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現代趴

沈璁微微低着頭,看不見表情，裴筱則背對着舞蹈教室的門口，說話時聲音很輕。

門外的人都不知道教室里正在發生着什麼，只看到兩個人的手都拽着那個可憐的帆布書包,像是起了爭執,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見沈璁沒有要鬆手的意思,也不準備答話，只從頭髮的縫隙中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裴筱索性鬆開了抓在書包上的手,順勢落落大方地伸到了沈璁面前。

“你好,我是今年舞劇表演專業的大一新生,裴筱。”

“經管系，研二，沈璁。”

沈璁總算開了口，但始終一手插兜,一手拎着書包，看上去並不准備跟裴筱握手；他的表情神態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眼神緩緩從對方的臉上挪開，盯着裴筱伸向自己的右手。

“裴筱，正好大一……”他輕聲重複了一遍裴筱的話，像是自言自語，然後猛地抬起頭來,直直盯着裴筱的眼睛。

“學長為什麼這樣看着我？”裴筱正面迎上沈璁的目光,並不躲閃；見對方不答話,他笑着歪了歪頭,像是在化解之前的尷尬,滿臉真誠道：“有人說過學長的眼睛好看嗎？”

“看着不像亞洲人……”面對沈璁持續的沉默,他臉上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只是習慣性地攏了攏耳邊的鬢髮，“學長是混血吧？”

沈璁是混血，有繼承自外祖父那邊的四分之一葡萄牙血統，這不算秘密，但他似乎仍舊不打算回答裴筱的問題。

方才裴筱一個習慣性的小動作，在無意間露出了眼角那顆漂亮的桃色淚痣，沈璁看見對方歪着腦袋沖自己笑，然後默默頷首，竟莫名帶着兩分嬌羞。

他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終於伸出了一直插在褲袋裏的那隻手，幫裴筱把耳旁的幾縷鬢髮全部撩到了耳後。

“嘶——”

還不等裴筱本人有所反應，門口圍觀的人群就先一步忍不住了。

當沈璁把手從褲兜里掏出來的一剎那，所有人都以為裴筱完了，畢竟就算排除掉所有外部因素不談，沈璁可是籃球隊的隊長，而裴筱只是一個舞蹈系的大一新生——

兩人之間存在非常明顯的體型差。

他們甚至以為今晚的A大，就在這間教室里，一定會有流血慘案發生。

在人群的外側，有人開始回頭張望，焦急地尋找着一直沒有到場的老師和學校保安。

而在人群的里側，扒着門框的人已經緊張得都快要把牆皮都扣掉了，膽小些的在看見沈璁抬手時，甚至已經死死閉上了眼睛，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半步，好像深怕血會濺到自己身上。

但就在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見沈璁那隻抬起的手，居然只是溫柔的拂去了裴筱的鬢髮，甚至那雙深邃的眼底還隱約流露出一些他們從沒見過的……

寵溺。

從裴筱進門起，沈璁幾乎全部的注意力都只被對方眼角那顆若隱若現的桃色淚痣所吸引，直到門外鴉雀無聲的人群中逐漸傳出難以置信的呼聲和議論聲，他才開始覺得吵。

他微微抬頭，眼神兀地一暗，越過面前的裴筱，望向門口的方向，人群就像是正在播放的電影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就沒有了聲音。

而他的右手直到現在，都還留在裴筱的耳側。

裴筱微微偏頭，躲開了那隻手，再抬眼時，正好對上沈璁眼裏晦暗難明的情緒，看得他心下一緊，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

可他退一步，沈璁就進兩步，他越是退後，沈璁就越是逼近。

一進一退間，他很快已經被沈璁逼到了門口，就在他正猶豫着是不是應該轉身離開時，沈璁卻突然丟下了手中的書包。

沈璁剛才就搭在裴筱耳側的手突然順勢一把按住對方的后

腦，另一隻手扔掉書包后直接繞過了對方的腰身，以一個遠看近似擁抱的姿勢，拉上了對方身後舞蹈教室的大門。

“碰”的一聲，當自己的後背撞上身後已經被關上的大門時，裴筱才反應過來，沈璁搭在他腦後的手，居然是在護着他的腦袋。

“咔嗒”一聲，房門落鎖，他也徹底被沈璁高大的身軀堵死在了門邊一個小小的夾角里。

“我之前……”沈璁一手撐在裴筱耳側的牆邊，另一隻手不厭其煩地撩起對方在剛才動作間再次滑落地鬢髮，突兀地問道：“是不是見過你？”

被一個無論從身形力量，還是家世地位都遠高於自己的人，堵在一個狹小密閉的空間裏，幾乎動彈不得，裴筱覺得自己應該是要害怕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一點也感受不到該有的恐懼。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但卻帶着莫名的竊喜。

聽到沈璁的聲音后，他乾脆放心地仰頭靠在對方的手心裏，下巴微抬，莞爾一笑。

“學長跟人搭訕的方式一直都這麼老套嗎？”

面對裴筱赤/裸/裸的挑釁，沈璁臉上倒是沒有怒氣，但跟對方笑盈盈的模樣不同，從頭至尾，他的表情都很嚴肅。

“三年前，你是不是在這間教室里參加過一個比賽的選拔？”

說著他掏出手機，用手指輕輕點亮屏幕，把屏保照片直接推到了裴筱面前。

“是不是你？”

照片顯然是從很遠的地方拍到的，只有一個模糊的背影，大概能看出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青澀少年，身形清瘦，皮膚白皙。

少年很明顯沒有看着鏡頭，微微回頭的動作只露出約莫四分之一的側臉，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眼角下有一顆漂亮的桃色淚痣。

而就是這顆淚痣，沈璁已經找了十幾年。

從他懵懵懂懂進入青春期開始，就一直做着一個相同的夢，夢裏有一束潔白光打在地上，光暈中，一個高挑清瘦的人身披婚紗，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他。

對方戴着頭紗，看不清臉，可每當他走上前去，準備掀開對方的頭紗時，總是只來得及看見對方眼角下有一顆漂亮的淚痣，就會馬上從夢中驚醒。

雖然從來沒有看清過“夢中人”的長相，但他似乎認識對方，知道對方一定非常“漂亮”，而且……

冥冥中他似乎生來就知道，對方是他命定的“新娘”，一直都在等着他。

這些年，他留意過所有身邊的，甚至只是在電視上出現過的，眼角有痣的人，但無論男女，無論國籍，無論膚色，無一例外的，感覺全都對不上。

直到大四那年，他在球場打球，餘光無意中瞥見一隊陌生人經過球場。

那一行十幾人被一個中年女老師領着，看年紀就知道，一定不是A大的學生，沈璁此前也從未見過，但隱約間，他第一次在現實世界裏有了夢中的感覺。

當時他也顧不得手中的籃球和學校的規矩，徑直翻牆追了出去，卻只來得及拍下手機里這一張模糊的照片。

照片並不清晰，只有那顆漂亮的桃色淚痣異常顯眼。

後來跟同學打聽過，他才知道，最近舞蹈學院承辦了一場選拔賽，針對十四到十七歲的青少年；剛才走過的那一撥人，應該就是其他省市選來參賽的，正好今天的考核點就設在舞蹈學院教學樓一樓的某間練習室里。

沈璁知道后連忙趕了過去，可選拔比賽已經結束了。

當時教室里的老師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剛才參與選拔的學生中有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十分優秀的，通過了選拔，可以進入A大附屬高中學習，高考文化課成績達標后，就可以免試直接進入A大舞蹈學院。

見沈璁格外感興趣，

老師還拿出了之前選拔賽的學生名單給他看，通過選拔的那名同學叫裴筱，男生，今年高一。

可壞消息是，裴筱當場就拒絕了A大拋來的橄欖枝。

他是個孤兒，不幸中的萬幸，在幾歲大的時候被人收養，才有機會接觸到了舞蹈；可惜一年前他的養父染病去世，在治病期間幾乎花光了家裏的積蓄，並沒有給他留下太多東西。

那時他已經快要十六歲了，不可能再回到孤兒院，只能靠着學校的獎學金、助學金，以及自己參加舞蹈比賽的獎金，和四處演出的工資，勉強維持當時生活和學業的開銷。

這也就是為什麼，前段時間他的名字會出現在A大貧困生公示名單上的原因。

而在三年前，還不滿十六歲的他根本無力支撐海市高昂物價下的生活成本，和A大附中藝術生不菲的學費。

因為是外省市學生的緣故，當沈璁知道這一切的時候，裴筱和其他同學乘坐的大巴車，已經開到機場了。

但也就是從那天起，那張模糊不清的照片成為了沈璁照片的屏保，而當時用以選拔的舞蹈教室，也被他“霸道”地徵用了，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其實直到今天之前，他都不能確定，老師口中那個出類拔萃的“裴筱”，跟他手機照片里長着漂亮桃色淚痣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但他就是有一種感覺，感覺裴筱一定還會再回來，而他，只不過是需要花些時間，等着他的少年長大成人。

但事實上，只在原地安靜等待，不可能是他的作風。

在裴筱離開后不久，他就拿出了自己當時在校期間賺到的第一桶金里的大部分，成立了一項公益基金，基金對外的官方說法正是——

支持每一個熱愛藝術但生活艱難的少年，勇敢追求自己夢想。

此後的三年時間，不管他個人的身價如何水漲船高，都會拿出全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投進這項基金里。

就這樣，三年時間過去了。

三年前，裴筱高一，不滿十六歲，三年後，他剛好十八歲成年，就讀大一——

所有的一切，都能對上。

而此時的裴筱看着沈璁手機上的照片，眼底早已潮濕一片。

“你……”他抬頭看着沈璁，眼尾微紅，哽咽道：“居然記得……”

三年前，球場邊，裴筱被當時帶他們參賽的領隊老師帶着，經過時正好看見沈璁起跳，後仰，做了一個漂亮的跳投，籃球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后入筐。

當時的沈璁跟現在一樣，穿着寬鬆的籃球背心，露出小麥色的皮膚和手臂上流暢有力的肌肉線條，有不少跟裴筱一起參加選拔賽的同學都看見了。

而在那個時候，裴筱只看見對方有一雙特別深邃的眼睛。

以他的條件，撩一撩頭髮就能掰彎一大片所謂的直男，自然從青春期開始，就追求者無數；但他永遠記得，夢中挑起自己頭紗的男人，有一雙特別深邃的眼睛。

跟沈璁一樣，夢中他也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他知道自己在等一個人，撩開自己頭紗時的動作很溫柔，嘴角卻浮起一抹壞笑。

自那以後，他就覺得生活中遇到的那些人，體貼的不夠壞，壞的又不夠溫柔。

在拒絕了無數追求者后，想起夢中那雙深邃的眼睛，他還在跟同學打趣時說過，自己以後可能要找個老外。

直到三年前的那次選拔賽前，他在球場邊看到了沈璁。

不過發現身後的學生沒有跟上后，老師很快叫走了他們，依依不捨間裴筱幾次回頭，才有了沈璁手機里那張照片。

因為沈璁在A大太過傳奇，稍作打聽后，裴筱就知道了自己與對方身份地位間的雲泥之別；那會他還不滿十六，少年心尖一點莫名的悸動，並沒能

打敗現實的殘酷。

但在離開的兩年後，一項公益慈善基金的負責人找到了他，那次資助給了他現在的機會，重新回到A大。

其實剛才當所有同學都圍在教學樓的一樓，圍在教室門口一籌莫展，踟躕不前的時候，他就隱約能感覺到，那間不許任何人踏足的舞蹈教室里，他找了許多年的人，正在裏面等他。

“當然。”

看着裴筱眼底激動的晶瑩，沈璁自然明白，在當年，裴筱也看見了他，並且，現在也認出了他。

他迅速解鎖了手機，調除了另一張照片。

那是當初慈善基金成立時拍下的，有基金立項時的名字，也有他作為發起人和主要捐贈人的簽名。

他就是要讓裴筱知道，他不止記得當年的那驚鴻一瞥，為之等待了三年，而且還一直都在為了今天的重逢，做着不懈的努力。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裴筱破涕為笑。

他開始相信，他和沈璁第一次見面，一定不是三年前。

也許是夢裏，也許是上輩子，又或者……

他們一定在許多許多年前，就許下過生生世世的約定，所以才會一直朝着彼此的方向努力奔跑，無論路途多麼遙遠。

“學長——”裴筱一把拽住沈璁的衣領，將人拽向自己的同時，也仰臉迎了上去，“你有女朋友嗎？”

說話時，兩人的距離極近，鼻尖幾乎靠在一起，沈璁又聞到了之前在裴筱書包上聞到過的那種，好聞的鬱金香味。

他現在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直都很喜歡鬱金香。

看着裴筱眼角那顆被淚水沁潤后更顯嬌艷的桃色淚痣，他毫不客氣地一把攬住對方的后腰，將被自己抵在門邊的人牢牢圈進了的懷裏。

這個動作，幾乎抹平了兩人間最後的距離。

沈璁挑眉搖了搖頭，反問道：“那學弟有男朋友嗎？”

不管動作多麼輕挑惡劣，沈璁的聲音始終那麼溫柔，落在裴筱耳朵里，讓他渾身都酥酥麻麻的。

這就是他夢裏的感覺。

他不躲不逃，討好地迎合著，薄唇微張，幾乎碰着沈璁的唇瓣，輕聲魅惑道：“從現在起——”

“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