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逆行

一拳接着一拳,破風聲，以及蘭佑像是風箱一樣的呼吸聲。

蘭佑大概是被打懵了，一動不動,塗蟬也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緊緊貼在牆邊，捂着嘴巴，震驚的雙眼溜圓。

直到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人,才有人衝進來。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快讓他住手,哎呀，這——”人們衝進來，才把竹馬和已經被打懵的蘭佑分開。

好幾個人拉的拉,攔的攔,才將騎在蘭佑的身上,發狠到如同野獸般的少年拉開。

“這裏是出了什麼狀況？”

揍人的那個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被揍的那個暈頭轉向，半天才站穩。

人們的視線轉了一圈，才發現房間內,居然還有個緊緊貼着牆,正瑟瑟發抖的少女。

“……不管怎麼樣，先把他送去治療一下吧。”

問了半天，也沒有得到回應,也不知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只得將在地上被打得像是一團揉爛了的可憐兮兮的腌菜的的蘭佑扶起,先將他送去治療。

圍觀的人很快就散去了，治安管理者在離開之前，按住竹馬的肩膀,朝他一揚頭，“少年，你也跟上。”

哎？要把他帶走嗎——

塗蟬這才回過神來，就聽到這句話，立馬慌忙的抬起眼睛，看向那個方向。

她原本呆掉的腦袋停機了一會，也猛然開始轉動。

在這種人流量的公共活動中，發生打架鬥毆事件，不論發生了什麼，肯定都要進行調查。

“是那個人先要……先忽然把我抓到這裏來的！”

話說的磕磕巴巴，她努力組織着措辭，保安隊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被這麼多人注視，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只能努力表達。

她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忽然被那個人一把抓到這邊來，她的竹馬是為了救她……說來說去，他們——尤其是竹馬，都是無故被牽扯的。

她的聲音小，又有些結巴，但如果認真的聽完全程，還是能大致理解狀況。

按住竹馬的保安隊大叔原本眉毛微皺，聽完后鬆懈了許多。

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看到少女緊張的表情，又看到少年沉默的目光一直靜靜的落在她身上，摸了摸鬍子，厚鬍子下的嘴角竟然沒忍住揚了揚。

他對塗蟬和顏悅色。“我大概明白了，但是哪怕是沒有事情，也要進行一輪調查，不能光聽你一個人的，是不是？”

塗蟬獃獃注視着他。

“……能讓我和她先說幾句話嗎。”竹馬的目光微垂，最終還是開口，“我馬上就會過來，或者您在這邊等也可以。”

他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冷靜，不見剛才急怒時的情感外泄。

保安大叔考慮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給他們騰挪開位置。

還是在剛才那間房間裏。

封閉狹小的空間，明亮的燈光，二人相對，塗蟬又緊張了起來，但這種緊張，和剛才被蘭佑關在一起時的那種緊張，似乎又有微妙的不同。

她不明白。

正當塗蟬努力思索時，竹馬忽然淡淡的開口了，“對不起，嚇到你。”

“嗯？”塗蟬一下揚起臉，竹馬紫色的眼睛正注視着她，平靜簡單的目光中，似乎蘊藏着她看不懂的感情，“之前，你嚇到了吧？”

塗蟬混沌的大腦用力思索了一陣，才恍然大悟。

她是因為感覺到有人正在注視着她，才提起腳步，加快速度，準備求救，結果走過了轉角時，一下子被蘭佑拽進了房間。

蘭佑是早就在房間裏等待的，那之前一直注視着她的那股目光，自然就不會是蘭佑。

一直在人群中感受到的目光，被人盯着的感覺，是來自他。

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純白的冬季襯衫，扣子直扣的最上面一顆，淺藍色的領帶，他的身形挺拔筆直，向來神色淺淡的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冷然，但因為剛才的劇烈動作，粉色的髮絲有些散亂，幾縷垂在額前。

居然還是校服。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學校裏面出來一樣。

“你一直在跟着我嗎？”塗蟬不知道該如何問，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

“……抱歉。”他只有道歉。

塗蟬忽然又想起來，蘭佑說看到她的漫畫，也是從竹馬的屏幕上不小心瞥到，也就是說，他其實一直有在關注她的漫畫——

“……”

忽如其來的羞澀感很難以言喻的尷尬衝上心頭，塗蟬這次是真的快要哭出來了。

怎麼回事？！這傢伙！怎麼偷偷的看她畫的漫畫啊——

他不是應該看機甲、代碼、高級數學、架構——那些她連名詞都不懂的東西嗎！

儘管網上已經有許多人看她的漫畫，但是這種感覺和被身邊的人看到是完全不一樣的！尤其是這個人，還是智商超高，像是對人類的娛樂都毫不感興趣的竹馬。

他居然偷偷看他那些親親我我、情啊愛啊的漫畫——

難以置信……難以置信！

“……你沒有改id，直接用自己的名字。”看起來坦白這件事情，對竹馬來說也十分艱難，他的語速變得很慢，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着塗蟬臉上的表情，她捂住嘴，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后，氣氛就變得更加僵硬了，“我開始也不太確定……”

天！！她居然忘記了！！！

那該死的【tu3086】啊！！！

甘敏就是靠這個名字認出了她，而她在這之後居然也忘記了改——

賜她一開時光機吧——

塗蟬恨不得一下子拍死自己，她怎麼能忘掉這麼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在想，想要弄明白，那個3086是什麼意思。”

竹馬的聲音輕輕的，他的語調放得很慢，“還有你的漫畫，我看了……埃爾伯特這個人物，是你心中反派應該有的樣子嗎……”

“他身上的什麼特質、還是有什麼你不喜歡的地方，讓你把他設計成反派角色……不對，不應該這麼說，你設計反派時所參考的元素，是由什麼決定的？能告訴我嗎。”

他的表達似乎有些亂，塗蟬對腦袋也亂糟糟的，反應了幾秒過後，覺得大概不是自己的問題。

是他的表述原本就已經開始不清晰。

竹馬大概也發覺了，用手指梳了梳頭髮，輕輕呼出一口氣，淺色的睫毛壓住眼睛，他沉默了下來。

塗蟬大概也能夠理解，他為什麼在意埃爾伯特這個角色。

青梅竹馬，智商超群，少言寡語。

他不會是覺得這個角色身上有他的影子吧。

啊，她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因為這個角色和他很像，所以才不想攻略他。

但是這種事情，和被本尊提出來問，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起碼她畫漫畫時，一邊畫一邊在心中默默吐槽這傢伙的行為和竹馬很像的時候，可沒有想過，會被本尊放到面前來問啊。

這該讓她怎麼回答呢？

塗蟬的心中瘋狂尖叫，面部上卻沒有任何反應，獃獃地聽着他說話。

好在，竹馬似乎沒有想讓她回應的意思。

幾秒的沉默之後，他率先展開了視線，目光落在房間的角落，“……就是因為這些，我今天才來到這裏。”

他似乎是想努力解釋他今天行為的正當性。為自己證明，他並不是什麼變態。

“遠遠的看到了你，你身邊還有一個女孩，我就沒有直接過來……”

塗蟬的目光垂落時，看見他垂在褲管邊的手在不停的握緊，幾次以後，他將手踹進了口袋，緩緩吸了一口氣，“後來人忽然變多了，我就更不好過來。”

話題漸漸轉變，他的語氣也變得不像剛才那樣僵硬。

“等到結束之後，我想過來找你，就看到你走的越來越快，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什麼，正準備給你發消息，就看到……”

蘭佑把她拽進了房間。

所以他才一下情緒失控，竟然做出來這樣和平時的自己完全不相符合的事情。

塗蟬終於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感謝你的。”畢竟漫畫發在網上，誰都能夠看得到，而竹馬是切切實實的從被封鎖的房間裏，救出了她。

“不過。”塗蟬想起蘭佑之前那像是報菜名一樣的一長串，“那個門不是很難開嗎。”

竹馬垂着眼睛看向他，看見她似乎沒有生氣，這才放鬆下來。

“並沒有那麼難。”

忘記了，他是該死的天才。

塗蟬長呼出一口氣，伸展了一下身體，“那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吧，你趕緊去解釋一下，弄清楚之後，就可以回去了。”

竹馬點了點頭。

她往外張望，背靠在牆邊的保安大叔狀似漫不經心，卻似乎一直在留意這邊的動靜，於是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看向竹馬，他穿着的還是校服，在這樣的天氣……

塗蟬解下自己的紅圍巾，默不做聲的遞給他。

竹馬的眉頭微微動了動，從口袋中抽出手，立刻接了過來。

塗蟬看到他瘦長骨感的關節上有着顯眼的紅色擦傷，將原本準備叮囑他不要再偷看他的漫畫的這件事，又給吞咽回肚子裏。

“那我在下面等你。”竹馬將紅圍巾圍上，走出兩步，又微微回過頭看她，“過會兒一塊回去。”

“行吧。”塗蟬不想在保安大叔的微笑下再繼續對話了，只能迅速的答應，“你那邊應該不會耗費很多時間吧。”

竹馬看了看時間，輕微搖頭，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看來他是想用最快的速度解決。

等到周遭的人都走完，旁邊一下子空了下來，塗蟬才用力的嘆了一口氣，愁眉苦臉。

這都是什麼事？

亂七八糟，都匯聚在一天。

她的腦袋瓜沒有這麼大的容量，已經沒有辦法順利啟動，只能等到回家再慢慢的梳理了。

過會還得面對看了她漫畫的竹馬。

塗蟬拖着磨磨蹭蹭的腳步，心不甘情不願的往外走。

漫展活動竟然已經接近尾聲，館中已經沒幾個人了，還剩下的稀稀落落分佈着，都在整理道具和收拾東西。

塗蟬從攤販專用道走，搭乘電梯，腦袋內還亂糟糟的。

漫展會館摺疊空間位於三百多層的高空中，懸浮電梯只需要一分鐘不到，就能夠到達地面。塗蟬真希望這電梯能夠慢一點，讓她能夠不用去面對現實。

她磨磨蹭蹭的按下了按鈕，地面是在一百層，一百層之下全都是地下空間。

不知道竹馬還需要多久才能夠出來……

看那些保安大叔的樣子，大概只需要交代清楚事情，然後留下聯繫方式，就會放他離開了。

就是不知道蘭佑那邊後來會怎麼樣。

之後，應該不會再來找她了吧。

竹馬那邊就是再快，也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要不然，她先在外面找個地方坐一會，再到地面去與他會合吧。

塗蟬猶豫了一剎那。

剛才腦袋內轉着許多事情的時候已經按過電梯，電梯正緩緩啟動，剛開始的時候速度總是很慢，她猶豫了一下，正準備按下回程鍵，電梯卻突然開始急速運作。

頭頂的大燈，“咔嚓”一聲滅掉。

四周陷入了黑暗之中。

之後變得異常的，是操作板上的樓層鍵，幾百個排列的整整齊齊的樓層鍵，忽然像是節日彩燈一樣，胡亂的閃起來，像是有電流遊走般，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電梯事故？

塗蟬下意識後退兩步，緊緊帖子電梯廂內側。

從她出生開始，電梯事故就只是在書中才會看到的，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半透明的電梯廂，在一片黑暗中，能夠隱約看到外面的狀況，因為速度過快，幾乎連成一道黑影，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只能緊貼在牆壁邊，用力抓住扶欄，心跳地快要從嗓子裏蹦出來。目光倉皇的在狹窄黑暗的空間中遊走。

電梯在急速下墜。

並且越來越快。

下墜的越快，電梯廂發出的聲音越大，似乎周遭都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電梯廂也在隨着風|流微微顫動，左右搖晃，塗蟬感受到自己握住的扶手，也在震顫。

晃得越來越快，塗蟬已經能夠看到底層。

200，180，150，130，100。

99，50，30。

塗蟬眼看着電梯掉進一百層以下，她甚至短暫看清了一百層的地面，又一下進入黑暗。

越接近底層，掉落的速度越快。進入五十層以下后，幾乎是一眨眼，就已經掉落十層。

塗蟬已經能看到底端。

漆黑，漆黑不見底的黑暗。

心跳的已經過速，因為太快，反而不能做出什麼反應，原來緊張到極點的時候是這種感覺，啊，如果還能畫漫畫，這樣的情感，她就知道該如何表達了。

但是大概不能了。

接近死亡邊緣時，腦袋裏居然都在轉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塗蟬用力閉上眼睛，緊緊抓住衣擺，眼淚在眼眶內打轉，早知道就不把那條紅圍巾給竹馬了，那是她很喜歡的，就算是死掉也想戴在身上。

給那那大人的漫畫也還沒畫完。

已經，快要結束了吧。

快到底了。

“噔——！”

在電梯發出嘎吱嘎吱的巨大聲響中，忽然響起了清脆的一聲，那機械音讓人渾身一激靈，就像是能夠輕易的穿透耳膜一般。

“噔、”

“噔、噔、噔、噔、噔、噔……”

在那一聲咔噠響聲后，噔噔聲開始持續不斷作響，機械，平均，穩定。

塗蟬的睫毛輕顫，淚眼朦朧間，不可置信的緩緩睜開眼。

眼淚讓視線也變得模糊，但是電梯間的光芒，隱約能夠看清。

是指揮板，剛才像是漏電事故一般，跳躍着燈光，然後忽然全部滅掉了指揮板，現在正在一格一格的往上亮。

2、3、4、……

55、56、57、58、59……

就像是爬樓梯一般，被點亮了的樓層不停往上爬，每一層都被點亮，直到100，被整個點亮的指揮板閃耀着幽幽的燈光，原本失控的電梯，忽然開始穩定的上升。

不，那不像是上升，而像是穩定的逆向倒退。

電梯仍然在發出咔嚓咔嚓的巨響，卻忽然穩定了許多，塗蟬的眼淚此刻才滾下來，她盯着面板，所有的樓層都在閃着光，帶着機械、未知、神秘的幽幽冷光。

她尚且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腦中卻忽然有了一個瘋狂的設想。

她想起了剛才，蘭佑說過的話。

“是你嗎，是你在嗎？”她的聲音顫抖，捂住嘴，眼淚從指縫滾落，盯着面板上的閃光，“剛才是你救了我嗎？你真的在我的身邊嗎？”

她呼喚那個名字，眼淚不停湧出，“那那，是你救我嗎？”

寂靜的電梯中，只有她的聲音回蕩。

電梯外箱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面板仍有電流走過的微弱聲音。

十幾秒的寂靜后，面板的燈光閃爍。

字符線條變換，閃爍重組。

【yes】

她所崇拜的，所夢想的虛擬之人，第一次在現實中回應了她，在這樣的狀況下，像是夢境一樣。

字符緩緩的，一個一個的，出現在屏幕上。

【你的漫畫，我很喜歡。】

塗蟬的眼淚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