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青華變了,不再遙不可及四更及
由於人實在太多，羲和擠不進去也沒想擠進去，她只是頗感無聊走過來看一看。童童這位小哥還是比較實在的，將菜簍子往門邊一放，不曉得去哪裏找來兩張凳子，一張給羲和坐下一張給自己坐下。
羲和不挑剔，挑挑眉頭便伸腳尖將凳子勾至身前，落身坐下。她也閑閑地聽了青華講了一會兒的課。青華隨意地坐在課堂正上方專為夫子所用的課桌前，白衣襲地，墨紫色的長發被束於身後，幾縷短一些的髮絲悄然滑了出來，帶着兩分凌亂的意味。課桌上擺放着一本書，青華便一直垂着頭，素白的手指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着書，始終不曾抬眼看一下這滿課堂的學生，而他講的卻不是書本上那些死記硬背的東西。
青華所講的，是些大漠裏經常有的事情。大漠裏有多大的綠洲，生存着什麼樣的族人，在沙漠裏迷了路，撞上流沙、沙塵暴，還有食人的雄鷹等等。一切都講得淡淡的，卻給人一種很緊張很糾結的身臨其境的感覺。
羲和覺得，在這一點上，青華是一位成功的夫子，還是一位成功的演說家榛。
在講沙漠上的賊匪時，天已經黑了，青華講道最關鍵的地方——也即是他親眼看見賊匪搶劫一隊商旅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大家都聽得十分緊張，梓穆着急地問：“鳳先生，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青華這才抬眼看了看天色，目光在掃出門的那一刻驀然停留在了羲和的身上，先是微微怔了一怔，隨即面無表情道：“今日下課了，剩下的明日再講。也”
學生和家長們，頓時一片遺憾地嘆息聲。梓穆好學又好奇，道：“老師就不能把這一段講完再下課嗎？”
青華也不避諱，淡淡道：“我餓了，要回家吃飯。”
於是學生們開始遺憾地收拾書包，家長們遺憾地問道：“請問鳳先生，我們明天還可以再來嗎？”
青華淡定道：“問問你們孩子的父親。”
許多臉皮薄一些的女家長鬧了一個大紅臉。
看着家長們領着孩子先後走出了學堂，羲和覺得有些好笑。不論什麼時候，青華說話都不會給人留餘地。
等到差不多人都走光了，童童很懂事地在門口外面守着菜簍子，整個課堂就只剩下梓穆族長還沒有走。
青華合上書本，隨手扔在一邊，看了一眼梓穆，挑眉道：“你是留下來打掃課堂的嗎？”
梓穆擰了擰袖子，問道：“老師你不是餓了么，我是在等你，去我家一起用晚飯罷。”
青華帶着客氣卻也帶着疏離，道：“多謝族長好意，但天色已晚，就不去打擾了。族長也請早些回去。”說著就自梓穆身旁錯過，徑直走到門口，在羲和面前停了下來。
（二）
梓穆跟着轉身，看發現原來羲和也來了，不由得甜甜地叫了一聲“羲和姐”。羲和點頭向梓穆打招呼，道：“族長，晚上好。”
青華半垂着狹長的眸子看着羲和，問：“不是說不來么，來了多久了？”
羲和覺得有些尷尬，畢竟是她自己說不來卻來了。她鎮定地清了清喉嚨正了正聲，道：“來了沒一會兒。”
“回去罷。”青華道，先一步踏出了門口走在前面。只是將一踏出門口便又停了下來，側頭看着門口守着菜簍的童童小哥。
羲和亦跟了出來，看見了童童小哥，道：“童童，你還未離去么？”
聽聞“童童”二字，梓穆也跟着跑了出來，看見童童之後驚訝道：“童童你來幹什麼呀？”
童童有些緊張，如實道：“說好要送給羲和姐的蔬菜，我、我幫羲和姐送回家罷！”
這時青華清淡着神色看了童童小哥一眼，隨即彎身拎起了菜簍子，道：“不用麻煩了，我可以帶回去，多謝童童的好意。8蔬菜也十分新鮮。”
梓穆嘆了口氣，瞅了童童小哥一眼，道：“童童，你還是老實跟我回家罷。你母親不是很早就讓你去摘菜了么，摘到現在還沒有回去，回去以後你母親一定會罵你的。”
與青華羲和道了別之後，梓穆一路碎碎叨叨地和童童小哥一道先行回去了。
長街里的夜市正好。青華與羲和出了學堂以後，雙雙悠閑地走在街上。街上有專門照明用的燈火，將青華與羲和的背影往後拖得許長。而青華懷裏正抱着一隻簍子，簍子裏邊裝着蔬菜，卻絲毫違和感都沒有。
街道兩邊擺攤的小哥們目光都不自覺隨着羲和浮動，羲和一直安靜地走路，偶爾瞟一眼夜市裡擺出來的東西，但都沒有特別地對哪樣東西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她不抬眼皮也知道她被人看着，以往在仙界每逢仙會她去一回九重天時，亦能收到這樣的目光。羲和不能不感到很習慣。
但青華就感到有些不習慣了，清冽着眼神一一不動聲色地將那些目光迎了回去。連一些對他投來的婦人的目光也都退縮了回去。
青華面不改色清淡道：“那個童童，好似對你很熱情。”
羲和想了想，道：“是很熱情，伽瑛族的小哥們都很熱情。今日我來的時候尋不得路，便是他們替我引的路。”
青華眯了眯眼，繼續面不改色清淡道：“他們着實細緻體貼。下次你若還想來這裏，便與我一起罷。總去麻煩他們，不怎麼好。”
羲和點頭：“嗯也是，不過下回我自己就知道來這裏的路了。”
（三）
青華與羲和沒多在長街那裏停留，走到街盡頭，繞過幾條幽寂的小道，就穿回了河邊。點點星光映照在河面上，波光閃爍。他們便一直沿着河走，到了要渡河的地方，淺水邊停靠着三兩隻小舟，青華走過去將一簍子蔬菜放在小舟上，自己踏上小舟去了舟首划槳的地方，轉身看着岸上的羲和，道：“快上來。”
大漠裏的夜風，吹起來也有一些粗獷的味道。羲和似乎能夠感覺有風沙拂面，耳邊是輕輕的呼呼的風聲。她微微仰着下巴，眯起眼睛看着小舟上的青華。月色有些明亮，將青華的臉照得稜角分明。羲和笑道：“你會划槳么？”眼裏的光澤清亮而溫柔，溫柔得令人感到有些疼痛。
青華挑眉道：“反正不會將你甩進水裏去。”小舟搖晃了幾許，羲和站在了青華身後。青華兩手拿着漿，輕輕划動着安靜的河水，緩緩向對岸靠過去。
回去園子以後，羲和就着童童小哥贈送的蔬菜煮了粥。青華興許是真的有些餓了，比在這裏的平時吃得又多了一些。羲和邊吃邊悠閑地淡淡道：“今日，你講的那些東西，講得很好。都是你之前來這裏所經歷過的事情嗎？”
青華看着羲和，吃了一口粥，道：“瞎編的，怎麼你覺得很像嗎？”
羲和：“......那你講得還挺逼真的。”
羲和不打算繼續問下去，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青華頓了頓，再又道：“早些時候是走過許多地方遇見過許多事情，你想聽嗎，我講給你聽。”
羲和側頭看着青華，壓抑了許多沉甸甸的情緒，雲淡風輕道：“我想知道你看見有人搶劫商旅，後面怎麼樣了？”
青華若無其事道：“自然是搶了許多東西，駱駝馬匹，但商旅又很聰明，將水袋裏的水倒掉了，最後賊匪沒能找到有水源的地方就堅持不下去了。”
“那你呢？”羲和問。
青華道：“我堅持得比較久。”
儘管青華說他所講的那些都是瞎編的，但羲和仍舊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態度，後來靠坐在鞦韆上的時候就一直揣度思量，青華還遭遇過什麼事情遇到過什麼危險。
青華這位年輕夫子的名聲傳得很快，很受學生們的喜愛，伽瑛族人都稱呼他鳳先生，但就是青華本人性子冷淡了些。
實際上在教學方面，青華並沒有教學生們實際性的知識，大都是講些他瞎編的東西，偏生學生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聽得十分有趣味。
羲和偶爾也會來聽青華講課。就坐在課堂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安安靜靜地聽着。但凡她每次去，都能看見族長梓穆也在，總是坐在最前面，很認真的模樣。
（四）
青華這個人亦是認真，只要一到時間便下課，不論他講的是什麼。許多學生與前來聽課的女家長們很遺憾，紛紛要求青華將未講完的那一部分講完再下課，於是青華便定下一條規矩，最後走的人須得留下來打掃課堂。遂一到下課，學生們被家長領着回去，也不再多耽擱了。
梓穆這位少女正處於花一般的年紀，不僅對外面的世界好奇，又很倔強。有幾次拖到最後一個才走，原以為青華會讓她打掃課堂並陪着她打掃完畢，過程當中還會給她多講一些別的學生聽不到的東西。只可惜，梓穆失望了。
彼時梓穆將一拿起掃帚，青華隨手丟下書，拂着袖擺就欲離開。梓穆皺着眉問：“老師你就不能等我打掃完了一起走嗎？”
青華轉身，面無表情地看着梓穆，道：“我有些趕時間。”
梓穆道：“可是、可是我害怕啊。”
青華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口中淡淡道：“你害怕還留在最後一個走，族長是在鍛煉自己的意志嗎？走的時候將燈熄了，將門關上，外面人很多，就不會覺得害怕了。”
後來梓穆就甚少再挨到最後一個才走了。羲和來聽青華講課時，總是羲和與青華一起最後走。
這裏的夜市互換東西，用的不是金銀錢財，而是砂貝。一批砂貝要在河裏被淘洗許多年才會形成，因而族人們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如何淘砂貝上面，而是如何拿東西交換更多的砂貝，然後再用砂貝來交換想要的東西。如此看來，伽瑛族的砂貝與金銀錢財的用處是一致的。
今夜，青華與羲和最後走出學堂，合上學堂的大門，悠然地行走在街上。認識的人都向他們打招呼：“鳳先生與夫人這就回去啦？今晚熱鬧，你們可多逛一逛呀！”
青華點頭道：“多謝，我們走走看。”
走着，青華便側頭看着身邊的羲和，雙眸里倒映着燈火的淺淺流光，道：“今夜我們逛逛罷，你想逛什麼？”
羲和愣了愣，應道：“其實並沒有特別想逛的。”
“那就隨便逛逛看罷。”
於是最終青華與羲和在長街兩邊的小攤停留了不少時間，皆是抱着隨便逛逛的心態。兩人乘着月色回去的時候，一人手中捧着一隻烤地瓜，邊吃邊走。
羲和早已不如初初與青華相處時那般拘謹，綜合分析起青華這個人這段時間以來的變化，邊啃地瓜邊道：“我覺得你變了。”
“哪裏變了。”青華道。
羲和便思忖着道：“架子低了許多，亦好接近了。以前總感覺你很高很遠，現在覺得實在了些踏實了些。”起碼在身邊不會再覺得太遙遠，一伸手就能夠真的觸碰得到。
青華想了想，認真地問：“那這樣好還是不好？你還會怕我嗎？”
（五）
羲和吃完了最後一口地瓜，撐得吐了一口氣，道：“不知道，可能是好的罷。帝君又不會吃了我，我幹什麼要怕。”在這裏他是鳳寤樺，回去了東極以後，他就是青華帝君。羲和知道的，也有此覺悟。
除了上課講一些不實際的事迹以外，青華還偶爾會講一些駭人的故事，後來漸漸地青華開始教學生做一些實際的東西，例如燒制陶器。
學生們負責自己去河邊找來濕潤的泥土，而後照着青華的講解做成各色各樣的形狀，在拿到火上焙烤。
後來，天氣漸漸不那麼熱了，半下午就已經開始涼爽了下來，但中午的時候仍舊是烤得厲害。
黃昏的時候，學生們都在露天上課。將手中的濕泥捏成任意形狀，然後放在火上焙烤。大都興緻勃勃，每做成一件成品必會拿到青華面前讓青華誇讚一番。青華不吝嗇給予學生誇讚，但誇讚的詞語就只有那幾樣：“嗯不錯。”“嗯很好。”“繼續加油。”等等。
羲和原本只是在一邊看着，燒制東西這等事以往她也是感興趣過的，在荒海燒制了不少東西，形狀中規中矩、怪異的都不在少數。那段時間她幾乎對燒制東西到了痴迷的程度，幾度讓玉羨上九重天去邀請天後回荒海與自己一起研究，研究着燒了什麼東西，還剩什麼東西沒有燒。荒海龍宮裏的花瓶器皿幾乎都被羲和與天後流錦臨摹着燒制過。後來，突發奇想還將荒海深處海底里的幽藍色龍晶石拿來燒制東西。
結果羲和勉強捏了一隻圓潤的龍晶石夜明珠，而流錦則拿龍晶石捏了一隻小鳥兒。臨走時，流錦楞是軟磨硬泡順走了羲和的夜明珠，並要羲和保證往後流錦將那夜明珠無論送給誰羲和都不要有意見。羲和以為作為交換流錦理應將她捏的那隻小鳥兒送給自己，並會對自己做同樣的保證，於是便爽快地答應並做了保證。只可惜結果羲和卻沒能如願地拿到流錦捏的鳥兒，彼時流錦理直氣壯地說：“阿姊你看，我捏的是只鳥兒，自然是要拿回去送給火夕的。不然他又會覺得我到阿姊這裏來是胡混的，不利於我們以後的長遠友誼發展。這樣，下次我再來，阿姊若是想要，下次我再捏一尾龍兒。”
最終羲和憂鬱地看着流錦懷揣着小鳥兒離開了荒海。下次再來的時候就已經不玩燒制東西了，改成了去海底拔珊瑚石拖回來雕刻。但流錦算是有良心的，上回沒有給羲和捏龍兒，雕刻的時候便給羲和雕刻了一尾珊瑚石的龍，十分富麗堂皇又尊貴霸氣。
只是那隻龍晶石夜明珠，最後竟意外地轉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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