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臨
城市的遠空,暮靄沉沉。
月光劃過中央城區上方的氣象飛艇,穿透內三環的混凝土森林間隙,灑向近郊老舊筒子樓群最西角的狹小卧室。
單人床上,楚宇涼麵無表情。
整理完大部分記憶后,他終於確認,是穿越到了平行時空的自己身上。
滿屋子的灰塵、血漬和油脂狀液體,令人作嘔的霉味塞滿鼻腔,偏偏耳邊卻飄來甜美的廣播聲——
「身為全球霧劫的倖存者及其後代,你們已經足夠幸運。」
「死亡並不可怕,相信你們的親友一定會理解你們的臨終選擇。」
「感謝對於本臨終關懷機構,以及科學事業的支持,有了各位的遺體捐贈,石化症一定會被攻克,人類必將度過這場危機,世界的明天更美好。」.c
溫柔的女性聲音,通過一隻只尖嘴模樣的喇叭,回蕩在密密麻麻的筒子樓之間。
四下里炸鍋般的尖叫聲、爭吵聲、哭泣聲逐漸低了下去。
瀰漫屎尿味的空氣中竟多出一股人類復興的使命感。
「臨終關懷?」
楚宇涼撇嘴。
「果然是平行時空,連發病軌跡都一樣。不同的是他這種病……」
原主記憶翻湧——
歷史教材記載,三十一年前的某天,全球所有人的視網膜里,同時出現了一個計時器。
隨着24小時倒計歸零,一場怪霧襲來,籠罩全球整整一個月。
超過半數的人類瞬間死亡,剩餘倖存者則集體失去了這一個月的記憶。
各國網絡信號中斷,監控設備全部失靈,連衛星也沒能拍攝到當時的畫面。
霧劫原因至今成謎。
大多數觀點都懷疑和突然出現的神話生物有關。
可即使倖存者中,也有部分人身體裏長出石頭,最終全身石化,變成人形石雕窒息而亡。
醫學上稱之為石化症……一種治不好的病症。
專家們研究發現,霧劫之後的人類都擁有了該基因。
區別只在於是否會發生突變。
「還真是多災多難的平行時空啊。」
「原主也是病情控制不住才選擇來這,那我豈不是白重生了嗎?」
楚宇涼嘗試從記憶中尋找解決方法。
市面上有石化疫苗和靶向藥物,可價格都十分高昂,足以讓普通小康家庭一夜返貧。
對於原主所在的剛用完最後一筆儲蓄金的寄養家庭,顯然負擔不起。而原主本身也只是一名國立大學的三年級學生,經濟狀況堪憂。
因此當他發現自己開始石化后,便從網上找到了這片由某臨終關懷機構承包的近郊筒子樓。
雖然是危樓群,但免租金。
免費提供一個月的壓縮餅乾和過濾水。
最主要的,是可以遠離人群,避免目睹親友的絕望和悲傷。
「然而免費的東西往往才是最貴的,平行時空的我還是天真了。」
楚宇涼呢喃着挪動下床。
自己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靠親戚接濟和打零工賺取學費,該經歷和不該經歷的人情冷暖都已體驗過。
反觀這一個時空的自己,父母同樣早早離去,可寄養家庭卻對他視如己出,關愛有加。
或許也因此造就了原主過於善良容易輕信人的性格,放在劫難后的世界卻是致命弱點。
「啪嗒!」
雙腳艱難的甩落到起泡的木地板上,楚宇涼只覺渾身酸麻。
床頭柜上有一柄帶血的鐵鎚。
鋪滿地板的血漬、油脂和灰塵,標示着它的使用頻率。
楚宇涼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面,剛滿二十歲的年輕男子,在發病的深夜咬破床單,面目猙獰的揮舞鐵鎚砸向長出石頭的身體部位。
這也是原主等病患對抗石化症的唯一辦法。
「這樣拖下去有毛用。」
楚宇涼微微搖頭。
「既然靶向葯有錢就能買,那想辦法搞錢啊。」
「社會經濟已恢復霧劫前的六成水平,就算希望渺茫可至少有方向,總比在一個奇怪的「臨終關懷機構」里等死要強。」
收拾好剩餘的壓縮餅乾和過濾水,楚宇涼拖着疲憊的身軀向外走去。
底層病患對於世界太過絕望。
以至於病發后,偏遠的免費筒子樓竟成為他們最後的歸巢。
包括原主在內,所有病患都對臨終關懷機構充滿了感恩,能夠讓他們體面的死去,有些病患甚至每天都會為工作人員祈福。
然而在楚宇涼看來,這機構四處溢散着古怪。
「我不能在這裏等死,得想辦法活下去。」
陡然,一段遲來的記憶浮現。
楚宇涼瞳孔震顫,不妙!
今天是發病的第二十一天,石化頻率已經上升到半小時一次。
他第一時間抓住鐵鎚,可過度損耗的身體卻已負擔不起鐵鎚的重量。
腳趾和手指逐漸變得冰冷而僵硬,沉重感從指尖蔓延向手臂,很快四肢已經無法動彈。
他心中泛起慌亂,低頭看去。
堅硬的灰色石紋已吞噬了大半個身體,只余脖子以上還能勉強活動。
還是晚了……
轉眼間,石頭向上蔓延,覆蓋了嘴唇和鼻孔。
牆壁角落,隱蔽的紅外線探頭亮了起來。
很快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
兩名掛着機構工作人員標牌的男子走進。
他們穿着防護服戴着寬檐帽,看向仍在試圖掙扎的楚宇涼,眼裏透着驚喜。
「出發前又多一個,運氣不錯。」
「這個撐過了二十天,肉體與石殼融合度較高,到時候切割開來發出的慘叫聲也會更加刺激。」
「聽說會員里有一位外國女富豪,喜歡將剛石化的新鮮男性切割成十三等份用來祭祀神話生物,我看這個就很合適。」
「負責人讓我們小心點,上面已經開始調查失蹤病患。」
即將封閉的石殼中楚宇涼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心中一涼。
他早猜到這個機構問題,可沒想到竟和神話生物有關。
網上流傳,霧劫后突然出現的神話生物都來自各國有記載的傳說,就如同從書本里走出的一般。
可它們所擁有的能力卻遠不止於記載,也有人在嘗試獲得這些能力。
這個機構顯然是其中之一,以慈善為名將人當祭牲虐殺供奉神話生物,企圖獲得能力。
一幫人渣!
最後一點微光消逝。
石殼封閉。
楚宇涼陷入黑暗之中,他變成了一個石雕。
無法動彈,發不出聲音。
無邊無際的黑暗如潮水湧來,化作一隻面目猙獰的怪物纏繞住他的意識,拽向未知的深淵。
嗅覺、味覺、聽覺等感官能力,不斷被剝離着。
時而失去知覺,時而陷入譫妄。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淪陷時。
他腦海中回蕩起有規律的「嘀嗒」聲,如同老式鐘擺。
突然,一枚光點彷彿從億萬光年外,穿梭無數時空飛馳而來。
轟!
光點在他腦海中炸開。
衍化成一根根不斷拉長的弦,無數奇異的生靈種族在其上生長、繁衍、滅亡,如同生命的樂譜最終交織成一方浩瀚的宇宙天地。
隨着時間推移,腦海中的這方天地已被萬里硝雲籠罩。
曾經瑰麗的山海畫卷,只餘一片枯朽的灰白,陰鬱肅殺。
雷霆劈碎雲霾與死寂,砸向那一頭頭被鐵鏈纏繞的龐大生靈,通天矗地的石柱構建成圍欄桎梏住它們,同時也遮蔽了楚宇涼的視線。
就見正前方矗立着兩道被灰霧籠罩的巨石柱,左柱霧氣散開,浮出一道扭曲的印痕。
楚宇涼瞬間感覺自己的大腦中多出一段信息。
既不是漢字,也不是英文,更不是古老的象形文字或者楔形文字。
彷彿一種不需要形式和發音的信息表達方式。
「這裏是……」
楚宇涼難以置信的盯着那道印痕,古怪低語:「神話動物園?」
他心跳微微加快,在原時空自己就曾備考過國家動物園事業編,卻因病重不了了之。
可神話動物園又是什麼鬼?
該不會是我瀕死前的幻覺吧?
與此同時,右柱霧氣散開,浮起一道道扭曲的印痕——
「神話動物園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