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一更)

等琴酒從廚房出來時，發現自己上午剛剛接到的任務情報被擺在了桌子正中間，坐在沙發上那抱着胳膊的人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偷看的事實，反而一臉興師問罪的模樣。

琴酒腳步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默默移開了視線。如果是在剛認識水山繁的前兩年，他絕對會冷冰冰地問一句他作什麼妖，然後再和他對嗆起來。

可現在他已經被這傢伙折磨四年多了，大大小小也積累了不少心理陰影。對待他人的暴烈脾氣在直面水山繁那些清奇的腦迴路時逐漸被磨平，實在懶得發泄出來。因為他早就意識到，不管再怎麼和這個人計較，他總能噎得你說不出話，最後被氣個半死的反而是自己。

是的，總結一下就是，琴酒他擺爛了。

所以現在他也懶得開口，撇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示意水山繁趁他有耐心的時候趕緊說事兒。

水山繁一下子從沙發上挺直身子，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他「你怎麼這麼冷靜？就一點也不生氣嗎？」他從桌子上拿起文件，隨手翻了翻后扔在一邊，嘲諷一笑「抓回從實驗室跑出來的「替身使者」，這個任務什麼意思你還不懂嗎？」

是的，水山繁在任務情報上看見的替身使者，並不是指像他所認識的喬魯諾那樣天生擁有的能力，而是出自組織的實驗室製品。

由於替身使者之間會相互吸引的特性，所以他們大多會聚集在一起，日本替身使者的聚集地是在一個與世無爭的小鎮，裏面的替身使者們低調且無害，從未參與過外界的爭端，而選擇混黑的替身使者則去了意大利。

所以當水山繁突然在黑衣組織情報上看見這四個字時，內心非常驚訝。自他從意大利來到日本后，就從來沒有再見過替身使者。

可當他拿起情報仔細研究時，憤怒的情緒瞬間佔領了他的頭腦，讓他拿着資料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開發替身能力」，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實際上不過就是打着開發精神/的名號，利用不知從哪裏打探到的微薄情報，將抓到的卧底與叛徒作為實驗對象，用難以想像的酷刑折磨他們，試圖讓他們在崩潰中覺醒替身能力。

而在死了一大半人後，那些瘋狂科學家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方式不對。又將剩下那些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們生生改造成了各種人形替身，在他們的體內植入各種材料與藥品，到最後僅僅剩下一個活着的「半成品」。

全身的皮膚被扒下來替換成某種金屬材料，嘴也被縫了起來，露在外面的僅剩一雙死寂的眼睛，在身旁試驗人員的歡呼中絕望地看着這個世界。

後來他終於跑了出去，那些瘋狂的科學家們便把追回他的任務送到了琴酒手裏。

水山繁死死地盯着圖片中那雙眼睛，直到感覺眼前的視野在抖動。他反應了一會兒才發現，原來不是自己視線模糊，而是身子在止不住地顫抖。

他又想起了自己15歲之前泡在培養液中望着的慘白天花板，看見了每次從昏迷中醒來時那一雙雙瘋狂的眼睛，鼻腔也出現了實驗台上那股散不去的血腥味。

他擁有超凡的力量與速度，琴酒也擁有異於常人體質。他們擁有相同的經歷，相同的痛苦，相同被排除在世人之外不知怎麼融入的迷茫。這是他們的秘密，是他們的傷口，是他們的不可言說。

追回逃脫的實驗品，多麼簡單的一個任務，可卻被擺在了一個組織高層的桌子上。有人要硬生生地將琴酒的傷口摳爛，高高在上地警告他，嘲笑他。

「看吧。」那個人影說「你在我們眼裏也同樣是個怪物，哪怕升到高層又怎樣？怪物只配和怪物混在一起。」

水山繁看着對面低下頭，不知什麼表情的銀髮殺手，面無表情地想啊，真是爛透了，這個組織。

兩個人一站一坐，沒有一人開口，只有那從打開窗戶里吹進來的風聲，無知地發出呼嘯的聲音。

「這是boss的指令。」還是琴酒打破了這片沉悶，他坐在了沙發的另一邊，還是維持着低頭的動作，不肯讓水山繁看見自己的臉。

水山繁重重地呼吸了幾下，再開口時還是能聽出那平靜語氣下的憤怒「boss的任務？你什麼時候成了這麼聽話的人？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你……」

「藍橙酒，」琴酒平靜地開口，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接這種任務了，這是來自上面的敲打，以前的我每次都能拒絕，可這次不行。」

「朗姆手下那兩個新人的晉陞，被默認安排在我身邊的監視，甚至這次要求我必須帶波本完成任務，boss對我的猜疑越來越重。」

水山繁突然站起來，走到琴酒身邊，一下子拽起他的領子，強迫他抬起頭直視自己。琴酒一驚，多年的身體反應令他想要掙扎反擊，可在那彷彿藏着一個洶湧大海的藍色眼睛注視下，他壓下了所有的反抗，靜靜地回望對方。

「琴酒，我曾經說過，我們是在一個世界的人，沒有人能比我們更懂彼此。」水山繁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要組織語言，但最後還是放棄了一般直接說出了心中所想「反抗吧，我知道你從未在乎過組織，我們可以自己創立新秩序。」

琴酒綠色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他一把推開水山繁，抿住了嘴唇。水山繁順勢放開了扯住對方領子的手，將它藏在身後，狠狠的握了一下拳，讓疼痛來阻止因心中恐懼而產生的顫抖。

水山繁的心跳得飛快，他承認他莽撞了，在開口前他就明白，現在不是策反對方的最佳時機。雖然琴酒一直表現出來的是對組織不在乎的態度，但這裏畢竟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親手把他從實驗室帶出來的boss對於殺手也算是半個父親的角色。

不管怎麼說，黑衣組織就是琴酒的舒適圈，他怎麼可能輕易地跳出來。但可能今天確實是被刺激到了，他也承認他比他想像中更在意琴酒，水山繁還是莽撞地走出了這一步。

他後悔，因為他估錯了琴酒對組織的依賴。他同樣也不後悔，因為他確信琴酒對自己的感情。就像他一直所說的那樣，琴酒與水山繁兩個人，看似與現實世界交融，其實一直並肩走於世界之外，在無人的角落有着屬於他們的默契。

水山繁開口「你會揭發我嗎？」他摸了下剛剛琴酒推開他時胸前被碰到的地方，走上前兩步，直視殺手難得有些慌亂的眼睛「如果你要去，那能給我一下午的時間逃跑嗎？」

琴酒有些狼狽地別過頭去，逃避了水山繁的靠近，他的心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麼亂過了。雖然一直隱隱有所察覺青年內心深處的反叛，但他放任自己忽視了這份大逆不道。一直行走於冬日寒風中的人總會渴望篝火的溫暖，無論外在表現多麼冷漠與強大，但他畢竟還是個人類，還是擁有着趨向熱源的本性。

他沒有弄懂自己為什麼一靠近青年心跳就會加速，沒有弄懂為什麼一看見別人簇擁在他身邊就會煩躁，他理不清自己的心亂如麻，看不透自己冰面下的情感波動。

殺手不需要愛，但他不想讓那個鮮活的青年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那這算不算偏愛？

琴酒抿着唇沉默了許久，啞着嗓子開口「你走吧，我會當你今天沒來過。」

水山繁深深地望了一眼不肯看他的殺手，轉身向門口走去。打開門后，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開口說了句什麼，又輕輕關上門。

琴酒在他走後放任自己坐在地上，將臉埋到手心裏，耳邊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罵了一句，可腦海中還是無法停止回想青年最後那句話。

「那個任務我會去，想阻止我隨你，但我絕對不會留你一人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