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又說沈煜這每日早出晚歸的,也不知這白日裏是和那伙人怎麼周旋的,回來也是滿身疲憊的,還要看無數公文。
她這幾日發現了,總有人出入那書房,不知道送些什麼來,但元家那幾個護衛不可能沒有發現,畢竟自己都瞧見了,他們能放進來,顯然是得了沈煜的意思。
而且老爺子們那邊也沒多管,她也就沒去多過問。
只是這日她正好去書房給孩子們找書,便遇着了。
竟然是個穿着勁裝的年輕姑娘,十七八歲的模樣,身上沒有半點飾品,一頭烏黑的頭髮高高地束起,英姿颯爽的模樣,連帶着那張略顯得嬌氣的臉也變得英氣了幾分。
沈煜也不知道從何處收刮來的這些書,加上原來他們從瀾州帶來的那幾大箱,如今這書房裏已經堆滿了,她正扶着梯子在上面找那遊記雜記一類的。
孩子們閑事就喜歡看這些,裏面的記錄是否真實明玥倒沒有辦法去考究,但整日叫他們背那些個策論理學,怕是要厭學的。
所以就拿這一類書來做他們的課外閱讀。
阿酒從那並沒有插鎖的窗戶里進來,剛站穩從懷中將一壘消息信函放到桌上,這才察覺到明玥的目光,嚇得條件反射地防備起來。
那時候她們二人,一個居高臨下站在那竹梯上,滿目驚訝,一個則抬頭仰望,渾身戒備。
最後還是明玥先開的口,「可以幫我扶一下梯子么?」她想伸手過去旁邊拿那本有關曜族遷移的書籍,得把身子偏過去些才行,但這樣一來,腳下自然是不穩了。
聽到她的話,阿酒也才反應過來,收起渾身的戒備走過來與她扶着梯子,這個時候也猜到了明玥的身份。這書房外是有人專門看着的,這竹梯上的美貌女人多半是夫人了,不然她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怎麼可能進來?
於是過去扶着梯子,見明玥有些艱難地斜着身子伸長了手臂,便問:「夫人要找什麼書,屬下替您取吧。」
明玥聽得這話,立即收回身子,一手撿着已經挑選出來的三本書,一手扶着竹梯下來,「那再好不過,謝謝你了。」
她跳下來,連說了幾個本書的名字。
阿酒聞言,一一取了下來,也瞥了一眼,發現都是些遊記雜說,「夫人也喜歡看這一類書?」
「嗯,順便給孩子們看,整日悶在這院子裏,怕給憋壞了。」明玥回著,逐問起她,「小妹妹是天幕山的人么?怎麼稱呼?」
阿酒不知道為何,竟然有些緊張起來,連忙後退了兩步,抱着劍就行禮,「屬下阿酒,見過夫人。」
「不必這樣客氣,想來你到這府上也不是一兩次了,應該是見着了,我們這府上不興這一套,不然這主子比僕人還要多,整日僕人也不用做別的了,光是挨個見着我們行禮,大半天的功夫也去了。」明玥將那書疊在一起,曉得阿酒還忙,也沒多耽擱她,「你不必這樣拘束,忙你的去,若是尋常得空了,來家裏吃飯。」
說罷,朝她微微一笑,便先去了。
「好,謝謝夫人。」阿酒見着她出了門的背影,不知怎的竟鬆了一口氣,怎也沒想到,原來夫人竟然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還這樣美,難怪公子當初那滿上京的貴女都不要。
要自己說,那些個貴女,不說性子有夫人這樣好,只怕就是比這容貌,也是比不得的吧。
而明玥這裏,抱着書從書房裏出來,才穿過那九曲迴廊,就見着空青懷裏抱着好幾件披風,跑得匆匆忙忙的,甚是好奇,「你作甚去?」又瞥了他懷裏的披風一眼,見着鹿哥兒他們和自家幾個丫頭的披風也在,「都跑出去玩了?」
空青懷裏抱着那麼多披風,原本還算是高挑的他如今也只露出個腦袋。不過一點被奴役的表
情都沒有,滿臉的興奮,「夫人,月牙池那邊下雪了,我先過去了,他們還等着我。」
說完,拔腿就跑。
明玥卻是抬頭看了看着天空,是有陰雲,但也有藍天,而且半朵雪花片也沒瞧見,只當是空青說玩笑話。
不想她才將書送到暖閣里,只見裏面也是空無一人,出來喊了兩聲,才見着巧袖一邊解圍裙,一邊也是要朝月牙池那邊走。
見了她直喊道:「夫人,月牙池那邊有奇觀呢!可快別在這裏站着了。」說罷上去就拉着明玥往月牙池去。
聽着她說奇觀,明玥便想着莫非那邊真下雪了?
沒曾想她連走帶跑到的時候,果然見着以那月牙池為界,那邊果然嚇着鵝毛大雪,家裏大大小小的人都擠在那廊下,得了披風的孩子們這會兒已經在那堆積得薄薄一層的雪地上撒歡。
「早前只聽說東邊日出西邊雨,這東邊雪西邊風月到底是頭一次見,稀奇了。」可不是嘛,這會兒也快到暮色了,那沒下雪的的天空上,是隱約看到一輪新月的。
眾人早前是沒發現,這會兒聽到明玥說,又忙着扭頭找月亮,果然瞧見了那新月,一個個激動得無比。
而隨着這鵝毛大雪灑落下來,那月牙湖邊的樹枝上,如今東一團西一團掛滿了雪絨花,瞧着甚是有一番境意。
大家在這邊看了好一會兒,天色逐漸暗了起來,這才散了去。
明玥見大家看雪耽誤了點燈,想着自家女兒們那輕功也不能學,一個個能上躥下跳的,便叫跟着貫眾他們一燈。
燈火一亮,這月牙池一片堆滿了皚皚白雪的夜景便更是璀璨奪目了,與這沒有雪的一邊,涇渭分明。
沈煜今天只怕也是因為這雪,回來得比往日早一些,吃過晚飯後,叫孩子們纏着到這月牙池這邊來舞劍。
他本來就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袍,那原本看着僵硬的長劍到了他手中,彷彿是活了起來一般,變幻莫測,把一旁小孩兒都看得熱血沸騰的,只恨不得那把劍在自己手中也是這般模樣。
尤其是後來那劍攜帶着劍氣,硬生生是將那漫天的鵝毛大雪給斬斷開來,孩子們也在這一刻激動得尖叫起來。
明玥其實很少看到沈煜真正握劍,那種飄逸和行雲流水美得不像話,身形穿越在這雪花中,有些半真半假,一時間讓人分不清楚,所看到的這一切是真是假。
直至沈煜將那雪花一劍斬開,她聽着孩子們激動的尖叫聲,才恍然反應過來,這哪裏是什麼夢境?
她見沈煜停下來,剛要催促他去早些休息,別一會兒又偷摸去了那書房,不想她這還沒開口,沈煜就叫孩子們圍住了。
等沈煜教了他們幾招,把孩子們打發了,才朝着明玥走來。
巧袖在那鋪滿了白雪的池邊亭里煮了熱水,沈煜拉起明玥的手,「難得這樣的美景,坐一坐。」
可不是嘛,那停子一邊下着大雪,一邊清風明月。
沈煜提起那燒得滾燙的熱水,將茶具清洗乾淨,與明玥泡了一杯江南的晚風雪。
茶香飄來,明玥扭頭看着那亭外的鵝毛大雪,「這倒也是應景。」只是有些擔心,「還沒來得及翻看此處地方志,不曉得往年似乎也是有這樣的奇景?這邊可有鬧過雪災?」
沈煜側身朝着那被大雪遮擋了的牆外看去,只是此刻莫說是能看到那城外的雪山之巔,便是那萬家燈火也忽明忽暗。
一切都像是被這大雪隔絕了一般,「這樣的奇景,咱們看着倒是新鮮,但在這本地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那城外的山上,你看除了那六七月份,其餘的時間都總是下着雪,只要爬到半山腰,日日是能見着也的奇觀。」
說來這裏也着實是奇怪,晝夜溫差大就算了,又因為有這高海拔
,又有盆地,所以那山上常年有雪,那山上是凍得要命,可是真山下的盆地里卻又熱得不行。
尤其是過了布雲河,那邊還有一片戈壁。
穿過那片戈壁,便是曜族老百姓所居住的山脈。
那裏,也是常年有雪。
「對了,今日得了消息,在此處負責的李家人,與你是同輩的李置,可是見過?」沈煜為了避免明玥和那些官夫人們來往,防不過來,所以一開始便讓明玥這裏稱身體孱弱,又不適應此處的天氣,所以誰家的帖子都給拒絕了。
起先那些人不死心,接二連三來下帖子,後來見明玥好像也幾乎是足不出戶,才相信她是真的身體不好。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不去參加這些亂七八糟的宴席,她落了個輕鬆不說,也避免有那見過明玥的人瞧見她的臉。便是現在明玥有那名正言順的身份,但沈煜總覺得小心為上總是好的。
「李置?」明玥歪着頭想了想,「倒是有些印象,好似是大房那裏庶出的。」也就是李夢山的庶子,排行第幾她忘記了。
李夢山的兒女多,年紀大部份都在自己之上,但為了彰顯李家對自己這個長公主的女兒有多尊重,就只有她被稱呼為大小姐,旁的都是叫什麼名字,便喚什麼小姐。
這大小姐三個字,彷彿是她一個人的殊榮一般。
只是明玥的記憶里,那李置是個又瘦又小的模樣,還總被那一幫嫡出的兄弟們打,自己就遇到好幾次。
他的處境,和當時出類拔萃的李燼可好不到哪裏去。只是沒有想到,他如今竟然得了李夢山的重用,還將這青丘州的鹽田鹽井之事交給他。
有些讓明玥意外。逐朝沈煜問:「你與他打了照面?」
沈煜頷首,那李置也並非是朝廷官員,卻整日出入那衙門裏,那些官階低等些的,見了他還要行禮。
還真有些那土皇帝的意思了。
不過這不是最有趣的,最有趣的是沈煜收到了投名狀,「不過,我還收到一封信函,你猜誰想見我?」
明玥見他那神情,應該不是這本地的官員,但他這樣有興緻問自己,顯然那人自己是認識的,於是思來想去,倒是挑了幾個人。
但都不對,沈煜搖着頭,見明玥還真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便索性告訴她,「李夢梅。」
剛捧起茶的明玥頓時就愣住了,「他?」明玥第一反應是李夢梅發現自己了,還是發現李相思藏在家中?
可就在她擔憂之際,卻見沈煜笑道:「他想與我合作。」沈煜已經答應了,很好奇這李夢梅想同自己合作什麼,又能給自己什麼。
「合作?」明玥有些艱難地吐出這兩字,幾乎已經猜到了李夢梅打的什麼主意。那些年雖然不識他那風輕雲淡外表下的勃勃野心,但那人終究是她的親生父親,到底是有些了解,「他到還是忍不住了,這麼多年了,他仍舊覺得這李家該是他的才對。」只是他得不到,他也不允許旁人握在手裏。
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兄長。
不過想到沈煜既然和自己說起此事,只怕已經應了,「他來這青丘州了?」
沈煜搖頭,「在天水州見面,所以過一陣子,我會離開青丘州一段時間。」
明玥倒不擔心他的安危,這青丘州滿是明槍暗箭的官場他都沒事,家裏也有幾位老前輩,只是想到那李夢梅長了一張最是會忽悠人的嘴,生怕沈煜叫他騙了去,只叮囑着,「我是不能與你同去的,他許你什麼話,你聽一聽便是,萬不可當真。」
沈煜先是一怔,旋即忍俊不禁,伸手敲了明玥的頭一下,沒好氣道:「你是整日跟這些小屁孩在一起,也是把我作他們一般看待了吧?」
「哪有,你是不知道,我被騙了那麼多年,這不是同叮囑一聲嘛
。」主要那李夢梅從外形上看,的確是個仙風道骨不問世事的樣子。
正說著,那幫舞劍舞累了的孩子們蜂擁而來,原本煮好的茶水,還不夠他們解渴,好在余娘子正好來喊,「巧袖見大家今兒高興,怕是得晚睡,一會兒多半是要餓,所以煮了些甜酒釀,要吃的都去廳里。」
聽着有甜酒釀,大家也不要這茶了,只把沈煜和明玥撇在這裏,一下就跑沒了影子。
明玥看了看那空蕩蕩的茶壺,見沈煜還坐着不動,「怎的?茶都沒了,你還要作甚?早些去歇着吧。」一面起身,拉起沈煜去休息。
她是真的想讓沈煜去休息,就是想着沈煜每日早出晚歸,還要和那幫人整日虛與蛇委周旋着,傷神得很,所以想讓沈煜多休息。
只是沈煜大概誤會了她的意思,一進房間便將那門閂別上,「你這樣見天催我休息,是不是嫌我這幾日回來得太晚?」
明玥是嫌他回來得太晚,但絕對不是因為……
但沈煜不聽她解釋,此刻已經將帳子放了下來,不讓她有半分掙扎的機會。
翌日一早她渾身酸軟地爬起來,沈煜已是沒了身影,她又躺回床上去,反正如今也沒有要賬本要看,也不用出門去。
哪料想孩子們有來鬧騰,非得叫她去月牙池邊看雪人。
等她收拾好過去,只見那月牙池邊整整齊齊十幾個雪人,她想這是多閑啊!不然這麼一大早的,就堆了這麼些個雪人。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去分辨那些個雪人有什麼區別,八角急匆匆來找。
原來是那沙和尚來消息了。
明玥自然是先忙要緊事,還看什麼雪人。
原來沙和尚已經將那些人帶來了,在明玥早就準備好的別院裏,這會兒都等着。
明玥很清楚明確地告訴過他,人他就算是找回來了,可是也不敢全相信,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並不讓沙和尚告知他們,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什麼。
也正是如此,讓沙和尚把那些人都安排在了一處雲綺幫忙買的別院裏。
馬四九和老刀隨着她去,到了那別院,卻不想除了那沙和尚,只有七八個人,個個裝扮奇異,有男有女,但年紀幾乎都是不惑之年以上。
母親的人,就只剩下這麼一點了么?她掃視着眾人,這些人也在看她。
臉上露出的神情大同小異,幾乎是和當初沙和尚見到自己時候是一樣的,還沒容她開口,那沙和尚便扯着嗓子喊道:「看吧,我沒騙你們吧!這個才是咱們真正的大小姐,那李家大宅里的就是個假貨。」
那些個人交頭接耳的,一番竊竊私語了一回,似乎才確認了明玥的身份,紛紛跪下朝她行禮。
明玥不知道當初沙和尚他們這些人,到底有多少,畢竟他們是做隱衛一般存在的,藏匿於市井之中,有家有兒有女。
如果不是李相思以自己和母親的名義找到他們,將他們召集到一起,沙和尚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多同伴。
但明玥看着眼前這七八個人,覺得怎麼也不可能只有這麼點。
所以是自己的緣故,他們都死在了李相思的手裏了么?一時間也滿是愧疚,「抱歉,因為我的緣故,讓各位這些年受委屈了,至於那些被害的前輩們,各位也放心,我會替他們討回一個公道。」
沙和尚卻嘀咕了一聲,「這同大小姐有什麼關係?」都是長公主糊塗。
但後面那句話他也不敢說。
不過眾人都從沙和尚口中得知明玥失憶的事,說起來明玥也是受害者,情況並不比他們好到哪裏去。因此倒也沒有責怪明玥,更何況哪裏有那下屬責備主子的道理?
明玥當下只將他們都安置在這裏,待各人休息后,才問一直暗中觀察那些人的馬四九和
老刀,「沒有問題吧?」
「有也不怕,你以為魯老頭真是吃白飯的么?」老刀絲毫不擔心。
明玥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勁,「你們給他們下了葯?」
「這些人你以前大部份沒見過,誰知道是揣着什麼心思來的?那和尚又笨,哪裏能看出他們的真面目?」老刀可不能讓明玥有個萬一,這明玥如今可是他的女兒,雖然他現在有些不高興,那天幕山的老頭子一下變成了他的長輩,但是為了女兒和外孫女們,這口氣他忍了。
葯都下了明玥有什麼辦法呢?難道現在跑去告訴他們么?
見她發愁,馬四九這解釋道:「我們曉得輕重,那葯又不是地攤上買來的,他們是不會察覺出來的。若都真沒什麼問題,到時候悄悄給解了毒就是,無妨無妨。」
明玥扶着額,心想自己還是不要多管了,左右比起那幫人,這幾個老爹總不會害自己。最後也只道:「我不管了,你們看着辦吧,我去問問沙和尚。」
那沙和尚這些日子為了四處奔波找人,又要苦口婆心告訴他們那些真相,所以磨破的不止是鞋底,還有他的嘴皮子。
眼下見了明玥喊自己來,以為是要嘉獎,便高興道:「大小姐,貧僧這次算是立了大工吧?」
「那信里你也沒說清楚,這些人都是可信么?」明玥直接問他。
沙和尚沉思片刻,卻是嘆了口氣,「那些被李相思害了的人,都是他們的親朋好友,大小姐放心,貧僧也不是真那樣糊塗,好歹貧僧是能分清楚的,不然您以為貧僧只找了他們幾個來。」
明玥聽到這話,倒是有些詫異,「那他們可知道李相思在我手裏之事?」
沙和尚搖着頭,「這樣大的事情,貧僧怎敢隨意走漏風聲,自然是沒告訴他們。」
「你倒是聰明了一回,一會兒你隨着我回去,也好幫忙問那些人的下落,究竟是真不在了,還是叫他們關起來。」明玥早前是問過,但究竟是哪些人失蹤了她也不知曉,如此只能是留着李相思等沙和尚來拷問。
沙和尚聽得這話,是一刻也不願意耽擱,忙催促着明玥回去。
只是他這一問,便是一宿的事兒,第二天一早紅着眼眶來見明玥,氣色也極差,「大小姐,讓貧僧殺了那李相思吧!貧僧不怕下地獄!」
明玥疑惑,不曉得他這一夜從李相思口中問到了什麼,只是見他狀態十分不好,不免是有些擔心,尤其是這沙和尚說完,就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一時反而叫她手足無措。
好不容易將沙和尚勸着了回去,才得以問昨日領他去那井邊的貫眾,「你可是知道他怎了?」
貫眾如何知道?「昨日送他過去,我就練大字去了,不過馬爺爺不放心,就在那邊打坐一直看着。」想來是知曉些事情。
明玥又去問馬四九,方從馬四九口中得知,沙和尚為何忽然如此憎恨那李相思。
原來那沙和尚問到最後,不知怎的惹怒了李相思,那李相思便告訴沙和尚,曾經那個小乞兒是她親手掐死的,還說那小乞兒是她用一塊梨花糕給騙來的,小乞兒要斷氣的時候,還一直喊沙師傅救他。
這個乞兒是機緣巧合下與沙和尚認識,沙和尚見他也是無父無母,又聰明就給收了做徒弟,打算以後也可把自己的衣缽傳給他。
但卻因身邊帶了這麼個小乞兒,很多時候行事都不方便,所以沙和尚為此耽擱了李相思所吩咐的事情那麼一兩次。
也沒辦砸事情,不過是時間晚了些。
可即便是如此,向來凡事追求完美的李相思十分不滿意,曉得沙和尚是因為那小乞兒,一次便趁着沙和尚外出,把小乞兒給騙了過來給殺了。
事後讓擅長模仿字跡的狻猊,學着小乞兒歪歪斜斜的字跡地給沙和尚留
了告別信,還說跟着沙和尚整日念經吃素又不自由。
沙和尚本來也不算聰明,還真就信了,卻不知道當時那小乞兒的屍體還帶着餘溫,就在他身後井裏。
明玥知道李相思手裏是沾滿了鮮血的,但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這樣狠毒地對待一個小乞兒。她不滿沙和尚帶着小乞兒耽誤事,完全可以讓沙和尚將小乞兒找個寺廟安頓。
可她卻殘忍地將那小乞兒給殺了。
這一瞬間,明玥是不想留着李相思了,想將她也埋在那井裏罷了。
只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以李相思現在的處境,殺了她反而叫她解脫。心底又有些擔心那沙和尚,晚些得空便去看。
卻見沙和尚一臉獃滯地坐在榻上,見了明玥來也,也不動,只紅着眼眶念叨:「是貧僧害了他,貧僧還以為從此以後他跟了貧僧,不用風餐露宿,吃能過上好日子的。」不想卻生生害了他的性命。
可恨的是這麼多年他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如果不是昨晚李相思自己說出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來小乞兒已經死了,根本就不是嫌棄和自己沒肉吃。
沙和尚說著說著,就放聲大哭起來。
明玥見哭得稀里嘩啦的他,嘆了口氣,「我聽說就在絳州,離這青丘州也不遠,你要不要去將他屍骨掩埋了?」
原本在哭的沙和尚似乎才想起,小乞兒的屍體還躺在那冰涼的井水裏呢!連忙擦了眼淚爬起來,「貧僧現在就去。」
還真是說風就是雨,馬上就要去,但看着明玥似又想到了什麼,「貧僧走之前,會先去與老江他們說清楚。」他昨晚問了一宿,老江他們要找的人,的確已經不在了。
那些失蹤的,沒有誰是僥倖真的失蹤了,而是都死在李相思的手裏了。
所以沙和尚要去告訴那些人,斷了他們的念想,也好叫他們知道,曾經奉為主子的李相思到底是有多毒辣。
只是這些人知道了真相,最終還是同沙和尚一起走了。
沙和尚是要去個小乞兒收屍,他們則要去找自己親朋好友的屍骨。
不過走之前,都在明玥面前發誓,安頓好自己的親朋好友之後,便來效忠明玥。
其實這個時候,明玥已經不需要他們了,沈煜那邊的人,已經完全夠用了,而且她也沒有那麼想見母親了。
所以聽到他們的話時,便道:「你們若真當我是主子,那今日聽我令。」
眾人疑惑地看着她,甚至是有些擔心她不放人,會如同那李相思一般強制要求他們留下來為其效力。
不想竟然聽明玥說道:「自今日起,隱衛就此解散,你們再也沒有什麼宿命纏身了,去過你們想要的生活吧!」
其實她這話有些來得晚了,老江抬頭看着明玥還是很感激,只是可惜他那個傻乎乎的綉娘媳婦已經死了。
他還以為,她真像是鄰里所言,因自己常年不在家,她耐不住寂寞和隔壁的那個麻子臉跑了。
他不信,可是流言蜚語日夜入耳,聽得多了他甚至覺得像是真的一樣。
如果不是沙和尚找到自己,他已經默認了媳婦跟人私奔的事。
可是沙和尚剛才卻告訴他,他媳婦死了,他甚至知道屍體在哪裏。
老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沙和尚這話的時候,抬起拳頭就給了他一拳。
比起沙和尚的話,他似乎更願意接受媳婦跟人私奔的事。
自己的確與她成婚後聚少離多,她跟人私奔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希望她活着的。
可是沙和尚說得那樣真切,他也是頭一次看到沙和尚哭成這個樣子,所以他還是要去老家看一眼。
明玥送他們走了,心情卻仿若那快要砸落
下來的漫天烏雲一般,低沉難受。
沈煜是那些人走後才來接她的,她上了馬車后摘了那幃帽,眼裏滿是淚水,「阿煜,那麼多條命啊。」
明玥從前只是單純地以為,死的是些隱衛,像是沙和尚這樣的。不想今日才曉得,原來他們也成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兒女,只是卻因接到了所謂的命令,便不得不暫時放棄家庭,去為那些所謂的至高無上的命令效忠。
即便是沙和尚,曾經也撿了一個還沒來得及正經剃度,還沒有法號的小乞兒。可還是被李相思覺得礙眼,耽誤沙和尚幫她辦事而殺了。
而老江他們的親人朋友,也都是這樣被李相思當做是絆腳石而一一清理了乾淨。
他們都是些無辜的性命。
卻都是因為母親自以為是的善良。「我一開始可憐她,可隨着我記憶越來越完善,我就越來越不想見她了,只是現在我又想問一問她,她曉不曉得,她的這份善良究竟害死了多少無辜之人?」
沈煜見不得她掉眼淚,一把將她摟在懷中,「我從絳州回來,會想辦法解決這青丘州的事情,到時候我帶你去雙月州。」去見臨安長公主。
明玥靠在沈煜的懷中,想着其實就算見了又如何?問了她又如何?只怕她也是一臉的無辜,說不知道李相思他們會這樣做。
她幾乎能想到母親是什麼樣的表情,這一刻她是覺得有些窒息的,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一個母親呢?也許母親可以說不知道會有這個後果,沒想到李相思會這麼做。
可明玥不能像是她這樣無知,那些個活生生的命都是因為母親的一句話丟的,她又後悔,當初為什麼一點也沒有發現道貌岸然的李夢梅是個怎樣的人?還那樣尊敬他!
她身體本來就不好,當下因為這些事情一下鬱結胸中,引得那舊症複發。直至魯老頭盯了幾天才好起來,只不過這時候年關已經近了,家裏老小都怕她再病着,所以過年的事情也不要她操勞。
沈煜也是為此擔心了好些天,卻在她病了后,忽然說要出一趟遠門。
可這離過年,也不過是大半個月罷了,明玥怕他有要事耽擱,忙給收拾着行禮,讓他去了。
他走後,天幕山那邊來了信,老掌門要將掌門位置傳出去,得年後再來了。
老刀見了信,便道:「這多半以後是打算在他這孫子身邊頤養天年了。」
不過想來也是,那天幕山的規矩重,掌門怎可長久離開門派?他交託出去也可。家裏只熱火朝天地準備着過年事宜,因曉得那宮蘭亭大年三十要在軍中陪將士們一起過年,明玥就早早邀請了雲綺母子三人來家裏一起過年。
這時候難免是覺得那武將也難當,雲綺這將軍夫人也不好過。
就這忙起來,明玥倒是漸漸把那些堵得胸口難受的事兒忘了些,不想臘月二十八那天半夜裏,房門忽然被人打開,明玥被驚醒過來,卻見着竟然是沈煜。
只是他的整個人都不大好,鬍子拉碴不說,還滿身風塵朴朴的。
明玥以為他是忙着趕回來過年,急忙起來要去廚房給他燒水沐浴,又給他找了些點心墊肚子,「你先吃着這些,我順便煮碗面。」要過年了,巧袖是家裏的廚娘,哪怕有人打幫手,可她還是忙得不行,所以明玥也沒打算去喊巧袖起來。
是打算自己動手。
不想卻被沈煜一把抓住,「我自己來就好,你去隔壁房間看看。」
明玥一臉疑惑,不曉得他叫自己去隔壁房間去看什麼?但還是打着燈籠出門,進了隔壁那一直被她當做儲物間的廂房。
推開房門,她便聽到裏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打着燈籠走過去,便見着那椅子上綁着一個人。
她手裏的燈籠頓時脫手滑落到地上,燈光變得小了些
,那個人的臉看不清楚了,明玥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一下變得急促起來,急忙撿起燈籠。
只不過這一次她沒去看那人的臉,而是先把桌上的蠟燭點燃,將這屋子裏照得亮堂,才朝那人看去。
然後沒像是自己所預想的那樣激動,聲音也很平靜冷淡,「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