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了活着
“因果循環,人生於世,又有誰能逃得過?”王了說著,從懸崖邊上起身,目光望着捕捉到獵物的雄鷹遠去,雙手向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然後轉身看向來叫他回小菩提道觀的王影,又道:“我知你在為我擔心,但我還是那句話,人定勝天,而因果循環,只是一種未知的結果罷了,既然未知,既知逃不過,那你我又何必為此憂心?”
王影欲開口辯論,王了彎腰提起裝滿野菜的竹筐走到她身邊,不等她開口,接著說道:“好了,你說不過我這個一根筋的傢伙,我們還是趕快回道觀幫忙做飯吧。”
話落,頭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王影無奈搖頭,轉身跟了上去。
小菩提道觀後院,王了的師兄弟們已經生起來火。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有的在洗着王了昨天採摘回來的野菜,有的在將白米與紅色的碎果肉拌到一塊裝如大天鍋中,還有的則將泡了一天一夜的野生菌從木桶里撈出來洗乾淨放入罐子裏與幾顆香甜的野菜熬着王了前幾天抓回來的竹鼠。
當王了與王影回到觀里時,大部分事都已做完。
後院裏,王了將裝着野菜的竹筐放到南牆下的一塊石板上,然後低着頭在竹筐里扒拉了幾下,將一隻三斤左右的野兔提了起來。
院子裏的孩子們見到野兔后兩眼發光,雖說熬了一罐竹鼠湯,可肉還是少了一些,他們這一個月來,也就嘗了一次葷,如今見到王了手裏提着的那隻兔子,除了什麼都看不見的大師兄李寒衣外,都將目光投向了王了身上。
王了手裏提着野兔,轉身望着師兄師弟與師妹們,知他們心裏所想,於是朝着一個小胖子喊道:“趙九斤,把這肉處理好,今天中午加餐了。”
趙九斤,十三歲,雖被王了叫做小胖子,可他卻一點也不胖,只是體格比起觀里的孩子們來說,稍微壯實了一點。
小菩提道觀的香火很少,以前就陳德菊一人時,山下的達官顯貴念在她一人求道的仙風道骨上,時不時的上山來給些香火錢,錢多錢少皆為一份心意,也由此心意求一個心安理得族運昌平,可自從觀里多了些孩子,這些達官顯貴們看待小菩提道觀與陳德菊的眼光也就發生了改變,除了少許人,都以為她在以那些被遺棄的孩子斂財,於是都不再上山,香火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而陳德菊的名聲也從那仙風道骨變成了逃不過人間錢欲的俗世凡人。
而香火不盛,道觀里的孩子們的伙食也就少得可憐,因此在孩子們眼裏,長得比較壯實的趙九斤就成了胖子。
張九斤這個名字是因為十二年前,陳德菊撿到他時竟有九斤三兩,於是起名九斤。
小菩提道觀里的孩子以百家姓的前八姓起名。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道家陰陽二氣,生與死,死與生相輔相成,因此陳德菊以此八姓顛倒,以李姓為首,周姓為末,依次排序為李、王、孫、鄭、錢、吳、趙、周。
趙九斤聽到王了的話后,笑嘻嘻地放下手裏的野菜,急忙起身跑來,對着提着兔子的王了笑道:“九師兄,你這麼有本事,咋不多抓幾隻回來!”
“多抓幾隻?”王了無奈一笑,“小胖子,你師兄我本事可不大,這兔子可不好抓,若是好抓,你只怕早把它們的老窩給端了吧。”
趙九斤憨笑道:“九師兄,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趙九斤掃地恐傷螻蟻過,豈會幹那種一鍋端的事?”
王了看着自己這個嘴不對心的小師弟,抬手就給他一個腦瓜崩:“你啥性子外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嗎?別嘴貧過來,快去把兔子處理乾淨,要是慢了,可是會少你一口湯喝的。”
聽到這話,趙九斤急忙從王了手裏搶過兔子,然後朝着被拆開的東牆外跑去,生怕處理慢了少喝一口湯,院裏院外的人見他跑得比兔子還快,都不由笑了起來。
在趙九斤搶過兔子后,王了笑着轉身將竹筐里的野菜抓起分類,並將枯萎的雜葉去掉放到一旁。
尋他回觀的王影望着東牆外,想到之前在後山上自己所說的話,當時她讓王了不要沾染鷹兔之間的因果,此時看來,王了是為了他們能吃上一口肉,喝上一碗湯而沾了這份因果。
龍架山地勢險峻,九山相連如蛟龍盤踞,似劍直立,山中野獸繁多,常有為食而斗的場面,以野兔的生存能力,註定成為野獸們的腹中之食,於是野兔們為了生存都將窩安在了筆直的峭壁之間,因此在龍架山裡,想要抓捕一隻野兔,是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雖說王了的身手在小菩提道觀里排得上前五,可要在懸崖峭壁間抓住一隻靈活的兔子,無疑是閻王面前撒野,死路一條,可他卻將不可能變成了可能,唯一的就是就是他看到那隻鷹,此時趙九斤正在處理的兔子,是王了從他看到那隻鷹手裏得到的,而代價自然是王了為它尋到了一隻更大的野兔。
王影猜不到王了為何能與鷹產生交易,但想到他為自己等人沾染的因果,心裏有些自責,自責自己沒有實力為王了,為她的師父,為小菩提道觀負擔一些責任。
正在炒菜的陳德菊看了一眼情緒低落的王影,雖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麼事,可想到她的性格秉性,心裏也知個五六七,為了不讓她將自己關進一間只有她一個人的房間,她又離所謂的道遠了一分。
“小影。”
“怎麼了師父?”
“你先放下手裏的野菜,過來幫為師炒會兒菜。”
“好的師父。”
王影起身來到有些漆黑的炤邊,為了不讓陳德菊看到她臉上的失落,低着頭換了個微笑,當她抬頭手,手也抬了起來,準備接過陳德菊手裏的鍋鏟,卻發現陳德菊並沒有將鏟子遞給她的意思,對此感到不解:“師父,我來炒好了。”
陳德菊右手拿着鏟子翻炒着鐵鍋里的野菜,因為豬油太少,為了防止糊掉,只能持續着翻炒的動作:“你到缸里盛一瓢水來。”
王影看了看鍋里,轉身去牆角處的大缸里盛了一瓢水回到炤邊上。
“水多了,倒一半即可。”陳德菊說完,王影懂事的將水倒入鍋中,當水入鍋后,陳德菊停下翻炒的動作,抬眸看向王影,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說道:“還好有你,不然這鍋菜就糊了。”
王影有些不知所措:“師父,小影沒幫到您什麼忙。”
陳德菊放下鍋鏟,抬手摸了摸王影的頭:“這鍋菜是你們最愛吃的,若不是剛才你盛了水來,菜糊了,若菜糊了,你師兄師弟師妹們就少了一道心頭之喜,那今日我們小菩提道觀里就多了一份遺憾,而為師我也多了一次失誤,如此道來,這滿院子的人都得謝小影你剛剛承了那瓢水,這可是一個彌補遺憾的大忙。”
王影小臉有些發燙,她不好意思的說:“師父,一瓢水,誰都可以承的。”
陳德菊目光收回:“自然誰都可以,可為師叫的人卻是你,那這誰都可以的事也就成了你的事,既然誰都可以的事,為師卻將其成了你事,對你本就是一種道上的不公平,可人生於世,又…又有何公平可言,因此小影你承了水,彌補了這一次午食的遺憾,也挽回了為師的一次失誤,因此哪怕這件事誰都可以,可做的人是你,那你就值得為師的一聲道謝。”
王影似乎懂了,可懂了以後卻又不想懂:“師父,小影悟了。”
陳德菊欣慰道:“懂了就好,在小菩提道觀里,我們每個人都在為活着努力着,而在活着的過程里,我們每個人的存在都是獨一無二的,是誰也無法替代的,因此我們只要將這份無法替代做好,那就是對自己為了活着與對其他人為了活着最大的意義。”
師徒之間的對話,開解的不止是王影一人的心事,也是除了王了之外所有人的心事。
王影的心事雖然被開解,可這份開解似乎是她深埋在心裏的一種知道,也是道觀里其他人的知道,他們都知道做好自己,就是對道觀已經他人最好的幫助,可做好自己的代價卻是不公平的,而這份不公平都壓在了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就是他們的九師兄王了。
王了,小菩提道觀里唯一先天健全的孩子,因此在許多事上,他都捨棄了許多,就如最簡單的吃用上,他是那個最後動筷的人,穿的永遠比師弟師妹要少要薄要差,這不是陳德菊因他是健全之人而要求這樣,而是懂事的他對自己的要求。
這份要求是因為王了不為人知的懂事,也是他作為小菩提道觀里年長者的責任,更多的還是他能開導別人卻開導不了自己的死腦筋,他是健全之人,當多為道觀里生而缺或疾被棄的師兄師弟以及師妹們。
王了想活着,從降生於世,被棄江流之時他就在為了活着而掙扎着,也想在活着的同時,與小菩提道觀里的人一起活着,為此他想,也願意付出一切。
而王了從小到大所作所為都被小菩提道觀里的人知在心裏,他們都在努力活着,只是在這條活着的路上,他們懂得太多,也正因為懂得太多,導致他們承受的比山下的人更多,在這份更多的承受里,他們虧欠王了太多,許是因為這份虧欠得不到償還,所以每個人都將這份心知道心事埋於心底。
如今陳德菊以一瓢水將這份心事從每個人心底提起,每個人都選擇了沉默的知道,也因為知道,都在做好自己,做好手中的事,手中的野菜沒有比昨天更乾淨,是因為每一天都一樣乾淨,因為他們都將每一天的自己與所作所為做好,做到好好活着,也做到在他人身邊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