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逛圖書館
比如別人家的歡聲笑語。在我聽來就很刺耳。不知是不是變成鬼了,聽力格外好一些,嫉妒心也強了。我煩燥地拍向自己的頭。
沒能把那些聒噪的聲音拍走,反而把自己拍清醒了。我翻身坐起,各種觸感與活人無異,真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我拍拍裙上的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撥了下有些凌亂的頭髮,朝小區大門走去。
路邊時不時有飄動的黑色霧氣經過我身邊。它們會朝我點頭,我下意識地點回去。
那些也是鬼魂嗎?為什麼和我不一樣呢?
人死之後有魂魄,或者稱為能量,在這個世界是婦孺皆知的。即使知道,也沒能過多地改變人們對死亡的看法,沒有增加恐懼,也沒有減少關愛。怎麼說呢?比如我,就算知道死了能變成鬼,但我從不知道鬼也能再死一次,更不知道有一種能吃鬼的生物,叫作拿依。
換句話說,死了之後會發生什麼,依然是一個謎。
現在,我大大方方地走在昏黑的街道上,沒有夜叉要來吃我,也沒有鬼地公拿着細棍要壓死我。還算安全。
但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我不渴,不餓,不困,不累,不冷。人生三大樂趣吃喝睡,我全都無法體會了。真是傷心。我垂着頭,又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我曾經發願,要擁有屬於自己的百坪書房。我加快腳步,順着華林路,一直走到市圖書館。
我站在大門口,猶豫了一下。
當有黑影飄過的時候,我連忙問道:你好!
黑影停在半空,吐出一個聲音:有事嗎?
我瞥了瞥黑影的身下,路燈照出一隻貓的形狀。
請問我指了指圖書館,裏面有人嗎?活的人?
沒有。黑影肯定地說,大概有隻妖。說完,貓的形狀在地面打了個哈欠。
妖?我驚道。從意識到自己死了到現在,還從沒和妖打過交道,啊不,多虧了特別刑事調查科,活着的時候也沒有。
你會打哈欠?會困嗎?我好奇地問。
黑影乾脆變出了貓的形狀,與地面的那隻一模一樣,伸個懶腰:你是新死的?
可以這麼說吧。應該沒死幾天,算是鬼界新手。我在心裏說。
都是一些活着時候的習慣罷了。還有事?
我搖搖頭。
走了。黑貓繼續向前走,六步之後又變成了黑霧。也許那樣更加輕快、方便吧。
謝謝!我朝黑霧喊了一聲。
有妖。
那還進不進去呢。
我看着黑咕隆咚的圖書館,小小地怯懦了一下。今天的月亮還算大,四處還算明亮,唯獨這圖書館,黑得像一座能吞人的墳墓。
圖書館這麼大,不會那麼巧,被我碰上吧?
我本來是無事可做的,後來冒出來圖書館的想法,就一定得進去,如果不能進去,老覺得一副拼圖缺了幾塊似的,不完整。
我伸出手,抓住大門這裏的圍欄。
來的路上,我好好總結了一下:為什麼我能穿牆,為什麼有時候又能被電梯壓住不能動彈。想了很久,我覺得是和專註度有關。當我的注意力都在鬼地公身上時,不自覺地後退,便能穿牆;但當我想要逃離的時候,卻被要逃離的東西死死壓住。簡而言之,做鬼,不能太專心。
我抬頭,看着星空,開始想太陽系和外星人之類的事情。沒一會兒,我也變成了一團黑霧,升騰起來,從圍欄上方飄了過去,再飄進緊閉的木門。
看不到星空了。
我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沒有看到鬼貓說的妖,只有在月光中靜靜躺着的書海。我高興極了,大跨步走向西方現代文學那一區。
沒錯。當我專註地想着要看書時,我又成了人形,有了觸感。
我踮着腳,想要拿上面的一本《無人生還》。
以鬼的身份看推理小說,是從未有過的體驗,想想就有點激動。
夠不着。
我搬來一把椅子,脫鞋,踩上去,拿書,把椅子搬回原位,坐下,看書。
我津津有味地看完書,再原樣把它放回去。我背着手,在書架之間走來走去。想到以後都可以在這裏獃著,我不禁咂吧了兩下嘴。
我散步至報刊雜誌區。
報紙?
對了,說不定可以查到我死掉的線索。交通事故?應該會報道的吧。
我從七月一號的報紙開始翻看。
經濟、時政、民生。
有趣的世界一如既往地有趣。
我收起報紙的時候,被拿依嚇了一跳。
他還是穿着黑襯衫黑褲子,坐在不遠處,手裏拿着一本《三毛流浪記》?
出於禮貌,我沒有哈哈笑出聲。
我走到他附近。他的眼皮很快地抬了一點然後又垂下。我知道他發現我了。
咳咳。你喜歡看漫畫?我問。
你在這裏幹什麼?他把書合起,放在桌上。
我指了指周圍的書架:看書呀。難道來吃炒麵?我又不會餓。我癟了癟嘴。
哦。他站起來,好像要走。
你去哪兒?每次都是突然消失,炫耀自己厲害唄。
鬼魂停留在一個地方太長,就容易被地公感知到,抓回地獄。他回頭看我,在昏暗中露出一個壞笑,不然你以為它們為什麼都飄着。
你等一下!我把《三毛流浪記》放回書架上,追到拿依身邊,我跟你一段吧,這裏有妖!
妖?我怎麼不知道?拿依驚訝地看着我。
你每天都來嗎?半夜三更?我問他。
不是每天吧,經常來就是了。拿依撓撓頭。
我笑了:那隻貓鬼把你當妖了。我臉色一變:你到底是什麼玩意,貓鬼都怕你!
拿依眯着眼睛,那眼神像要把我塞進嘴裏大口咀嚼似的,隨即他又向側方輕甩下頭,說:夜叉。
我在腦海里想像出一張青面獠牙的臉,那才是傳說中的夜叉該有的樣子。
我伸出雙手揉了揉拿依的臉,雖然有些過於白凈了,但還算圓潤,頗有肉感。頰肉堆至中間,把鼻唇拱起時,與普羅大眾一樣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