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脫困
便在這忽明忽暗之際,石室壁頂突然開始顯現出跳躍的七個光點,對應着七個稜角,位於最上面的兩個光點與其他光點之間的距離相比,間隔稍遠了些。
光點閃爍,隨着蠟燭的明暗同時變化,莫起背對着這景象,沒有注意到,白璃攸的眼中卻閃動着這七點光芒,指尖顫動地指向房頂,激動地喊道:“你看!”
莫起循聲望去,七個搖搖欲墜的光影如神跡般,在黑暗的石室上方跳動。驚嘆之餘仔細看過這七個圖案,發現正對應着月亮從月初到月末的月相變化。所謂“盈虧”,正在於此!
他指着那條峨眉般的月牙道:“白姑娘,這便是書中的‘盈虧’所指!你且細看,這是峨眉月,其後依次是上弦月、盈凸月、望月、虧凸月、下弦月、殘月。還有一個看不到的月相,那便是新月。”他指着峨眉月和殘月中間的一片漆黑,“便是在此處。”
白璃攸喜道:“如此,‘盈虧’二字算是解開啦,然後呢?”
莫起頷首思索道:“‘盈虧’便是這月相無疑了,但跟機關之間有什麼聯繫呢?”
燈芯貼着石桌的蠟燭已然不能再支撐,“糟糕!”白璃攸話音剛落,屋子裏漆黑一片,蠟燭終於熄滅了。莫起大呼不妙,機關還沒解開,蠟燭卻燒光了,這該如何繼續?
眼看希望又落空,白璃攸攥緊拳頭,古舊的架子挨了重重一拳,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她決然道:“橫豎是一死,出去跟他拼了算了!”
莫起攔阻她道:“他前後三掌幾乎要了我二人性命,跟他對手,哪有勝算?”
白璃攸不語,娥眉緊鎖。
莫起突然想到一事,道:“你確定你醒來之後,燒了兩支半的蠟燭對嗎?”
白璃攸對着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道:“我確定。”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現在就是午時,太陽正當空,如果說把八卦、盈虧、月相結合來看,那日月同樣是為兩儀。”莫起道,“我們時間不多,你跟我來,我們再試一次這機關。”
白璃攸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聽他底氣十足,也許真的有希望脫困也說不定,依託着對石室的熟悉,黑暗中幾步便帶他到了機關鎖處。
莫起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這石柱當能轉動。”言罷抱着石柱往一邊旋轉,石柱果真有反應!
白璃攸訝道:“原來這石柱本身也是機關鎖的一環,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如你所言,既是家族密室,又怎麼會不留後路?這道機關既能以三環禦敵於牆外,也該能另闢蹊徑,讓牆內之人逃出生天。”莫起道,“書中所言‘兩儀’,不僅是對於八卦而言。我想,設計這道機關鎖的人,有意讓燭光的高度足夠低,才能恰好被藏於機關中的鏡子反射,而這道生門,正是被燃盡的蠟燭所開。陰陽兩儀,平衡轉換,不正體現在此處嗎?”
他繼續用力旋轉石柱,但每到關鍵時刻,石柱內部都會湧出一股強大的力道使之恢復原位。
“這是何道理,難道是我力氣不夠嗎?”莫起納悶道,“白姑娘,我需要你幫襯些。”
白璃攸笑道:“好說。”她和莫起一人半邊,旋轉石柱,越往震卦方位旋動,越是吃力,無論如何,石柱就是不能歸到震卦方位。兩人已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莫起道:“這般下去也是白費力氣,或許我們漏掉什麼細枝末節,致使這機關不能運作。”
白璃攸點點頭道:“這些句子中,我們有可能漏掉了什麼呢?”
莫起默念道:“五行八卦藏盈虧,乾坤兩儀開生門。陰晴圓缺終有時,望別嬋娟自在天……”
白璃攸忽然想到,他們只專註於前三句,一心想打開機關,卻遺漏了這最後一句。她想到《望月》一書中記載的兩人合練的功法,拊掌道:“我知道了,咱們需要學會《望月》一書中記載的武功,再合二人之力才可打開機關。我猜‘忘別嬋娟自在天’便是這個意思!”
莫起想想,覺得白璃攸的話不無道理。但自己欠她一條命,如今又要學其家傳武功,未免欠下太多人情。
白璃攸似是感覺到他的顧慮,道:“你方才說,你欠我一條命,便要答應我一件事,可還作數吧?”
莫起拍拍胸膛,答道:“當然作數的。”
白璃攸嘴角微揚,道:“那好,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學這門武功,如此我們便兩不相欠了!”
莫起皺起眉頭:“可是我欠你……”
白璃攸打斷他:“好了,不要婆婆媽媽的。你且聽好,接下來我念的口訣出自《別月》分卷,書上說了,男子練這部分。”
白璃攸已然開始背誦方才她僅僅略過一眼的古書,輕盈婉轉的聲音在這石室回蕩開來。
莫起初解其中意,以為只是些行功運氣的法子,依着口訣所述,閉目養神,真氣循體內要穴行一周天,頓覺毛孔張開,體內真氣與萬物靈氣交融。
不僅如此,身上傷口痛感大減,內傷也恢復大半。待他眼睛再度睜開時,感覺面上發癢,似有溫熱香氣流過,一陣話語自咫尺處來,“你怎麼了,睡著了嗎?”雖然密室內伸手不見五指,但莫起能感覺出來,白璃攸在打探他的鼻息。他心頭撲騰撲騰直跳,回道:“我……我沒事。”
“你該是練成了第一重,好,那我便接着往下念了。”白璃攸道。
接下來的口訣便不如第一重的口訣直白易懂,近到周身穴道,遠到天文星宿,皆有涉及,這門功法似乎有意將星辰運行之律與真氣流轉之道合二為一,好在莫起為馮湘耳濡目染,足不出戶便能增廣見聞。不出一個時辰,莫起便練完第二重。他便問道:“還有嗎?”
白璃攸吃了一驚,道:“你小子還不笨嘛,這麼快便學完啦?我記得第二重有記載,什麼博覽天文、通曉古今,常人先學文、再學武,須有一年之功。”
莫起笑道:“這都是託了馮湘的福,我總纏着他跟我講天文地理、古今奇談,久而久之也記下一些。”
白璃攸道:“既然如此,那第三重想必你學來也快。”
但接下來的口訣卻讓莫起摸不着頭腦,“情”之一字貫穿始終,真氣行轉之法也與前述迥乎不同,先前是依天文之法,現在卻是依照名叫望月的舞步,真氣貫指尖而出,時暖時寒,舞步踏向何方,真氣便自何方洶湧。他想了半晌,毫無頭緒,只得作罷,向白璃攸道:“我想這第三重應是與望月合用,若是望月不出,別月也孤掌難鳴。”
白璃攸道:“這石室暗不見天日,即使我使出望月,你也看不見,還是不成!”
莫起點頭稱是,又覺哪裏不對,恍然問道:“聽你的意思,你已經學會望月啦?”
白璃攸得意道:“那是自然,在你方才練功的空當便學會了。”
這才是天縱奇才,是她,而不是我!
莫起苦笑,贊道:“便是那公子天玄,也未必有你聰慧了!”
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傳來,這幽暗的石室倒也不似方才那般陰沉了。白璃攸道:“別月共有九重,你才學過兩重,以後我再將口訣詳述於你。眼下我們先試試能不能打開這機關吧。”
白璃攸和莫起一人半邊,分別催動望月、別月內功,銀光閃爍,兩股真氣貼着石柱緩緩匯聚。未幾,只聽“咔嚓”一聲,顯是機關打開,兩人大喜。
莫起道:“我記得剛剛‘望月’在坤卦所對應的方位,我們再旋三次,把它旋到乾卦,日月轉換,兩儀反轉,機關鎖應能打開。”
又三聲脆響過後,兩人支楞起耳朵,眼睛環視四周,注意着周遭的變化。
瞬息間,石室上方七個光影重現,不過這次卻不再晦暗,而如流金般,十分耀眼。與此同時,靠近架子的那面牆壁緩緩下沉,每沉一寸,便有一絲光亮透射過來。正午的陽光經過一條窄縫,終於落在兩人的臉上。良久,二人相視而笑。
通道筆直,盡頭出口處多少年無人問津,遍佈着雜草和枝丫,生的希望在兩人心中熊熊燃燒,手臂被荊棘劃了長長的口子也毫無知覺,只是一個勁地把礙事的枝條撥到一旁。終於,視野頓開,原來出口藏在一處矮丘的頂部一側,密林深處,怪不得無人發現此處。
“真有你的,姓莫的,哈哈!我們又活過來啦!”白璃攸張開雙臂,擁抱密林中落下的斑駁陽光。
莫起感嘆:“你看這丘頂,還有這密林,只有正午時分的烈日才能穿過枝葉,照進那機關鎖中。而我們旋對了方位,頓塞的通道張開,陽光才能照進石室。乾坤逆轉,生門頓開,方死方生,方生方死,真是妙極!設計這密室的前輩,當真是高深,解他的機關,就像在聆聽他的教誨,如沐春風,受益匪淺!”
白璃攸自誇道:“那可不,我們白家的祖先,自然個個是高人!”
莫起揶揄道:“那白家的後人可要好生努力了。”
白璃攸嗔道:“好啊,你是又想嘗嘗本姑娘的拳頭了。”說罷揚起手,做握拳狀。
此番生死同渡,造化弄人,本是冤家,奈何路窄。本對彼此抱有深深的敵意,如今蕩然無存。三年時光所經歷的種種如走馬觀花,二人相視,付之一笑。
樹影婆娑,沙沙作響,兩人無言。
“喂,你有什麼打算?”白璃攸打破這久久的寂靜。
稍作思考,莫起回答:“回去,然後吃飯,然後睡覺。”
白璃攸白他一眼:“不是問你這些!”
莫起納悶,問道:“那是問什麼?”
白璃攸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道:“罷了罷了,以後再聊吧,我得快些回去了,一夜都沒回來,要被叔叔伯伯們罵慘了。”
莫起追問:“以後?去哪兒聊?聊什麼?他們幹什麼要罵你?”
白璃攸實在忍受不了,一隻手搭在他肩上,莫起還欲發問,只聽“啊”的一聲呼喊從他口中傳來,“疼!白璃攸,你!”
少女明眸皓齒,嘻嘻一笑,邁着輕盈的步子跑開,又回過頭道:“就此別過。”
莫起揉着被捏得生疼的肩膀,揮手致意,目送她走得遠了。
他大致看了一下,這地方根本沒什麼路,能硬說作路的,便是方才白璃攸踏過的足跡。因為夜雨的緣故,山路較為泥濘,足跡也格外明顯,莫起一邊合著腳印而行,一邊放飛着思緒。
是啊,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繼續在武館學武嗎?還是,別的什麼?
終歸要離開這個地方,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可以離開呢?
那個黑衣人的身份也不清楚,如果他就是鎮子上的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不斷在他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撥開面前最後一處亂叢,眼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