹你娘在人前是低着頭的。”
曹顒:“是的,是的。”
李敦英:“再說你曹顒,有這個侄子,你今生今世有個指靠;沒這個侄子,你心裏虛不虛?我是你娘,我把話給你說透了。我和你爹有兒子,活着不愁,死了不憂。可是,你沒有,要是沒有芹兒,你倆死後的墓盆沒人摔,那就是東院曹頫家的孩子給你們摔,咱這整個院子加園子加四外的田產加揚州蘇州的別業都歸東院了。有了芹兒,那首先絕了外人的念想。”
曹顒瞪大眼睛:“是這樣啊?”
李敦英:“芹兒沒爹,有你這個叔;你沒兒子,有芹兒這個侄兒。你要是不缺心眼兒,你就把芹兒當兒子罩着,芹兒長大就會把你當爹。”
曹顒:“噢。”
李敦英:“事在人為,你自己看着辦吧。”
馬玉蓮抹淚。
曹顒:“娘,您老說的都在理,看我以後。”
李敦英:“下面說事兒。”
曹顒:“娘您說。”
李敦英:“過年了,各個衙門,各方親戚到家裏來拜年,順便給小孩子留點壓歲錢,前邊當然只給雁兒,今年怎麼辦?我聽聽你的想法,你爹說你是個有想法的孩子。”
曹顒:“這個,只能是爹娘說了算。”
馬玉蓮爽快地:“娘,芹兒剛來到家,恰好趕上過年,理應由芹兒收壓歲錢,也讓親戚們知道,咱家有男孩子了。”
李敦英看着曹顒:“能行嗎?顒兒。”
曹顒:“玉蓮說了,那就這樣辦吧。”
李敦英:“芹兒百日,我讓你大姐開了一個請客的單子,特別重要的和特別親近的,比如在江寧的都督、巡撫、御史,此外加上你堂舅,你表叔,你妹家,都由你派妥當的人拿着紅帖去請。”
曹顒:“娘你放心,我一定辦好。蘇州我舅家,杭州我表叔家,我親自去請。”
李敦英:“先給曹頫說說咱的安排,別讓他有想法,他能幫你去請客更好。”
曹顒:“晚上我去東院,當面和他細說。”
李敦英:“這樣好。我覺着也該這樣辦。你去貼春聯吧。”
曹顒陰陽怪氣:“我的娘啊,你說,你孫子來了,還要你兒子貼春聯?”
李敦英:“快去。”
曹顒走出。
李敦英對曹顒:“回來,顒兒,還有事呢。”
曹顒回到室內:“娘接著說。”
李敦英:“你住這個雪硯樓,你嫂住哪裏比較合適?”
曹顒:“既是接回家來了,那就得住下。住哪裏我都沒說的,我嫂為大,只能住的比我好,不能住的比我差。”
李敦英:“這還是一句人話。誰說俺顒兒不懂事理?你去貼春聯吧,玉蓮帶着雁兒幫你嫂照看屋子。”
馬玉蓮關切地:“娘,俺嫂住哪兒?”
李敦英:“我那樓下。”
馬玉蓮:“這還差不多。大秀閣忒小。”
楝亭樓一層西側田鳳華卧室,冬天的早晨,田鳳華給曹雪芹穿紅綢襖、綠綢褲,紅綢鞋。
曹雪芹興奮得手舞足蹈啊呀連聲。
趙嫫嫫給窗下的壁爐添柴。
趙嫫嫫對田鳳華:“少奶奶,早飯如何安排?”
田鳳華:“我一碗米粥,加點鹹菜,給芹兒蒸一個雞蛋羹。”
趙嫫嫫:“好的。”
曹頫提着一紅一藍兩塊綢布來到門口:“俊大嫂,早安。”
田鳳華:“頫弟你早啊。快進來,外面冷。”
曹頫進來,禮貌地站在田鳳華近前,將綢布放在田鳳華梳妝枱前的椅子上:“曹頫聊表心意,請俊嫂子笑納。”
田鳳華本能地:“頫弟的心意領了,但綢布不能要。我從不要別人的東西。請頫弟見諒。”
曹頫:“嫂,我曹頫在大嫂面前怎能是‘別人’呢,俊嫂子一定要收下。”
田鳳華:“頫弟,不能收就是不能收,請原諒我不會禮尚往還。”
田鳳華拿起綢布推給曹頫。
曹頫把綢布放在椅子上:“嫂,我從樓上下來的,老太太看到我給侄兒準備的綢布很開心。嫂若不收,豈不是我騙了老太太?”
田鳳華猶豫:“娘給了我那麼多綢布,怎麼會讓我再收你的綢布呢?還是帶回去吧,心意我領了。”
曹頫:“俊嫂子,有個朋友約我談一單生意,我走了。”
曹頫抽身便走。
田鳳華:“哪……,慢走啊,頫弟。”
楝亭樓前假山下的人工湖南側,曹頫和領着曹雪雁的馬玉蓮相遇。
曹頫得意地:“早安。”
馬玉蓮:“早安。你給老爺和老太太請安去了?”
曹頫:“沒,沒,給俊嫂子送了兩塊布料。”
馬玉蓮笑:“我家裏守着織造府,還用你送布料?”
曹頫:“心意,心意。”
曹頫快步向外走:“代我向老爺和老太太問安。”
馬玉蓮:“我不上樓,我帶雁兒看芹兒。”
曹頫:“好的。回見。”
馬玉蓮帶着曹雪雁走進楝亭樓一層西廳田鳳華房間。
田鳳華用手帕給橫睡在床上的曹雪芹擦臉。
馬玉蓮進來:“嫂,早安。”
田鳳華:“玉蓮妹,早安。來,坐。雁兒真俊。”
曹雪雁神情燦爛地看着田鳳華:“大娘。”
田鳳華:“哎。雁兒真乖。”
馬玉蓮:“嫂,雁兒醒來就纏着要看芹兒。”
田鳳華:“好啊。”
馬玉蓮瞟一眼椅子上的綢布。
田鳳華把綢布挪到椅子旁邊的書篋上,示意馬玉蓮:“坐下說話。”
馬玉蓮坐在椅子上。
田鳳華:“剛才曹頫弟送來兩塊綢布,我不收,他說咱娘知道,說咱娘很開心。我不好再推讓。你幫我拿個主意。”
馬玉蓮:“別信他的話,他沒上樓就直接來了你這裏,他沒見咱娘。”
田鳳華驚愕:“啊?這人怎麼這樣啊?怎麼能說假話呢?何況是在家裏。”
馬玉蓮:“那個人,你慢慢就會知道的。”
田鳳華:“我怎麼給他退回去呢?挺為難的。退回去,就得罪了曹頫弟;不退回去,無功受祿也挺不開心。”
馬玉蓮:“問題是嫂喜歡不喜歡這兩塊綢布。”
田鳳華:“我對這些東西沒一點興趣,也沒一點常識。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綢布才好,反正這個顏色過於鮮艷,我不喜歡。你穿還可以。”
馬玉蓮站起:“可這質地比咱家的綢布差多了。嫂你看着雁兒,我回去拿點東西。”
田鳳華:“好的。你放心。”
馬玉蓮走出。
田鳳華看着兩塊綢布出神。
趙嫫嫫進來:“少奶奶,米粥加糖嗎?”
田鳳華:“加一點吧。”
趙嫫嫫:“嗯。”
田鳳華:“趙嫫嫫,我箱子裏有沒有適合男人用的東西?”
趙嫫嫫思考:“記得有個青玉扳指兒。”
田鳳華:“那個扳指兒能值這兩塊綢布嗎?”
趙嫫嫫:“值,三塊也值。”
田鳳華:“你拿了那個扳指兒,瞅着院子裏沒人的時候,交給樓門東邊的周姨娘,就說我道兒不熟,勞累周姨娘為我辛苦,把這個扳指兒送給東院的曹頫弟,就說我謝謝曹頫弟的綢布,送他個扳指兒閑來解悶。”
趙嫫嫫:“明白。我就去拿。”
趙嫫嫫走向隔壁房間。
田鳳華托着下巴出神。
趙嫫嫫來到田鳳華近前,將扳指兒拿給田鳳華看:“大少奶奶,你看。”
田鳳華:“我不看了,快送過去吧,有來無往非禮也。”
趙嫫嫫:“嗯,我就去。”
趙嫫嫫拿着玉扳指兒走出房門。
田鳳華站起,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看着曹雪雁和曹雪芹玩耍。
趙嫫嫫回來:“少奶奶,送去了。周姨娘分外高興,她說她會親手交給東院的曹頫,不讓樓上的老爺太太知道。她還說,你送她的禮物她分外喜歡。”
田鳳華:“老爺太太知道也無妨,人家送來綢布,咱不能沒有回敬。人情往還無非就是人情往還。”
趙嫫嫫:“嗯。我去做飯。”
田鳳華:“去吧。”
趙嫫嫫退下。
馬玉蓮拿着兩塊綢布回來,一塊暗紅色,一塊藏青色:“嫂,你看,我這兩塊綢布顏色可好?”
田鳳華邊看邊說:“好,好。這顏色莊重些。”
馬玉蓮不容商量,將兩塊綢布往田鳳華床上一撂:“嫂,這兩塊歸你,你的那兩塊歸我。”
田鳳華茫然不知如何應對:“啊,噢,行,好。”
馬玉蓮拿起曹頫送給田鳳華的兩塊綢布:“嫂,你看着雁兒,我把綢布送回去。”
田鳳華:“去吧。雁兒在我這兒你儘管放心。”
馬玉蓮走出房門。
馬玉蓮回到雪硯樓,對她的貼身丫環譚嫫嫫:“去漢府街曹頫家,只說給他這兩塊綢布,多一個字不要說。”
譚嫫嫫:“下人記住了,二少奶奶放心。”
馬玉蓮高興地回到田鳳華房間來:“嫂,雁兒沒鬧吧?”
田鳳華:“沒,乖的很。”
馬玉蓮:“嫂,你剛來,家裏的人和事還不太清楚,曹頫給嫂送綢布的事,以後再給咱娘稟報,眼下不要說。”
田鳳華:“噢?好的。謝謝玉蓮妹。”
馬玉蓮:“嫂,不客氣。我看出來了,嫂是好人,我高興幫你。”
田鳳華:“好,好。”
曹雪雁開心地看着曹雪芹:“弟弟,弟弟。”
曹雪芹醒來,看着曹雪雁,一陣手舞足蹈。
曹雪雁踩着床前的腳踏凳爬上床,坐在曹雪芹身邊觀察曹雪芹。
曹雪雁輕撓曹雪芹的腳心。曹雪芹啊呀叫着亂蹬。
曹頫家茶几旁的一把坐椅上放着曹頫送給田鳳華的兩塊綢布。
陶秀清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吃零食。
曹頫從院外走來,看到那兩塊綢布,詫異地問陶秀清:“怎麼又送回來了?”
陶秀清:“送回來了。人家不收。哼!”
曹頫惱羞成怒:“誰送來的?!”
陶秀清:“馬玉蓮屋裏的一個嫫嫫。”
曹頫氣急敗壞:“啊?她們聯起伙兒來給我難堪?!哼!那就別怪我了!”
陶秀清:“你能奈她們何?”
曹頫咬牙切齒。
田鳳華抱着曹雪芹在楝亭前的楝樹下曬太陽。
田鳳華觀察楝樹,觀察“楝亭”的匾額。
李敦英從樓里緩緩走來。
田鳳華迎着李敦英:“娘,您把這麼好這麼大的房子給俺娘兒倆,都浪費了。”
李敦英高興:“這孩子說傻話。咱家要有金屋銀屋,你爹准說給你和芹兒住。”
田鳳華:“爹娘真好。”
李敦英:“芹兒冷不冷?”
田鳳華:“不冷,讓他晒晒日光,見見風,這樣康強。”
李敦英:“那就好。”
田鳳華看看楝樹,看看“楝亭”的匾額,轉向李敦英:“娘,這棵樹,是咱家人栽的嗎?”
李敦英:“是啊,你爺爺栽的。”
田鳳華:“我爺爺栽的?”
李敦英:“你爺爺來做江寧織造的第一年就栽了這棵樹,搭了旁邊這個亭子,建了這座樓,這座樓取名‘楝亭樓’,樓門上方這仨字就是你爺爺寫的。”
田鳳華感嘆:“我爺爺在官署衙門前栽一棵楝樹,定是高人雅士。”
李敦英驚喜:“鳳華,你懂?”
田鳳華:“《莊子》上說,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鶵,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娘,《莊子》說的‘練食’,有學者詮釋為‘楝食’,就是楝樹上的那種小圓果兒。我爺爺在官衙前栽這棵樹,說明老人家心志高潔,不染流俗。”
李敦英高興:“對對對對對!你爺爺就是這樣給你爹講的!咱家終於又有了一個能看明白這棵樹的人!”
田鳳華微笑:“娘又誇我。”
李敦英感慨地:“我給你說啊,鳳華,咱家你弟弟你堂弟,你姐姐你妹妹,加上玉蓮,都不明白,你爹也不給他們講,說讓他們自己悟,但到眼前也沒一個人悟出來。沒想到,鳳華一看便知。”
田鳳華:“娘,我崇敬爺爺的情懷。”
晚上,楝亭戲樓演出崑曲《精忠記》。
曹寅和李敦英偕全家老小看戲。曹寅抱着曹雪芹坐觀看席第一排中間,向右是攬着曹雪雁的李敦英、曹大秀、田鳳華、曹二秀,向左是周姨娘、曹顒、馬玉蓮。
生唱:
一片丹心如鐵石。盡忠報國有誰知。
楝亭樓前的楝樹下,日,外
田鳳華抱着曹雪芹曬太陽。
周秋麗緩步走向田鳳華。
田鳳華親切地向周秋麗:“姨娘安好。”
周秋麗感動:“鳳華好。”
曹雪芹向著周秋麗笑。
周秋麗開心:“這孩子,一看見我就笑。”
田鳳華:“孩子知道和周奶奶親。”
周秋麗雙手接過曹雪芹,輕輕抱在懷裏,用嘴親曹雪芹的小臉蛋兒。
初春日傍晚,江寧漢府街南小樹林一棵大槐樹下,一輛騾車,曹頫和周秋麗坐在騾車裏。
曹頫:“姨,那個小崽子的百日宴就在西院辦?”
周秋麗稍有猶豫:“西院,加上園子。”
曹頫:“園子裏也安排宴席?”
周秋麗:“好像是。”
曹頫:“小崽子也要去園子噢?”
周秋麗:“不清楚。”
曹頫:“不清楚?”
周秋麗:“頫兒,人間冤各有頭,債各有主,這麼一個吃奶的孩子,和你無冤無仇,你葬害了他,算不算壞良心?”
曹頫冷冷一笑:“姨啊,良心,多少銀子一斤?”
周秋麗:“總不能無冤無仇害人性命。”
曹頫:“姨,我是有冤有仇。俺爹託大內總管給我提親,提的就是田鳳華,曹大秀橫插一杠子,曹順娶走了田鳳華。這是奪妻之恨吧?”
周秋麗:“我問過你娘。侈娘說,大秀給你爹提念田鳳華的用心,就是求你爹出面託人給順子說媒。是你爹私心重,攔過來就說給你提親。這時候,大秀才提示你爹,說順子比你大,應該先給順子提親。你爹才說把你和順子的生辰八字都交給大內總管,誰的八字和田家閨女契合就是誰。結果是順子合,你不合。頫兒,這就是你說的奪妻之恨?”
曹頫:“這當然就是奪妻之恨。沒有曹大秀和順子,田鳳華就嫁給我了。”
周秋麗:“沒有曹大秀,你爹知道人世間有田鳳華嗎?”
曹頫:“那些都不提,眼下順子死了,我娶田鳳華沒錯吧?”
周秋麗:“順子死了,你娶田風華沒錯,可你存心葬害一個吃奶的孩子,天理不容啊,頫兒。”
曹頫:“姨啊,不除掉那個小崽子,我娶不了田鳳華,也得不到西院的家產。”
周秋麗沉默。
周秋麗:“頫兒,你是我的親外甥,我能成全你的都盡全力成全你,可就是對那個小娃娃,姨不能依你。”
曹頫:“姨,那為啥?你不是恨曹子清和李敦英么?”
周秋麗:“我親手殺了李敦英都不解恨。”
曹頫:“曹子清呢?”
周秋麗:“想到曹子清誤了我一輩子,我恨他,這是心底的話,但我不會殺他,因為是他給了我十幾年的恩愛,是他給了我一輩子衣食無憂。就這兩條,我從不想殺他,也不想戳他一個指頭,他畢竟是我的生死夢中人,他畢竟是我這輩子依皈的男人,我知道我恨着他,我還知道我念着他。我沒給他生一男半女,這是他冷落我的緣由,我咎有應得。順子給他留下這棵根苗,我也感激順子,感激上天。我想讓曹子清活得好一些,我不忍看到他斷子絕孫。這就是我為啥不贊成你傷害小娃娃,何況小娃娃沒傷害你。每次那小娃娃看着我笑,我的心都發顫,都想勸你放過這個可愛又可憐的孩子。當我把那小娃娃抱在懷裏的時候,我就想,誰傷害這孩子,我就和誰拚命。”
曹頫冷冷地:“姨,那後邊的事,我就不勞累你了。行了吧?”
周秋麗表情凝重:“曹頫啊,我快四十歲了,該享的福都享了,天下好吃的我跟着子清吃了,天下好穿的我跟着子清穿了,今天死或是明天死,我都值得,都沒遺憾。你能明白嗎?”
曹頫:“二姨,你轉過頭去對付我?”
周秋麗從袖筒里取出一個小紙包,交給曹頫:“我不對付你,我只護住那個娃娃。你非要傷害那個娃娃,那就不能不對付你。”
沉默。
曹頫:“沒想到。”
周秋麗:“你沒想到,我才一五一十全說給你。”
曹頫:“我真不想讓我的親姨受了委屈。”
周秋麗:“你多殺我一個也不算多大的麻煩,但官府不是你曹頫一人一家經營的。”
曹頫:“說什麼也不會殺我姨。”
周秋麗:“那就感恩戴德了。但只要那小娃娃有了閃失,我就去報官。”
曹頫:“那我曹四……頫還須準備和我的親姨打官司。”
周秋麗:“只願沒有那一天為最好。”
曹頫:“只願,只願。”
周秋麗從袖筒里取出一個小巧的荷包,從荷包中取出一枚玉扳指兒交給曹頫:“順子媳婦讓給你的,說是你給她兩塊綢布,她不能有來無往。”
曹頫驚異:“田鳳華給我的?”
周秋麗點點頭。
周秋麗下騾車。
晚上,曹頫和妻子陶秀清在樓房一層廳堂里閑談。廳堂的門虛掩着。三個孩子都在樓上卧室安睡。
曹頫:“去年夏天有個托我買孩子的,可惜沒記住那人的姓名住址。”
陶秀清:“這事可要小心。”
曹頫:“放心好了。我是誰?曹四爺在江湖上什麼時候失過手?”
陶秀清:“老織造不是凡人,你別不當心。”
曹顒推開曹頫家的外門進來。院門發出吱吜聲。
門房的齊老頭見是曹顒,打躬作揖:“老爺好,容小的去稟報。”
曹顒:“不用。我來,你也稟報?”
齊老頭躬身打着手勢:“老爺請,老爺請。”
曹顒走向亮着燈的樓房門。
樓房一層居室的房門虛掩着,有燈光從門縫射出。
曹顒走到房門近前,正要拍門,聽見曹頫在門裏說:“那寡婦和那崽子都好擺弄。我略施小計,就讓西院雞犬不寧。只須把小崽子除掉,不獨西院的金銀財寶非我莫屬,那寡婦,哼,也須物歸原主。”
陶秀清:“別讓他們察覺了,察覺了就成仇人了。”
曹頫:“不會,我有我的招數。”
陶秀清:“這倒是。”
曹頫:“西院本來是曹顒自己的,曹順的媳婦一來,壞了,曹顒轉眼間失了半壁家業。”
陶秀清傻傻地看着曹頫:“你扯哪去了?”
曹頫故意:“我打心裏同情曹顒,半壁家業哪!要是我,我就不準那寡婦和那小崽子進楝亭院門。”
曹顒輕輕拍門。
曹頫驚愕:“誰?!”
曹顒輕聲和氣:“是我。”
曹頫開門:“曹顒?聽着是你。”
曹顒:“天晚了,孩子都睡了吧,我不進屋了,你出來一下,有幾句話給你說。”
曹頫:“孩子都在樓上睡呢。我和秀清都沒睡呢,屋裏喝茶,外面冷。”
曹顒:“你出來吧,院子裏說話隨便。”
曹頫:“好的好的。”
曹顒往院子裏退兩步。
曹頫開門,出門,走近曹顒:“什麼事兒?”
曹顒迎上曹頫,甩開巴掌,朝着曹頫臉上痛打一巴掌:“誰是寡婦?誰是小崽子?!寡婦該你說的?小崽子該你說的?”
曹頫:“我是給你抱不平啊。”
曹顒和曹頫扭打在一起。
曹頫躲開曹顒,從袖筒里取出一個像桃子大小的綠綢錦囊,在曹顒面前晃一晃:“你給我打啥呢?知道我和大嫂的交情么?這是大嫂送我的玉扳指兒,你有么?回家哭去吧。”
曹顒回到雪硯樓,進了卧室,脫了外衣掛在衣帽架上。馬玉蓮坐在被窩裏,得意地對曹顒:“今兒做一件開心事。”
曹顒:“啥事?這麼得意?”
馬玉蓮:“曹頫給咱嫂送了兩塊綢布,咱嫂猶豫着不知當收不當收,我拿兩塊綢布換得了曹頫給咱嫂的那兩塊,讓譚嫫嫫給東院送去了。”
曹顒:“曹頫給咱嫂送了兩塊綢布,你拿兩塊綢布給咱嫂換了,你把曹頫的兩塊又讓譚嫫嫫送給曹頫了,對吧?”
馬玉蓮得意地:“就是。”
曹顒犯急:“里拐外拐,是你搭進去兩塊綢布,曹頫凈落了人情,你有啥得意的?你吃虧了呀。”
馬玉蓮:“你這也不明白?你看,曹頫給咱嫂的綢布,又給曹頫退回去了,曹頫啥感覺?窩心吧?他窩心,就他那德行,他必定要給咱嫂甩臉子;就咱嫂那性格,誰給她甩臉子她就不和誰來往。咱嫂不給東院來往,那就成了我的好搭檔。你說是不是?”
曹顒:“你把我拐暈了。”
馬玉蓮:“你這還不明白?”
曹顒:“該明白的事,你可能還不明白。咱嫂給你送了什麼禮物?”
馬玉蓮開心地:“有,有我的禮物,還有雁兒的呢,我放柜子裏了。”
曹顒:“是金的,還是玉的?”
馬玉蓮:“那不是,我的是扇子,雁兒的是香囊。”
曹顒:“沒我的?”
馬玉蓮:“你大男人家,還要有禮物?”
曹顒:“不說了,睡。”
楝亭曹家,春節,嶄新的燈籠。
嶄新的春聯。
響亮的爆竹聲。
拜年的官員熙來攘往。
曹寅和李敦英迎來送往。
田鳳華按李敦英的安排,抱着曹雪芹坐在曹寅的書桌旁。
賓客們轟轟烈烈。
賓客們爭相給曹雪芹壓歲銀包,那些銀包製作考究,形狀精美,大的像拳頭,小的像鴨蛋。
楝亭樓田鳳華居室靠樓門第一間是她的小書房。
春晨,田鳳華抱着曹雪芹看書。曹雪芹抓田鳳華手中的書。
趙嫫嫫給田鳳華送茶。
趙嫫嫫:“大少奶奶,累了吧?”
田鳳華笑:“俺娘俺爹要拿他的胖孫子抓面子,還真行,芹兒見誰都笑,一天沒哭一聲。”
趙嫫嫫:“我看老爺太太都很高興。”
田鳳華:“是,高興。過年呢,只要能讓兩位老人高興,我累也值得。”
房門被李敦英推開。李敦英進來,滿面笑容。李敦英的丫環蘇巧兒和曹寅的書童曹泉跟在李敦英身後,抬着一個竹筐,滿滿一筐大大小小的銀包。
田鳳華抱着曹雪芹起迎:“娘,這是?”
李敦英:“俺孫子的壓歲錢。”
田鳳華:“噢,怎麼抬下來了呢?”
李敦英:“芹兒的,給芹兒。”
田鳳華一手抱着曹雪芹,一手拉過椅子給李敦英:“娘,你先坐下。”
李敦英接過曹雪芹,坐在椅子上,興高采烈地對田鳳華:“芹兒見誰都笑臉相迎,真讓我和你爹臉上光彩啊。”
田鳳華開心:“娘,你孫子嘛,能不給你爭面子?”
李敦英:“我孫子就是爭面子。”
田鳳華對蘇巧兒和曹泉:“你倆辛苦了,先回吧。”
蘇巧兒和曹泉:“謝謝大少奶奶。”
蘇巧兒和曹泉退出。
田鳳華斟一杯茶水給李敦英:“待客很累人。真心疼娘,但又不能替娘。”
李敦英高興:“值得,給俺孫子收了一千五百八十兩壓歲銀。”
田鳳華:“娘,您老人家不會把這一筐銀包交給我吧?”
李敦英:“芹兒的壓歲銀,不交給你交給誰?”
田鳳華微笑着:“娘,芹兒的壓歲銀就該交給他娘?”
李敦英:“那是啊。”
田鳳華:“我有了銀錢該不該交給俺娘?”
李敦英一時語塞:“那,這……”
田鳳華:“娘,咱家誰管銀錢?”
李敦英:“大錢你爹管,日常家用的錢我管。”
田鳳華:“娘,您忍心讓我和芹兒在這個家成為例外嗎?”
李敦英:“那咋能呢,例外了你和芹兒,我還有誰?”
田鳳華:“娘,這些銀包,您忍心放我這裏,讓我心慌?”
李敦英遲疑:“那……”
田鳳華微笑:“我和芹兒剛到家,娘不會就把俺娘兒倆分出去吧?我可不想分家。”
李敦英:“鳳華,照你的意思?”
田鳳華:“娘管錢。”
李敦英:“好吧,我給俺孫子保管。”
田鳳華:“娘,你看着芹兒。”
李敦英:“我看着俺孫子。”
田鳳華:“趙嫫嫫,來,幫我把這個筐送俺娘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