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

起始

x城東部,鳳凰山,晴。

似乎在所有地方,墓園都在山上。

許墨心裏這樣想着,佝僂着身子爬着階梯,腰上還掛着那個帆布包。

“呼呼呼!”

氣管不斷冒出多餘的息肉黏在一起,肺葉瘋狂的擴張收縮着,想要汲取更多的氧氣,窒息的感覺讓他有些難受。

造成現在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很多,比如那些血肉的基因太駁雜了,再者加上那些基因滅活劑的影響,即便有藥物的維持,這具身體現在到底還是開始崩潰了。

許墨抬了抬頭,階梯有些高,他的脊柱已經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直不起腰,只能手腳並用的攀爬着,趟過一個個階梯,拖出長長的痕迹,速度很慢。

“我已經化作了風,融入了天空,會變成雨,再次與你相遇……”

他嘴角翹着,哼着一些記不起名字的歌,好像是小時候村子裏哪位表姐所哼唱的。

一架架直升機保持距離的跟着,燈光打在山坡上,讓那個已經稱不上是人的物體暴露出來。

螺旋槳帶動的風狂暴地吹拂着階梯兩邊的樹木,枝葉搖動像綠色的海洋,綠色的波濤,迷離的光線,這一切讓他又陷入了恍惚。

下一刻,他遊盪在海洋里,站在低矮的田坎上,左右手胡亂抓着蚊蟲,用尖銳的口器吃着螃蟹形狀的草叢,那些血肉原本的記憶重疊着一起襲來,許墨使勁晃了晃頭,清醒了一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過了很久,他最終還是爬上了山,墓園裏面沒有人,他們應該早就把這一片區域裏面的所有生物遷移了出去,也是,畢竟他們早就知道自己的能力。

瘸着腿,以一種半跪的姿勢數過一座座墓碑,終於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座矮矮的墳前,墓碑並不大,石料材質也不好。

她的家庭應該也給不起太大的支出,趴在墳墓上,他挖開了這小小的一塊土包,裏面是一個鐵黑色的盒子。

許墨用食指划著這個鐵盒,嘗試打開它,結果皮肉像果凍一樣融化,骨頭應聲而斷,滾落到一旁,冰冷的月光下,那赫然是一根某種生物的肋骨。

許墨盯了一眼,並不在意,他又用其他手指勾動鎖扣,打開了這個鐵盒,裏面裝着黑灰色的粉末與大顆粒的骨茬,他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的抓起了一把塞入口中,應該還來得及……

隨着灰燼進入胃袋,許墨思維再一次陷入那種詭異狀態,嗯,就像夢境與現實融為了一體。

四周的密密麻麻的包圍感令他覺得有些恐懼而又噁心,雙眼模糊的視線之中,充斥着白與黑的線條。

在這橫豎交錯的色彩之間,環繞着大量五顏六色的身影,有大人有小孩,有白人,有黑人。像是整個世界的人都擠在了他身邊。

它們環繞擁擠的包圍着許墨,形形色色的面孔上充滿貪婪的表情,就像那些骯髒角落的癮君子渴望着某些細碎的粉末。

“想知道活着的意義嗎?……”

它們這樣開嘴發出癲狂的聲音,還在繼續蠱惑,張合的嘴唇里只有無盡的空洞。

“滾開……”

許墨搖了搖頭,大聲的斥喝着,想要擺脫這些聲音,並沒有成功。

回頭看着山腳下城市繁華的夜景,感受着那些越來越近卻始終保持距離的身影。

就像食腐的獵狗,冷靜而又殘忍。他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估計也不知道他是誰,誰在乎呢?

他們只聽從命令,只有任務之後空隙,才會去猜想。

大概又是某個被權貴玩弄的異種吧!

這社會就這樣,誰又能說什麼呢?總會被掩蓋過去,最多只留下幾句無力的感嘆罷了。

“咔!嘩啦……”

剩下的手指已經扭曲不成樣子,幾乎只剩下光禿禿的手掌,許墨只能用嘴含着拉鏈拉開了帆布口袋,幾顆牙齒也跟隨着掉落。

雙手伸進去,用手掌把那三個圓滾滾的物體一個個鄭重的擺在了墓碑前。

冰冷的月光下,那是三個面部猙獰恐怖的人頭,死之前他們可是名貴的大人物。

他雙手撐在光滑的石板上,微側着臉,像是在對旁邊被挖開的墓碑說著什麼,聲音有些沙啞。

“嘿!……你想沒想到居然是我來了?其實……我也沒想到……”

冷風拂過,帶着遠處食店裏麻油的香氣在他鼻尖捲動,同時也帶着那些黑影的危險味道。

隨着那些黑暗中的人越來越近的距離,一個個危機感在感知里顫動着,每一次顫動本能催促着身體趕緊做出逃跑的行為。

然而他沒有逃,就算他想,已經枯竭的身體,早已經接受不到這些指令了。

那些剪影瘋狂的聲音在耳邊不斷的響起,依舊試圖說服他做什麼。

然而許墨並沒有去管這些,思緒時高時低的蔓延起伏着。

其實這麼多年過來,自己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事情也沒有去做。對於村子裏的事一無所知,而出來的人也。沒有幾個知曉,對於她的事情還是偶然間得知的。

畢竟,大家們早就長大了,在一起的時光還是很小的時候,很久了,久到自己的記憶都模糊得如同添加了馬賽克一般。

聽到她死訊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觸動,但終究還是決定去做了一些事。出於一些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緣由,或許是因為一起上過學,有着某種親屬感。

也許僅僅只是不想活了……

“想要擁有的一切嗎?在我金手指系統下,世界都在你的腳下”

身邊高高低低的影子們還在說著,就像無所不能一樣,要滿足着自己一切的要求。彷彿自己只要按照他們所說的去做,就又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甚至有所超越。

但是……但是……他不想回去啊!他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

本來他以為自己有村子裏面的其他人是一樣的,只不過能力怪異一點。

可惜並不是,就算是在怪物里,他依舊是怪物……。

一團內臟承受不住壓力墜落下去,穿過小腹掉在了地上,砸起一堆灰塵,身體快徹底崩潰了,他不由的蹲了下去,姿勢不是很好看。

從地面向上看去,消融的差不多了,一根扭曲的脊柱顯露出來連接着上下。

這些人還真心厲害,居然第一時間就用了鉛化汞銀子彈。

心緒複雜之間,伸手不自覺得在身上的口袋裏摸了幾下,摸到了幾張紙幣,如果按照電影的敘述,這個時候,需要一根煙似乎才對,雖然他自己本來也不常抽的……

“噠……噠……噠”

有腳步慢慢接近,然後在他側身前的地方停下,有煙遞了過來。

一身厚重的奇怪服飾,像是疫情期間的隔離服,但又有所不同,冰冷的月光照在面罩上,照清了裏面那張臉,平常的五官,有着高高的額頭。

其實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他早就嗅出味道了,再說本來他就已經看不見了。

柳青,也是村子裏出來的。

他沒有去接煙,男人便自己抽出一根插在了排氣口上,掏出了打火機,用手擋着風點着了,點點煙霧開始飄起。

“沒想到你也出來了,我、婉螢、李佳、柳葺、田剛是一起走的,唉?柳葺是三年前死的,也是我送的他,是他自己作死沒辦法。”

柳青又吸了一口煙,面罩內煙霧繚繞,在堅毅的臉龐上,形成一種朦朧感,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閃爍着幽藍色的光芒。

“哦,原來你和他們是一起的啊!怪不得,我說他們怎麼知道基因滅活劑,話說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弱點的?我並沒有在你的面前用過能力啊?”

許墨埋着頭,盡量維持着身軀,輕輕地問着。

一根煙燃盡,柳青抖落煙頭,左手在石沿上空拂過,下面雜物自行分開,騰挪出一片乾淨地帶。然後他以一種很不正經的姿態坐了下來。

雙手后稱着石板,一隻腳踏在石沿上,另一隻腳橫放着,探頭望着因為嚴重污染並沒有星辰的暗淡夜空。

“這個啊,你與我確實說不上熟,小時候在村子裏也只是見過幾面,連話都沒說過兩句。”

“啊哈!柳葺提過一句,我都差點忘記了,但真沒想到你確實犯事兒,這不剛好……”

柳青把食指放在面罩上敲打,想了想,隨後拍着頭笑了起來。

“柳葺那時候驚恐的對着我說,與我們相比,你是真正的怪物,披着人皮的怪物,我記得他應該算是你最熟悉的朋友了吧?你說這……這是朋友之間該說的話么?”

見許墨沒搭話,柳青也沉默着,又掏出打火機,慢悠悠的又點了一根煙,時不時的吸上一口。

就那麼沉默了許久,直到黑暗中的影子又接近了好長一段距離,他才把放在雙膝之間的頭抬了抬,微微側着腦袋朝向他,淡然的望着這個吞雲吐霧的男人,嘴唇輕輕抬了抬。

“你……你、田剛和他們……是什麼時候的事?村子裏面應該不會同意的……”

這個名叫柳青的男人手上的煙火抖了抖,前端的灰燼盡數掉落,他把煙比到唇邊猛地吸一口之後才慢悠悠的說著。

“八年前吧,幾個年輕的與我和陳奕華搭上話的。”

“你知道的,這世界很不公平,為了活下去,村子裏面的那些封建理念早就過時了。

人總會往高處爬的,這是生物的本性。誰也沒辦法。這些本來不該和你說的,不過現在嘛,也無所謂了。”

然後柳青丟下煙頭,轉頭望着他,雙手拍了一下,神情逸動,以一種嚴肅的口吻繼續道;

“其實我們與世人的不同讓我們一直很困擾,同時也讓上面很為難。”

“畢竟又算不上是嚴格意義上的人種,我們肯定要得到上面的承認的,不然的話,也許哪天一發導彈,甚至是核彈就扔在你我頭上了,那時候找誰說理去?本來我還回村子勸過他們,但他們那群老古董又不接受那些條條框框,還想着把我們弄死在村子裏。”

柳青朝他攤開雙手,翻着小白眼。

“就像現在的你,你殺了人,更何況還割去了他們的頭,在這個社會的法律中,這個性質可就惡劣了,他們的父輩其中有人是有實權的,最主要的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動他們幾個,你根本不知道那幾個人在這個時間段意味着什麼,所以……”

“這些事情沒聽村子裏的人說過啊!……”

領口被寒風撩起來,更多的風灌進他的胸腔又鑽出,發出嗚嗚的聲音,他晃了晃頭,想要晃過那些越來越厚重的黑白交錯所形成厚重的物體與散亂的光線。

柳青把煙頭按在血水中熄滅了,在滋滋的聲音中,他略帶嘲諷再次開口。

“還能怎麼樣,他們敢出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戰爭早結束了,建國都幾十年了,變天了,但總我們是要生存下去的。”

“哦!……”

許墨語氣有些黯然,就好像再一次失去了過去那些名叫回憶的東西。

胸腔中的紅色汁水流動着,包裹了胃袋裏面那些灰燼與骨塊,將它們一點點分解,重置成新的東西。

不知何時,許墨看着四周站滿了的人影,對着那一句句豐厚的許諾,他最終點了點頭。

一瞬間,所有的身影都撲了上來,撕咬着他的一切,卻並不疼。

眼睛裏那黑與白的世界開始翻滾涌動,揚起陣陣黑色的塵埃,身體的感觸與各種聲音慢慢慢慢消失,整個世界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了。

但現實中他始終沒有動過,身體不曾挪動,心臟沒有跳動,甚至連呼吸也沒有。

異變就那麼安靜的產生了,所有的血肉開始擴張恢復,他黑色的短髮開始變長,整個臉的形狀扭曲,變得溫和陰柔。胸口開始微微隆起。

那邊沉默着,柳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聊的舉起手臂把手上的煙頭屈指一彈,一束火花在指上拉伸延長畫出一道弧線,然後滾進垃圾桶,墜落的煙灰爆出小小的焰火。

猛然間,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柳青站起來低下頭俯視着他。

“你最好不要動那些不好的念頭,只要清除掉你腦子裏的東西,上面承諾總會從輕處罰,也就關二三十年,頂天也就三四十年,終歸會好起來的,我看過你出來后的資料,一向沒什麼追求,日常也跟死狗一樣。也就直到婉瑩她死之後才第一次用那鬼東西。

大家都是成年人,冷靜點!好嗎?”

許墨輕輕晃了晃頭,眼前一片漆黑,身體四肢都已經感受不到了,思想只有薄薄的一條線還在彈動,而在現實里,他整個人體形大部分已經女性化了,薄薄的嘴唇輕輕抬了抬。

“呵!無所謂了,你們的那些事兒我不想知道,也輪不到我說話。”

“我只是覺得……我覺得對錯什麼的,總該讓受害者來說才合理。”

砰!

線終於斷掉了,下一刻,那低着的頭顱抬了起來,女孩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

“柳青?,我自己的事,你最好滾遠一點……”

異變突生,柳青剛開始有些茫然,隨即明白過來的他震驚的瞪大了眼睛,然後才慌忙的開始阻止。

“婉瑩?不!你不要!!……”

“許墨”猛的站起,輕輕彎起所有手指,嚴肅的氣氛開始凝結,慢慢的,冰冷染在了地上那長長的影子,使它看上去更有動態感,卻讓它的主人再也無法動彈。

空氣中有冰晶開始凝結,,寒冬降臨了這片土地。

她雙眼微合,雙手高高揚起,就像在舉行一場神秘而高貴的儀式,又像是在宣佈着什麼……

“跡0、蒼4、夜3、崢5。”

與此同時,山腳下超市一個一直在玩弄手中玩具的小男孩猛的抬頭看向山頂,眼裏閃爍着微光,張了張嘴,對着空氣說著。

旁邊的人似乎沒有聽到,依然在對收銀員詢問着什麼。

“嘣”

遠處的樹木之上,一隻手掌握着一根長長的黑色管狀物噴射出了一縷十幾厘米長的黑光筆直的奔來。

所有的力量迸發,身上的冰霜破裂,柳青艱難的動了動,黑光透過他微微揚起的手腕的空懸處穿過,直直的沒入身旁人的胸膛然後猛的爆發,瓦解着那些脆弱的碳水化合物。

脆弱的脊椎炸開,身體分作兩截,上半身仰面向後飛去,下半身軟塌塌的倒在地上。

“修正,跡0.5、蒼3.8、夜10、崢5”

小男孩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直的望着這邊,瞳孔里的光芒更亮了,繼續說著旁邊父母不懂的名詞。

“嘣、嘣、嘣。”

黑色的光芒一連三束從高處降下,再一次集中打向這裏。

在向後仰去的上半身徹底接觸地面之前,兩枚子彈打在了空處。剩下的一枚從臉頰的左側穿入,攪動着那脆弱的腦髓,帶着一些灰白的液體從頭頂鑽出………

隨着異能主人死亡,柳青又恢復了行動能力,他癱軟坐在地上,身上厚厚的一層冰霜支離破碎。

有幾人從遠處的樹上跳下竄了過來,穿着厚重的防護服,圓滾滾的,蹦跳之間顯得滑稽可笑。

而在眨眼間,在地上的兩節屍塊蠕動起來,又粘合在了一起。

看着慢慢又開始蠕動的屍體,靠得最近的那人立刻掏出噴槍,對着屍體按動了開關,汞化鉛包裹着基因滅活劑立刻覆蓋了屍體。

不知道還起不起效果。

過了一會兒,那具已經重新連接起來的軀體動作越來越慢,最終停頓。看起來,結果是好的。

看着暫時性休克的女性屍體,作為第3行動小組隊長的他才真正見識到那個村子裏怪物的真正模樣。

死而復生,甚至是骨灰。這還能被稱作是人嗎?它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咔!代號203,已確認目標以失去作戰能力。”

“重複,代號203,以確認目標,失去作戰能力,”

“總部收到,請儘快將它運送回來,需要檢測污染物是否還存在。”

那人又隔着防護服望,向了柳青,不確定的問道;

“你,你沒和他做肢體接觸吧?”

柳青沒有說話,只是翻了一個白眼。自已就那麼像傻子嗎?

過了一會兒,運輸機過來了,一個空心的錐形漏斗伸了下來,張開尖銳的口器,將那具屍體連同一層地皮一起抓了上去,然後放在充滿汞化鉛的鋼板箱子裏,在三架護送機的陪同下一同遠去。

“ok,收工”

隨着小隊人員的撤離,柳青脫下厚重的防護服丟在一旁,再次坐下,看着遠處的燈火。再次點燃了一根煙。

“何必呢?”

在朦朧的煙氣中,他將這件狗血無趣事情拋之腦後,微癟的嘴唇輕輕動了動,像是在笑。

“接下來,就是村子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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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常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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