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沒有奇迹
沒有奇迹。
首戰即敗,不算什麼,畢竟莫起只學了一天。他天真的以為,只要足夠刻苦,一年時間,他便可殺進八強。
來年,三十二強。
又過一年,三十二強。
再過一年,六十四強。
三年時間,他學到一個道理:他不是幸運兒,也不是天縱奇才。今年,他十七歲,看着那些後來居上的年輕人,他想着,曾經自己十四歲,未來無限可能。
莫起真的失了心,終日恍惚。只有聽馮湘講天下奇聞的時候,他才活過來,幻想自己騎馬馳騁宇內。
“你學識淵博,年輕時肯定踏遍大好河山吧?”
“不,書中得來。”
“書從哪來?”
“從龍門城而來。”
誅心之言!自己還有機會走出虎眺崖,去到龍門城嗎?
這日,莫起忽然讓莫洛領他去虎眺崖看看。山路曲折,其間參天樹木,雜草叢生,然而莫洛輕車熟路,對這裏很熟悉。二人拔過最後一道灌木叢,眼前一片開闊。崖頂甚是寬敞,有一間不大的茅屋處在正中間的位置,茅屋邊上是一個簡易的檯子,上面放着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旁邊還放着一堆圓木。來時的路被淹沒在森林中,斷崖之下即是萬丈深淵,下面煙霧繚繞,整個斷崖宛如矗立雲端之上。整個看上去,虎眺崖鎮像被這座斷崖包圍起來,東西南三面皆是懸崖峭壁,北面有一條曲徑通向外面,就是人們常說的“死路”了。從斷崖往南面望去,有些小丘在雲霧中時隱時現,不知那些小丘之外是否一馬平川,這就是人們說的“跳崖路”。
莫起被這宏偉的景觀驚得說不出話,晨光灑在崖上,整個虎眺崖像個發光的金色宮殿,他許久才從這震撼中掙脫出來,搖頭嘆息道:“無路可走!”
“錯錯錯!”
這聲呼喊把兩人都嚇了一跳,環顧四周,茅屋中走出來一人,身形枯槁,青衫破舊,唯獨兩雙眼睛大放異彩。
“誰說無路可走?”
莫起反問:“你是誰?你住在這斷崖上嗎?”
那人笑道:“我沒有名字,你若非要稱呼,便叫我無名吧。”
莫洛湊在莫起耳邊道:“他是個怪木匠,鎮子上的人都知道的,他缺錢的時候就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到鎮子上賣,這些小玩意倒是很討小孩們喜歡。不過他人怪得很,不用理他。”
莫起點點頭,向他問道:“你也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嗎?”
“不!”那人搖搖頭,“我當然牢記自己的名字。”
莫起沒有覓得“同類”,難掩失落。
之後的日子裏,莫起常去崖上看望無名,莫洛初時還跟着去,後來莫起已經記熟了路,他便沒有陪着的必要了。無名一開始沉默寡言,後來漸漸變成話嘮。只要莫起一來,他就跟莫起講各種機關巧件的製法。他甚至造出許多小巧的機關鳥,擰上機擴,機關鳥承載着他的目光,往懸崖南岸飛。機關鳥往往撲騰兩下就喪失了動力,墜入雲霧消失不見。
時間稍長,無名發現莫起這孩子在木工方面確實有天分,一些榫卯結構、機關部件,他得花一晌去想其中的構造,然後再花一晌着手去做,方才做得出來。莫起時常把他做壞的物件拆開來看,然後再完好地拼裝回去,壞的東西竟然就被他這麼修好了,久而久之,莫起也琢磨出一套自己的道道。有些機括,他光看着外表,就能想出裏面的構造,對於那些新鮮玩意,連想帶做,不到一晌就能完工。
有一日,無名忽然無頭無腦地對莫起說道:“你很有機關術的天賦,若能造出一隻機關鳥,你就可以坐着它飛走了。”
對呀!打架不行,那就靠機關術。莫起驚呼:“我若打造一隻巨鳥,帶我飛過虎眺崖便是了。天無絕人之路,天無絕人之路啊!”望着眼前開闊的景象,他一抒胸中不快,向著南岸大聲吶喊。
“閉嘴,吵死了!”
莫起忽然聽到有人問話的聲音,而且聽起來很是熟悉。
“誰在那裏?”莫起問道。他快速掃視四周,終於發現,有個披頭散髮的傢伙,正坐在崖邊,扭頭往這裏張望。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莫起問,“我……在哪見過你?”
少女坐在峭壁邊緣,卻絲毫不害怕,見到莫起時,她先是感到驚訝,馬上便變得冷冰冰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少女不再看他,轉而望向崖外,一對水綠雲紋履在空中悠然晃動。
“你……你是?”莫起仔細回想起來。
第一年的比武大會,首輪輪空,他以為上天眷顧,此番定然出崖,卻碰見一個叫做“白璃攸”的少年,一上台便對他口誅筆伐。原來白璃攸便是那個黑臉少年,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十合便把莫起揍飛台下。
第二年的比武大會,首輪輪空,莫起以為神明護佑,出崖有望之時,次輪碰見白璃攸,兩人鬥了十合,他又落敗。
第三年的比武大會,首輪他便遇到白璃攸,這次他拚死相搏,戰了十合,昏迷三天才醒過來。
“你是白璃攸?”莫起又驚、又怒、又羞、又惱。
白璃攸點點頭。
莫起心中像炸了鍋,訝道:“什麼?我竟然敗給一個女子四次?”
白璃攸“噌”地從懸崖邊站起,轉過身瞪着他,眼睛像是要吃人,怒道:“如何?還要再比嗎?”
成王敗寇,莫起心中一百個不願,事實也擺在那裏。他不答話,徑直往茅屋去了。
白璃攸更怒了,喊道:“站住!那是我師傅的房子!”
莫起雖不應聲,卻吃了一驚,心想:“原來她就是無名總提起的那個徒弟,冤家路窄!”
白璃攸不依不饒:“離那裏遠點,不然我不客氣!”
莫起充耳不聞,在房子前面的木工台邊坐下。不久前,他跟着無名學會了做機關鳥,依無名的法子打作,木鳥總是撲騰幾下就不動彈了。這不光是擰緊發條那麼簡單,機關鳥的整個構造都該調整下,不然如何飛得遠?更別提載自己出去了!
白璃攸見他不理自己,氣得咬牙切齒,快步走向莫起,一把手拍在他肩上,道:“你聽到了沒有?”
莫起肩膀生疼,轉身憤怒地盯着她。
面前的少女穿着月牙色羅裙,不施粉黛,青絲有些蓬亂,瘦削的臉龐白皙勝雪,“雪”間藏着兩撇柳葉狀淡黑的眉毛,其下是兩輪滿月,盪着清冷的碧波。
直到現在,白璃攸也有機會仔細打量面前這位少年。他穿着樸素的衣裳,額頭纏着幾圈淺色布條,兩隻眼眶黑紅腫起,臉上貼滿大大小小的膏藥,一股濃烈的草藥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順道一提,今天是第三年武林大會結束后的第四天,莫起這一身傷,正是拜白璃攸所賜。
白璃攸被她盯得不自在,想到之前曾對他下狠手,也沒了剛剛的氣勢,道:“趁我師父還沒來,你快滾遠些。”
莫起只是死死盯着她,並不回擊。他有怒氣,但發作不得,畢竟,面前這個人曾四次摧毀他的美夢,打不過她不說,對方還是女子之身。哎,萬般錯,都錯在自己太弱!想到這裏莫起一句話都不想多說,扭頭接着做起眼前的機關鳥。
白璃攸吃了閉門羹,心中早把面前這團怎麼挑釁都不為所動的“棉花”罵了幾百遍,她氣憤地拿起凳子在遠離莫起的台邊坐下。
放在白璃攸面前的有一堆機關鳥,論起這做機關的技術,她顯然比莫起差得遠了。她的機關鳥看起來毫無美感,鳥不像鳥,獸不像獸,肢體關節處也十分僵硬,鳥兒撲閃一下翅膀猶如要了老命一般,更別提飛起來了。莫起的機關鳥還能飛上幾步之地,她的機關鳥能撲閃一下翅膀就不錯了。
一晌過去,無名還沒有回來。白璃攸久久不得要領,又無人請教,心浮氣躁,索性把機關鳥往台上重重砸去,部件呼呼啦啦飛得到處都是。
反觀莫起這邊,他已經把上次不足的地方修復完畢,不僅如此,這次他把木鳥的翅膀粘滿羽毛,鳥身部分放棄空心流線體的造型,改為鏤空骨架,用材能省則省,降低重量。
完工之後,莫起把鳥兒放在地上,擰緊機括。只見機關鳥開始緩緩地扇動翅膀,向前滑行。隨着滑行距離越來越遠,翅膀扇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雖然這次木鳥輕了許多,但眼看它行至懸崖邊上,還未飛起來。
“哎!”莫起轉身不再看,嘆道,“笨鳥,笨鳥……”
“哇”的一聲驚呼,莫起扭回頭,看見斜對面的白璃攸雙手掩口,雙目熠熠生輝。
莫起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太陽開始落下,木鳥白色的羽毛好似鍍上一層金,在這餘輝下,一對翅膀扇動的幅度並不大,卻像尋常的鳥兒一般,飛出穩定的軌跡。一陣風吹來,木鳥只是微微顫了一下,竟自然而然迎着這逆風飛出一箭之地。不僅如此,二人分明見到,木鳥竟不是往下墜,而是飛得更高了些!緊接着,又一次漂亮的揮翅,木鳥和遠天銜接,逐漸成為一團白色光點,最後,消失不見。
“竟然真的飛起來了!”莫起高興地跳起來。他沒想到的是,白璃攸比他跳得更高,衣衫飄飄,就像飛天的仙子一般,她高興地喊道:“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莫起看到她興緻這麼高昂,自己的心情便毀了一半。天色已晚,他準備回去了。
“喂!”白璃攸叫住莫起,“沒想到你的機關術還不錯!”
莫起回頭看眼前這個人,竟然笑意盈盈,跟剛才的她判若兩人。他心想:“這人一會笑一會鬧,真是變化無常!他隨便敷衍了一句,就辭別下山了。
白璃攸看着漸行漸遠的少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