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碧海波濤(中)
?勇氣源於自尊,自尊源於自控。
反過來講,一個人嚴於律己,自尊自愛,那麼這個人一定也是擁有勇氣之人!
金聖嘆說,“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嚴於律己,自尊自愛的人,應該就算是“熬得住”那種人吧。
晁沖並沒有刻意去關心探望東方嘯的病情,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情。就算東方嘯是個好漢,在他沒有做出什麼值得大家肯定的事情之前,晁沖也不能表現的太過親近,否則時常殷勤的去探望一個陌生人的病,讓一直跟隨自己的兄弟們心裏怎麼想?
人與人的相處是很複雜的,聖人也說了,近則不遜遠則怨!作為一個頭領更應該注意這些,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對待他人的態度,要與他的付出成正比,這樣才能服眾。
所以,在東方嘯展示出他的價值之前,在做出讓晁沖他們一群人認同的貢獻之前,晁沖只會尊敬,卻不會過分親近此人。
第二天,清晨晁沖他們一起在客廳吃早飯,見武松一臉無奈的進來了。
晁沖招呼他坐下道:“怎麼如此無精打采?東方嘯沒事吧?”
武松和東方嘯同樣是寄人籬下,而且都是生病中無人問津,所以有些同命相連之感,但還是有些懊惱的搖頭道:“他是個怪人,我跟他實在合不來!”
雷霆用他那粗大的手指頭輕巧的剝着雞蛋殼,見武松垂頭喪氣,便說道:“我看那東方嘯沉默寡言的,比某人還像個悶葫蘆,跟他在一起,不把人憋壞才怪,武二哥,別理他,咱們過會兒一起喝酒去!”說著有意無意的瞟了申屠烈一眼。
申屠烈冷哼一聲,也不言語,自顧自的喝着稀粥。
晁升笑着打圓場道:“喝酒自然是人多才熱鬧,不過大哥的吩咐,我們卻不能怠慢啊,武二哥若是不想去,就讓我跟那東方嘯打打交道。每日在大哥身邊,日日熏陶,我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具備了非凡的氣質,早晨洗臉時,那些侍女都臉帶紅暈的偷瞧我。看來太過英俊也是一種罪過,那就讓我去照顧那東方嘯為自己贖罪吧!”
時遷將手中的雞蛋一丟,拍着大腿附和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那些侍女也總是偷眼瞧我,我一直不明原因,很是苦惱,現在聽晁升兄一說,才豁然開朗,原來都是我相貌英俊惹得禍!不如我們一起前去贖罪吧!”那尖嘴猴腮的臉龐微微抬起45度角,顯示出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
晁升喜道:“賢弟!”
時遷激動道:“晁兄!”
晁升道:“知音知己!”
時遷道:“相逢恨晚!”
……
李逵睜着大牛眼,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晁陽和阮氏三雄不緊不慢的喝着稀粥,用筷子夾了兩根鹹菜,一副我不認識他們的樣子。
晁沖額頭冒出兩條黑線,這群傢伙,歪樓也歪的太厲害了吧。明明人家武松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
晁沖乾咳兩聲對武松道:“東方嘯的病情怎樣了?有何不妥嗎?”
武松皺眉道:“他真是個怪人,雖然我想要攙扶他回房,他卻一直硬撐着不讓我碰他,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間,又將我趕了出來!我看他這樣下去,沒個好!怪不得得病一個多月了還沒好轉!”
晁沖笑道:“你的瘧疾好了么?”
武松笑道:“昨天喝了許多酒,又大戰一場,身體一熱,瘧疾竟然好了,現在身體好了胃口就好,吃飯也香了,一口氣吃十個饅頭,不費勁!”
晁沖道:“他吃早飯了么?大郎下的廚,做的早餐相當不錯。”
武松道:“我來之前,看到他到村中去了,現在應該還沒有回來。”
晁沖奇道:“他的身體如何了?可以獨自行走了么?現在去村中做什麼?”
柴進的大莊園周圍是民居,約有五百來戶村子,其中大半都是柴家的佃戶。
武松搖頭道:“走起路來還是有氣無力的,至於為什麼出門,這個我就不知了!”
晁沖思索了一下,對眾人道:“一個重病之人,拿着新到手的三十兩銀子,一清早到村中某地,你們好奇他準備幹什麼嗎?”
眾人眼前一亮,好奇是人類最原始的**之一啊。
晁沖笑道:“那就趕緊吃,吃完我們去看看,說不定能碰上有趣的事情呢。”
此時的東方嘯用好幾層衣服,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艱難的移動,向村中的土地廟而去。
恍惚間記憶中的片段層層閃現。
清冷的月光照耀下,一隊潰兵湧進一個村莊。他騎在馬上,鎧甲破碎,戰袍撕裂。
寂靜,明月,村莊內火光四起,哀嚎不斷。
他驅馬想要上前,一人一馬攔在他的面前,吼道:“**難耐,軍心已亂,若是不讓他們泄出來,再次遇敵必然崩潰!”
他無言,低頭沉默良久,下馬步入火光四起的村莊,踢開一個房間的門,裏面是幾個不到桌面高的孩子,男男女女,一個個受驚的如同斬斷翅膀的鵪鶉。
他看着那些瞪着天真大眼睛的孩子,一揮手道:“快走!”
弱小的孩童根本沒有跑遠,被一個個殺紅眼的潰兵追上,挺刀刺穿一個個孩子的胸膛,那孩子艱難的呼吸,大口的呼吸,卻無法如願。眼角的淚水湧出,喉嚨中想要聲,似乎想說“我疼”,憋得小臉通紅,最後一口血噴出,染紅了他的手臂。
最後,那孩子眼角帶着淚水,瞪着大大的眼睛,癱軟了身體。
雙眼通紅的他狂吼着將那些潰兵斬殺。
他失魂落魄的站在燃燒的村外,自己作戰到底是為何?
被血洗的村莊可都是一個個大宋子民!
就因為軍隊戰敗,所以要拿他們泄么?
力量該用來做些什麼?他一直沒有找到答案。但是他決定此生不再握刀。在路上撿到的一根鐵棍,加上一些生鐵廢料,讓人打造了一根四棱型的鐵方梁,權當護身。
到了滄州之後,每日做些苦力,換得一些吃食,他現這樣的生活也不錯。特別是當他有一天扛起一根房屋主梁時,旁人的羨慕和讚歎,讓他感覺出了自己的價值。受人尊敬的感覺真好!
有一天,他在土地廟附近幫人蓋新房時,無意間看到了那幾個孩子。
他們眼中閃耀着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一個人扛起四丈長的主梁,興奮的拍着手。那些孩子清澈的目光,讓他突然想起那晚的孩子……
村民卻告訴他,不要靠近土地廟,不要接近那些孩子,因為他們都是受到鬼神懲罰的人,是他們父母上輩子造下的冤孽。
他不想觸犯村裏的忌諱,下意識的避開那些孩子。
但是有一天,他正巧從土地廟前路過,一邊吃着肉餡的饅頭,一邊想着事情。一個孩子喊道:“快看,是金甲力士!”、“他好高啊”、“對呀對呀,他力氣好大,我長大要是成他那樣就沒人欺負我了。”
“力士哥哥,饅頭好吃嗎?”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赤着腳,衣衫破舊的站前他的跟前,好奇的盯着他手中的饅頭。
“你沒吃過嗎?”
那孩子用手指扣着嘴角搖了搖頭。
他心中一酸,將手中紙包里的饅頭挑了一個,遞給那小孩。
小孩雙手捧着,小口咬着,吃到了裏面的肉餡,驚喜的跑到其他孩子跟前,將饅頭遞過去道:“你們嘗嘗,有肉耶!”
雪白的饅頭被小孩的雙手捧着,留下兩個小小的黑手印,其他孩子卻不嫌臟,一個個輪流咬着,滿臉幸福。
他將手中其他的肉餡饅頭也送了出去,連自己咬過兩口的那個也沒留下。
他好奇的走進土地廟,不大的廟裏擺了六七個小小的棺材,棺材裏鋪着厚厚的稻草,還有破舊的被褥。
“這是什麼?”他好奇的指着那些棺材。
小孩吃完饅頭,高興的說:“那是我們睡覺的地方,晚上冷了,就躺進去。”
一股寒意從他後背升起。他不禁握緊了拳頭。
正在這時,一個穿着厚厚的衣服,矇著嘴臉的中年婦女提着兩個桶走了進來,看到他,非常驚訝,好心提醒道:“好漢,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些走吧。”
他沒動,看着中年婦女將兩個桶打開,一個桶里是清水。一個桶里是---豬食!
這樣槽糕的食物,只有茅廁里的豬才會吃吧。
“為什麼?”他低沉的聲音,顯示出他的憤怒。
“因為他們有病。”
“什麼病?”
“臟病!有的地方叫麻風!”
他沉默了,這種病他聽說過,會傳染。他這才現那些孩子每個人的胳膊和脖子確實有些斑斑點點。
中年婦女拉着他離開土地廟,那些孩子有些不舍道:“力士哥哥,你還會再來么,饅頭真好吃。”
他停頓下了腳步,在中年婦女不解的目光中說道:“會,我會再帶饅頭給你們吃。”
他和中年婦女走出了一段距離,那中年婦女還在好心的勸他,別招惹這些瘟神,這些孩子都是被鬼神詛咒的。
他問道:“怎麼得的病?”
中年婦女有些得意道:“你算問對人了,一般人還不清楚呢。我家那口子是村裏的甲長,對這些事最知道尾。一年前有一家三口從城裏搬回來住,可是不久男人就死了,據說是他傳給了母子兩個,那孩子在村中玩耍,也把幾個夥伴傳染了。村中經過商議,將那女人活埋了。幾個染病的孩子原本也是準備活埋了。但是柴大官人得知后,給了患病家的人一筆錢,讓留孩子一條性命,所以就將他們養在土地廟,不准他們出去,也不準人隨意靠近。只是每天讓我去給他們送點飯。時間長了,大家防範也都疏忽了,你下次可別靠近了。”
“那些棺材怎麼回事?”
“反正得這種病活不了多久,提前準備好不是更省事?死了之後釘上蓋子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