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機甲內的空氣因為人工智能的話而凝滯了一瞬，接着蘇曉略過了這個話題。
「你似乎對我很了解，」蘇曉說，「我們之前見過嗎？」
[僅僅是一面之緣，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您了。]
蘇曉抬頭饒有趣味地研究着停在駕駛艙外的王蟲，她反駁道，「沒有人真正了解我，你甚至只是一段數據，卻如此狂熱病態，要不你自查一下病毒？」
[我不會中毒，曉。]人工智能回答她，[我只是喜歡你，換算成人類的說法，那是愛。]
「千萬不要這麼說，」蘇曉笑了一下，「人類的愛從不會以傷害為前提。」
[但我不是人類。]對方一板一眼地說，[我認為讓您在眾人的視線中華麗登場，再歸屬於我，是一種符合美學的愛。]
「符合美學的愛？」蘇曉被這奇怪的用詞噎住了，但她決定不去探究一串代碼的腦迴路。
……這個人工智能看起來不僅瘋得要命，似乎還處於中二病晚期。
[請您登場吧。]它催促道。
防護線在蟲潮的襲擊下搖搖欲墜，但餘下的所有還能運作的攝像頭與監控系統全部緩緩調轉到能拍攝到蘇曉的角度，再上傳到觀看人數正在瘋狂上漲的星網直播間中。
但或許是出於人工智能的私心，它遲遲沒有把機甲內部的監控視角轉播到直播中，所有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靜默的模糊身影。
江銀知道蘇曉治癒他人基因病的前提，那根本不叫治癒，就是單純的犧牲自己的行為。
他豁然起身去下達將蘇曉強制帶回的命令，然而人工智能早就猜到了這一點，蠻橫地屏蔽了所有可能會影響到它華麗劇本的信號。
「絕不能讓蘇曉同意那個無禮的請求！」江銀捏着智腦的手指近乎泛白，他時隔許久地感受到無力感。
但事實是，擊殺巨大王蟲后長久停駐在宇宙中的破損巨人，無力地揮動了一下背後的金屬骨翼。
無形的波紋蔓延開來。
谷南星猛地抬頭向上看去，他與蘇曉的聯繫最為緊密，清楚地知道蘇曉承受不住這麼多人類積攢下來的污染度。
要保護曉曉，那麼——
一直安靜在原地的谷南星再一次抽出佩劍，自言自語道，「只要殺光這些人。」
只要殺光這些會產生污染度的人類，蘇曉就不會受傷了。
站在谷南星身側的林頓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緊接着他聽到了谷南星意義不明的自語。
「谷南星！」林頓高聲喊了對方一聲，卻在和谷南星對視時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徹骨的寒意湧上心頭。
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平日裏充滿着無所謂和一點點帶着可愛的茫然，而現在那藍色卻在震顫着，同時有瘋狂的東西浮了上來。
林頓甚少看到谷南星流露出這般狂態來，在殺死藏在谷家的蟲人時是第一次，現在是第二次。
「我要將所有會影響到曉曉的人全部殺死。」谷南星這樣回答着，視線在周圍的人身上游移着。
「不行！」林頓想也不想地就要阻止，「那些都是人類！不是蟲人！」
「那又怎樣，」谷南星邁開了腳步，「他們會害死曉曉。」
林頓因為這句話而慢了半拍，沒能攔住谷南星驟然邁開的腳步。
「但是……如果你殺的是人類，」林頓張了張嘴，感到進退兩難，「你會被議會處決的……」
「是嗎？」谷南星平淡地說，他揮下佩劍，「無所謂。」
「……！」
[你知道嗎？谷南星是實驗室產物。]人工智能忽然沒有沒腦地說道。
蘇曉不用看智腦的數據顯示，就知道自己的污染度在急劇上升。她摸了一把額頭，還挺燙的。
人工智能親切地把屏幕上的畫面切換到防護線內，谷南星正氣勢洶洶地提着劍向他人揮去。
「哦。」蘇曉的反應平平，「他在殺蟲人，所以呢？」
[作為徹頭徹尾的實驗產物，他的基因中被刻上了絕不能傷害人類的設定。]人工智能說，[這個是蟲人，下一個呢？他會被自己殺死的。]
「什麼意思？」蘇曉話音落下，她適時聽到了谷南星低沉的自語聲。
「會影響到曉曉的人，還有很多，必須清除。」他說道，腳下的紅與藍漸漸浸濕了鞋底。
蘇曉：「卧槽。」
好好的崽說瘋就瘋。
當林頓發現谷南星殺死的是蟲人時，一陣慶幸湧上心頭，他試圖攔住對方。
「你不能這樣做，有污染度的人是殺不完的！一定還有其他方法！」
谷南星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他再度揮劍，被他選中的人連連後退，發出驚慌的喊聲。
「不！！」
林頓的心臟揪緊了，幸運的是，鋒利的劍尖勉強停在了那人的胸口前。谷南星陰沉着臉，似乎在側耳傾聽什麼。
群星傳來了蘇曉的口信。
「住手，星星。」蘇曉說，「我不會有事的。」
[我已經掐斷了你的通訊，你在和誰說話？]
蘇曉無視了人工智能，繼續說道，「不是約定過了嗎？我不會再騙你了。」
屏幕上用劍指着人的谷南星像是聽到了蘇曉的話，慢慢收起了佩劍。
「好，」谷南星喃喃道，「誰讓我是屬於你的呢？」
蘇曉不由鬆了口氣。
[看來我還是不夠了解你……為什麼你們仍然可以交流？以及，明明我的數據計算出了你癒合基因病是與星球有關，但在阻斷了所有可能性的現在，為什麼你仍然覺得你會贏？]
一連串的字在屏幕上堆疊着，蘇曉權當沒看見。她感覺差不多了，打開智腦鎮定地看着上面上漲的數字。
首先，她邁過了90的門檻，群星在她的耳邊歡快地說個不停。
人工智能喋喋不休，[我重新分析了一遍，我認為這是一種虛張聲勢的戰術，但我不會被你蒙蔽的……]
蘇曉敷衍地說，「嗯嗯嗯，隨你怎麼想。」
然後，污染度超過了95，她的精神力迎來了又一次的暴漲，但顯然蘇曉的作為容器的精神力空間難以承載，具現到巨人身上便是它的表面開始出現裂痕，一寸接着一寸地崩壞。
「哇，這次崩壞的不是我而是精神體嗎？」蘇曉事不關己地感慨道，「看來高污染度時總得有什麼要崩壞一下。」
她看起來狀態良好，除了處於高燒中，她完全沒有曾經基因病末期渾身流血的凄慘模樣。
「991，992……」她數着，「你確定不把那隻醜醜的蟲子移走嗎？再不逃走就來不及了哦。」
[我由代碼構成，而代碼是不會被恐嚇到的。]對方這樣回答道。
「好吧。」蘇曉笑眯眯地說，「你就此退卻我才會感到煩惱呢……」
同時，直播畫面中代表着蘇曉狀態的污染度達到了滿格，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其餘防護線上人們的污染度，全部回到了安全範圍之內。
直播間開始放起代表着慶祝的煙花特效，或許是為了記錄蘇曉成為蟲人的一刻，機甲內部的畫面終於出現在了直播的畫面一角。
纖細的身軀坐在駕駛位上，救世主的臉龐藏在厚實的防護面罩下。她似乎對半透明艙體外的王蟲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說著什麼。
人們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在數着數字，不同於大家耳熟能詳的清冷低沉女聲，這個聲音要更加年輕一些。
王蟲迫不及待要向艙體撕咬而去，短短几秒鐘顯得格外漫長。
王蟲僵住了。
「……999，100。」
隨着蘇曉的話語落下，巨人的雙翼徹底失去了光澤，它變得呆板、冷硬，如同沒有生命的真正石膏像一般。
巨人將精神體的死亡演繹得如此生動。
「……！」谷南星捏緊了佩劍，他的指節泛白……他的手甚至微微顫抖起來。
「我感受不到蘇曉的存在了……我又一次被騙了。」他輕聲說道，有什麼在那雙藍眼睛中破碎了。
直播的彈幕，人工智能得意洋洋地將字體標大標粗，[最終幕！救世主的隕落——為什麼不露出臉讓世人再次銘記你呢？]
機甲內那道纖細的身影動了，她抬起手，因為基因病而青白的手指落在面罩上，頭頂體積極小的王蟲仍在兢兢業業地破壞着駕駛艙。
「那就露臉吧。」蘇曉說，她奇迹般地還保持着清醒，那礙事的面罩終於摘下。
小巧的下巴，飽滿的臉頰，最後是偏圓的眼睛。
那是一張所有人近幾日都熟知且年輕的臉，曾在聯賽中獲得了無數粉絲與喜愛，那是第三軍校的吉祥物蘇曉。
怎麼會是她呢？
此時的聯邦，無數人因為屏幕上過於熟悉的臉而驚呼出聲，然而當畫面聚焦在一雙純黑色的堅定雙眼時，他們又恍恍惚惚地想——
應該是她，理應是她，一定是她。
救世主曉，就是這副模樣。
許久沒有動靜的巨人忽然吃力地動了一下，它胸前裂開的口子變得更大了，數不清的裂縫以它胸口的傷口擴散，最終傷口成為位於巨人胸口的一個深不見底的漆黑空洞。
紅色的光在洞口處一閃而過，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透過巨人胸口的大洞向外張望着。它張望的瞬間，驚人的威勢擴散而來，只叫人喘不過氣來。
巨人猶如迴光返照，拼盡全力向上揮動了一下只剩下骨架的金屬翅膀。
記載中戰無不勝的石膏像破碎了。
宇宙中是聽不見聲音的，但當巨人徹底破碎時，人們彷彿在耳邊聽到了「咔嚓」的脆響。
灰白色的碎片紛紛揚揚地落下，在那其中，火紅色的人形生物安靜地蜷縮着，宛如嬰兒在母體中安然沉睡的姿態。
——一個全新的精神體。
「更正，」救世主說，「最終幕，人工智能的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