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完
在決定生女兒的時候,季清洄就想着,要是真有個女兒,那就把溫聽蘿去過那家店的裙子全買下來。
如願以償生了季懿之後的某一天,他真的去了那家店,買下了所有的裙子。
倒也不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稍微滅一滅他初得女兒后滿腦子的興奮。
虧得家裏夠大,即使是這麼多的裙子,也能擺放下。
後來季懿在成長過程中,家裏從來不缺裙子。
不是爸爸買,就是媽媽買,還有外婆與幾個姨姨。
沒辦法,實在是她生得太好,小時候就像個洋娃娃,誰看了都心痒痒,就想給裝扮裝扮。就連神經粗些的符戈有時候出差,看見好看的裙子都會給買回來。
而季煦,在妹妹頭髮稍微長長一些可以扎得起小辮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扎辮子。只要沒什麼事,他就會把妹妹抱過來,給她編好兩個可愛的小辮子。
——季家小公主,可以稱得上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溫聽蘿的小時候,所收到的愛意貧瘠。
而她女兒的小時候,被籠罩於愛中,恣意生長。
她想,她是無憾的。
這多多少少,是在給她彌補缺憾。
誰也不知她有多愛她的女兒,在季懿周歲的時候,她送與女兒的祝福是,願她一生自由且勇敢。
而後的許多年裏,她都在儘可能地給予孩子最大限度的自由。
當然,就算她再怎麼放手,兩個孩子也不可能叛逆到哪去。畢竟在孩子們成長的道路中,有他們在親自教導,引領孩子們走着正確的道路。
他們健康、快樂地在長大。
季煦和他的名字一樣,永遠熱烈,像個太陽,大膽地去追逐他所喜歡的一切,光芒四射。
季懿也在一家人的寵愛下,順風順水的成長。在她的小世界中,好像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即使有,也不會被她放在心上太久,要麼她自己就能解決,要麼她會和爸爸媽媽求助去解決。
而季清洄和溫聽蘿的孩子,不論是顏值還是智商,本來也不可能太差。
在經年之後,他們同當年的父母一般,成為槐城一中的風雲人物。
這一年,季懿順利升入槐城一中的高中部,成為一名高一新生。
而她哥哥,今年高三,於槐城一中,已經聞名兩年之久。
報名那一天,季清洄和溫聽蘿特意推掉了工作,親自送她過來。
——不過嘛,說是送她來,等她報完名一回頭,夫妻倆早就不知道跑去哪裏了。
季懿習以為常,猜測一定是爸爸又拐走了媽媽,不知到何處溫故舊時光去了。
她也沒在意,這種事情,她從小到大爸爸做得多了,根本不足為奇。而且她和哥哥從小就很獨立,隨便將他們丟去哪裏,他們都能成功生存。
她以前還參加過幾次野外求生——連野外都能生存,更不用說是在這裏了。
她是被寵着長大,但並不是被無腦寵,被寵得什麼都不會。她知道,爸爸媽媽在教育她和哥哥的問題上自有一套方針。爸爸和媽媽,在她心目中,是很智慧的人。
季懿今天穿着很簡單,簡單的T恤和運動短褲,微有些卷的長發高高紮成馬尾,青春又活潑。可是再簡單的穿着,也遮蓋不住她散發的光芒,她只是站在那裏,便自成一道風景線。來來往往許多人,目光紛紛往她身上投擲,也不免議論起她的身份來。
“她是誰?長得這麼漂亮,我不可能沒印象的哎。”
“我也沒見過,應該是新生吧?”
“要是新生的話,這一屆可就熱鬧了。”
“哪一屆不熱鬧啊?高三有季煦,高二有陳之醒!”
季懿恍若未聞,她拿着手機在給季煦發消息。
小雲朵飄飄:【親愛的哥哥,你在學校嗎?】
季煦:【……】
季煦:【放。】
季懿咬了下唇。
唔,怎麼辦,今天也是想和哥哥打架的一天。
瞧瞧他這是跟仙女說的什麼話?
粗魯的人,不懂文雅,不識風月。
她在心裏默默嫌棄了一番后,還是忍住了懟他的衝動,乖乖道:【我又被那對恩愛的夫妻拋下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她已經習以為常,季煦也是。
他輕勾了下唇,捏着礦泉水瓶灌了幾口后,摁着手機:【我在籃球場,和高二的在打球,差不多還要一兩個小時。願意等的話就過來。】
隊友問他:“煦哥,跟誰說話呢?”
季煦:“我妹。”
“你還有妹妹啊?”隊友來了興趣,“沒聽你說過啊,怎麼,妹妹要來嗎?”
季煦笑着踢他:“別打我妹主意。沒讓你們知道就是在防着你們。”
正是中場休息時間。
不遠處,高二那邊有人也聽到了他說的話,一邊喝水一邊朝他這邊投來一道視線。
別看季煦會逗季懿玩,但要是真有人惦記上季懿,他能第一個和人急。
隊友嘆氣:“煦哥,你這也太小氣了。你妹妹就是我們妹妹啊!”
季煦勾着唇低眸看手機,隨口道:“別占我便宜,我妹就是我妹,什麼就是你們妹妹。”
“嘖,護得可真緊。看出來了,你是個標準妹控。”
這點,季煦不否認。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給予過這個評價,他欣然收下。
妹控就妹控,反正季小傻子會在他的羽翼下慢慢長大。
季小傻子正在給他發消息:【好呀,反正家裏也沒人,回去的話,閑着也是閑着。那我來找你,等你打完我們一起回去。】
季煦:【行。你試着找找,找不到的話就問問路。】
小雲朵飄飄:【季煦,請你不要把我當成傻子。不用你說,謝謝。】
季煦笑意更濃,他將捏成團的礦泉水瓶遠遠投進垃圾桶,帶着人開始下一場。
陽光正盛,季懿的心情也頗好,她左右看看,開始找起籃球場來。
這個學校實在是太大了,她淺淺轉了一圈以後竟然真有點找不到方向。但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她逮着幾個同學問了下路后,很快就順利抵達籃球場。
而被她問路的人,在她轉身離開之後,紛紛議論起來這是哪位人物,為何他們沒有印象。
新生還未開學,新生群里有個很出色的女生的事情就已經悄然傳播開來。
季懿到達的時候,他們正在打球。她自己找了個空位置坐下,遠遠地看着他們打。
她生得白,後來養得也白,白皙透亮的,陽光一打,就像是發光體本身。
季懿不過坐下幾分鐘,原本籃球場上正在打球的人就都注意到了她,私語連連。
“那個女生誰啊?”
“看那兒,可漂亮一女孩。”
“來找人的還是來看球的?”
“靠,這個球讓給我,讓我表現一次。”
季煦朝他們中間投去一球,打斷他們的流言碎碎。
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挺能唬人,很快那些人便不再說笑,開始認真起來。
下一個球,季煦想進。季懿挺久沒看他打球了,他覺得他應該適時維續一下他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明明剛才大家還在正常地打着球,高二那個姓陳的突然就跟瘋了一樣,趁他不備,火力迅速拉滿,連進兩球。
季懿眨了下眼,因為這兩球,叫她開始注意到了場上的某一個身影。
沒過多久,她看清了他球衣上的號碼——13。
好巧,也是她的幸運數字。
接下來他們又打了很久,誰輸誰贏季懿沒太注意。她只看了一小會,就生出了無聊,開始玩起手機。
主要是給媽媽發個消息說,她來找哥哥了,他們如果逛完的話直接回去就行。
季懿嘆口氣。她這個做女兒的,操着做媽媽的心。可真是不容易。
至於那兩人去哪裏了,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呢。
等他們打完球后,所有人都朝她這面的方向走過來。只不過分成了兩邊,一隊一邊。也是這時季懿才發現她坐錯地方了,哥哥是另一隊的人。
她連忙起身,準備換個地方,去季煦那邊找人。
經過這一隊的人時,有個男生攔住問她:“同學,你來找人嗎?”
都是青春年紀的男生,沒什麼壞心眼,表情也善意。頂多就是膽子大。
季懿也不着急走,笑着回答:“是呀。”
男生看見她這一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耳廓微紅地撓了下頭,但是熱情不減,反而更加積極:“找誰?我都認識,我幫你找。”
“不用,就在那裏。”她指了指季煦的方向。
與此同時,季煦走過來領人了。
他將一瓶冰鎮的礦泉水丟給季懿,季懿穩穩接住,她想喝,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手心出了汗,一時擰不開,於是她又丟回去讓他擰。
兩人熟稔得旁若無人。
陳之醒一直在旁邊看着。
從隊裏的人與她搭話開始,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個女生身上,一直未曾移開。
直到季煦走來,他才平靜地也看了季煦一眼。
季煦給她擰開瓶蓋,一邊遞給她一邊將她帶走,朝着那男生點了下頭:“借過。”
男生沒想到女生是來找季煦的。季煦都來領人了,他當然是秒讓開路的。
他撓了下頭,沒忍住追了幾步問:“季煦,你妹妹嗎?還是你朋友呀?”
季懿被太陽曬化了,正熱着呢,接過哥哥打開的水便喝了兩口。她將水瓶握在手裏降溫,聞言只是笑笑。
季煦虛給了他一拳,將人打走。
他低眸問這嬌氣包,“中午想吃什麼,待會帶你去?”
“我都行呀,你吃什麼我就跟你吃什麼。”
“別把你不知道吃什麼說得這麼好聽。”季煦扯着嘴角笑,“還有半場,在這坐會。在人家那兒待了半晌,我都不好意思認了。”
“你怎麼這樣呀,我那是無意之失。”
兄妹倆說話的聲音漸遠。
陳之醒旁邊的人不知道他在出神,隨手勾住他脖子問:“中午吃什麼啊兄弟?”
他眯了下眼,望着走遠的兩人,說:“和他們一起聚個餐吧。”
來人以為自己耳朵出現問題了,“和誰?”
陳之醒定定道:“季煦……他們。”
來人:“?”
沒事和他們聚什麼餐,一起打球的關係罷了,我們很熟嗎?
他只當做陳之醒是在開玩笑。
在下半場快打完的時候,出了個意外狀況。
球擦着陳之醒手臂飛過,他手肘上方直接出血。
破個皮的話男生可能不在意,出血的話還是該重視下。
他們開了瓶礦泉水先往傷口上沖。
幾個人圍在一處,季懿也注意到了,她也走過去看。
她走過去的時候正好在沖洗傷口,她看見那個受傷的男生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由着他們折騰他傷口。
季懿在包里翻找了下,找出一個創可貼來,擠在人群中遞了出去。
陳之醒的目光順着那枚創可貼一起看過來。
她不經意間一抬眸——這便是兩人第一次四目相對。
季懿小聲提醒他說:“給你個創可貼。”
他伸手接過,“謝謝。”
季懿見只是小擦傷,給完創可貼后便走了。
她哪裏知道,在她走後,給陳之醒沖完傷口的人準備從他手裏接過創可貼給他貼上,卻在這時,陳之醒動作一躲。
“不是,你躲什麼。給我,我給你貼上。”
陳之醒半垂下眸,將那枚好像還帶着溫度的創可貼握在手心,淡聲拒絕:“不用,就個擦傷而已,洗洗就完了。”
那人:“?”
不是,要是沒有創可貼的話就算了,這都有人給你了,你還不用?人家給你創可貼就是讓你貼傷口的啊,你握手裏幹啥?
那人表示很不理解。
而陳之醒已經抬步離開,“走了,吃飯去。”
“真沒事啊?”
他答:“真沒事。”
男生一邊說著話一邊離開,朝他們隨意地揮揮手。迎着烈日,少年凌然傲氣,奪人視線。
季煦那邊剛收拾完,和隊友們告別後便帶着季懿離開。
陳之醒拿起包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準備離開的背影。
他心思一動,下意識跟了上去。
——他只能說,他不是很惡劣地想跟。
很多人離開操場的時候,原就喜歡走這條路。
只是順路而已。
他聽見前面的人在說話,聲音沒有刻意壓低,加上籃球場空曠,所以他隱隱能聽見些。
季煦問季懿:“爸媽回你消息了嗎?”
女孩的聲音隨後響起:“媽媽讓我們自己玩。季煦季煦,吃完飯後我們去買甜筒吃好不好?”
“叫我季煦,還想吃甜筒?別想了吧要不。”
“哥哥?”
剛才其實陳之醒就猜測着他們是兄妹,而下不過是印證了他的猜想罷了。
他望着前面的馬尾辮一晃一晃,正好走到分叉口,他往另一個方向取車去了,沒有再跟。
他想,這應當也算不得是卑劣。
-
季清洄和溫聽蘿將女兒送到報名后,在等待的過程中無聊,便去了周圍走走。
這裏是他們的母校,季清洄在這裏讀了三年,溫聽蘿在這裏讀了兩年,回到這裏,他們自然有很多地方想去。
今天是新生報名,學校里的學生沒有特別多,正好方便他們四處遊逛。
四處走走,溫聽蘿感覺自己高中時期的記憶正在被喚醒。
那個時候,她有滿腔抱負,滿肩重擔。這麼多年過去,於忙忙碌碌中,抱負得以實現,重擔得以放下。那樣多的事情,竟然全都完成了,至今想想,她也覺得不可思議。
曾經以為未來很遠,可是現在才發現,已經盡數都被握在了她的手心。她不僅走到了她曾經所渴望的未來,身邊還有人相伴,這人,當初在,現在也在。
甚至於,她與他還有一兒一女,同當年的他們一般,踏上了這片土地求學。
時間過得太快了。
不過眨眼之間,就已經溜走了這麼多年。
正是九月,新生入學,新一批的朝陽入校。
香樟樹下有很多人,有學生有家長,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感慨與注視。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但遮掩不住炎熱。
季清洄牽着妻子的手,去遍了曾經去過的許多地方。
他說:“早知道該把符戈和岑可也叫來才是。”
他們四個在一起,好像才是回到了當年。
青春已逝,但是又好像沒有。
溫聽蘿又想起了他與她說過的那句話:青春是一場永不落幕的嘉年華。
當年的她年紀尚輕,經歷尚淺,她能贊同這句話,但是激起不了靈魂深處的共鳴。直到此刻,她才能感受到更深的含義。
是啊。
從不曾落幕過。
他們仍然是他們。
即使已經過了很多年,即使他們都不再年輕,又如何呢?這麼多年,他們一直在擁抱熱烈,他們的青春,從來不曾落幕。
“不知道他們在不在國內,上次看見岑可朋友圈都是上個月了,說是去法國。她說,她遇到了個很浪漫的法國男人,符戈氣得在跳腳。”她踩在一片落葉上,彎唇笑說。
季清洄忽然偏頭看她。
溫聽蘿:“怎麼?”
季清洄:“季太太,你該不會也想去看看那個法國男人吧?”
溫聽蘿一秒否認:“我沒有!”
她已經無需愣神,無需思考。這麼多年,形成了一個下意識的否認反應。
可她來不及細思,這種反應的背後,得是她多少次的心虛呢?
季清洄沒好氣地捏緊她的手。
但凡猶豫半秒鐘,平靜地給出回答,他都能稍微信一下。
“別想了,季太太,你註定只能是季先生的。”
走着走着,他們走到了曾經的教學樓面前。從前那棟樓早就被拆了,不過在原地重新蓋了一棟……勉強也能當做是那棟吧。
王大志早就退休了,今年年初他們還去看望過他,他身體很硬朗。
而當年教過他們的老師們,現在應該也都退休得差不多了。在這裏,他們算是沒什麼熟人,所以他們也就沒有上去,只是站在樓下看了看。
季清洄像是想起什麼,他說:“記得當年你一直在擔心被王大志發現我們倆過於親密的事情嗎?”
“記得呀。”
最初她與他什麼關係都沒有的時候,只是同學在起鬨的時候她還不擔心,後來距離真的過近了以後,她一度擔心過。
季清洄繼續說道:“他叫我去談過話。”
溫聽蘿微愣,抬眸看他。她顯然是不知此事的。
“他警告我,不可以早戀。”
“然後呢?”她的心都被提了起來,連忙追問。
“我和他說,一個年紀第一和一個年紀第二,他有什麼好擔心的。”他笑,恍惚間,溫聽蘿好像又看見了高中時代的他,意氣風發……目中無人。
“老王也覺得有道理。後來我又同他保證了下次考試的成績,在我保證完后,他就沒意見了。當然,作為交換,他也要保證他不會說破這個事,不過多摻和。再後來,這事便掀過去了。”
被老師叫去警告不許早戀,卻愣是能被他搞成談判。還有來有往的,保證來保證去,溫聽蘿扶額想,這世上也沒誰了,大抵只有一個季清洄了吧?
“他應該也沒想到,我們真的能走這麼遠吧。到高考、到結婚,再到後來,小雲朵滿月的時候我們還請了他,記得嗎?”他嘴角笑意壓深。
“記得。”溫聽蘿想,王大志心裏應該也是欣慰的,看着他們一路走來、看着他們修成正果。
走着走着,他們便走出了校園。
上車后,季清洄準備帶妻子去一家法式餐廳。
不就是浪漫么?
他能比那個什麼法國男人更浪漫。
溫聽蘿系好安全帶等他開車,他卻是不着急,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本子來遞給她。
她定睛一看,儼然是當年他送給她的那個本子,她每年的生日都會翻一頁看,後來看完了,她在他從美國回來后便還給了他。此後這個本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她不解,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將這個本子給她。她還以為這個本子早就不見了呢。
“前日收拾舊物的時候收拾到了它。今天是小雲朵進入槐城一中的第一天,兩個孩子都進了我們的母校,也算是比較有意義的一天?所以送給小雲朵的媽媽、我的愛人一個小禮物。”他緩緩開口,嗓音溫柔。
他凝視着她,等她開啟。
溫聽蘿唇瓣微動,最終沒有說什麼,只是笑着應好。
確實的,很有意義。
意味着新的一代在開啟,走上了他們曾經走過的路。
她慢慢翻開,翻過一頁又一頁。
很快就翻到了上次看過的最後一頁。
她指尖微頓,又往後翻。
曾經的空白頁上,已然寫上了龍飛鳳舞的字。
——宿命註定我們相遇,我的靈魂只想與你相攜。
此定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