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理念
西琳酒足肉飽，終於又想起了這個問題，她喝了一口啤酒，咂咂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西琳，不問你誰烤的好，但至少味道是有區別的吧？”
“那肯定了，我口味重，喜歡多放孜然辣椒，你一說咋又想吃了？”
她嘴巴砸吧了幾下，又摸摸肚子，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王曉琴心情非常複雜，看她搖頭，明顯鬆了一口氣，可夏雨的話又讓她緊張起來。
“一會想吃再給你要一把，吃就得吃個盡興！”
“老夏！烤肉味道有區別是口味不同吧，這跟理念有什麼關係呢？”
陳婷婷既擔心西琳吃壞肚子，又心疼花錢太多，更想了解紙條上寫的理念到底什麼意思，見兩個人在吃的問題上糾纏不清，哭笑不得，只好自己赤膊上陣，還是沒繞開一個吃字。
“人和人的口味為什麼會不同呢？”
為什麼？
天生的唄！王曉琴心裏很篤定，卻不敢說出來，也不知道為啥。
“天生的？”
西琳似乎不太肯定，倒是加了個問號。
“培養的！”
悶葫蘆李玉清更加自信一點。
“天生的加培養的！”
“哼！夏老師！你又開始欺負人了，這不等於白說嗎？”
“那要是一對雙胞胎嬰兒，一個給吃辣，一個不給吃辣，長大後會怎麼樣呢？”
陳婷婷心中一動，雙胞胎！什麼意思？他又在暗示啥？
“嗯……吃辣的覺得辣了才好吃，不吃辣的覺得不辣才好吃！”
西琳邊思考，邊說了一個繞口令，用她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出來，說不出的怪異。
大家倒是聽懂了，仔細一想，確實如此，那口味難道真是培養的？
“這至少說明，口味是有可能培養出來的。聽說這裏有個冀城縣特產就是辣子，當地人愛吃辣的比例肯定很高。”
“所以口味是一種喜好？”
聽了陳婷婷的話，王曉琴差點笑出來，這不是廢話嗎？
“愛吃辣確實是一種喜好，不光這個，衣食住行，工作生活，生老病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態度和看法，合起來就是個人觀念。”
“觀念！觀念！……理念！啊哈，原來如此！真是太壞了！老給人下套！”
西琳念念有詞，恍然大悟，給了夏雨一記白眼。
“琳琳！姐姐笨……”
陳婷婷喃喃自語，聲音細若遊絲，心中雪亮，夏雨如此不厭其煩，由淺入深，為了誰她怎能不知，回想起每次和他聊天說事，好像都是如此，表面上卻又裝作若無其事，這是在照顧自己的自尊心嗎？
她突然體會到一種綿綿不絕的情意，他好像從來都不喜歡承諾，但也從來沒有放棄自己，而是在用另一種方式教會自己成長。
這是愛嗎？
一陣難以遏制的衝動在體內蔓延開來，好想抱他。
“夏老師！觀念和理念一字之差，好像區別挺大。”
李玉清又一次及時出聲，堪稱神補刀。
王曉琴已經沒有興趣再聽下去了，知識分子真是麻煩，難怪有那個難聽的外號，為何非要把簡單的事情弄複雜，也不知道討論這些有什麼意思。
“是啊！個人觀念一旦形成，是很難改變的，但又不一定正確，甚至有些錯誤的觀念上升到很高的層面，擴展到很廣的範圍，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糾正過來。”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
夏雨的聲音低沉了許多，露出少見的疲態來。
“比如呢？”
西琳又一次及時回歸了自己的角色，這次，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多了幾分崇敬。
“呵呵！女子無才便是德！”
“啊！你還笑！說這話的人該千刀萬剮！”
西琳一臉浩然正氣，大有為天下女子打抱不平的架勢。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他早死幾百年了。”
“哼！便宜他了！到底是誰？”
看她義憤填膺的樣子，似乎有鞭屍的打算，兩個男人心裏都是一顫。
“是明代一個叫陳繼儒的人，還是一位著名的畫家！我們的前輩！”
“咯咯咯！夏老師！你不會也是這麼想的吧！”
“這個，我可不敢！”
“那誰知道，你們男的，都是嘴上一套，心裏一套，雖然不像這個陳酸儒這麼過分，但瞧不起女人恐怕也是大有人在！”
“陳繼儒！”
“陳繼儒就是陳酸儒，能說出這種話來，簡直是陳壞儒！”
夏雨心想陳繼儒好歹一代文學書畫大家，卻被後世一小女子如此貶低，算不算與有榮焉？卻也難怪，這句話實在是流毒無窮，西琳的話卻並非全無道理。
“正是如此，瞧不起女人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勞，可見錯誤的觀念造成的影響有多大。”
“那理念應該是一種正確的觀念了？”
見西琳氣憤難平，陳婷婷的聲音終於又響了起來，她知道自己的話表述不完全準確，正要虛心請教。
“沒錯！不過光正確還不夠，甚至，有時候不一定非要完全正確。”
“這什麼意思？都不正確了，還能叫理念嗎？”
西琳又神速歸位，重新佔據了抬杠的頭把交椅。
“現實世界不全是數學物理公式，似是而非的東西太多了，不然人類何必爭吵，我們何必討論。”
“比如呢？”
看西琳的樣子，沒有實例的道理是靠不住的。
“比如你誇我大方，你姐姐和你曉琴姐沒準認為太浪費，但大家關係好，可以彼此諒解，不會為此而爭吵，但看法並沒有消除，也很難說誰更正確。”
西琳眨了眨那雙反射着深褐色光芒的大眼睛，露出一絲狡黠來，咂咂嘴說道：
“夏老師，大家說話也挺費勁的，我們要不要再吃點？”
在大家的笑聲中，李玉清喃喃有聲，只是聲音有些大，大家都聽到了。
“理念！理念！顧名思義，還是要講道理的。”
“哼！玉清！你現在越來越像夏老師了，難道我不講理嗎？”
西琳很敏銳地抓住了破綻，質問並伴隨無數粉拳。李玉清縮着脖子，巍然不動，一聲不吭。
“琳琳！”
陳婷婷實在看不過去了，提醒她注意。西琳一臉委屈地轉過來，大聲說道：
“姐姐！你還沒聽出來，他倆是一夥的，說了半天，就一個意思，女人不講理！還是瞧不起女人！”
大家啼笑皆非，卻聽夏雨說道：
“對！女人不講理！這就是理念，未必正確，但很有市場，甚至有些女人也是這麼想的。”
西琳一怔，我有這麼厲害嗎？隨口一句就是理念。卻聽夏雨問道：
“玉清，你總結一下，理念有什麼特徵？”
李玉清看看西琳，心裏默念，為什麼難題總是交給我，沉吟着說道：
“有理……公認……嗯，是不是還得簡單易懂？”
“說得好，正是如此！來來來！我們乾杯！”
陳婷婷手裏攥着小紙條，眉頭緊皺，她大概明白了理念是怎麼回事，但這跟自己的設計有什麼關係呢？
“婷婷！我記得你設計的迎賓服在連衣裙基礎上拉長了下擺，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我看雜誌上有這種造型，而且看起來好看！”
“好看！這只是你自己的審美觀，也許換一個人，不一定認可。”
夏雨彷彿化身為西琳，從語氣到內容，都有明顯抬杠的意味。
“確實好看啊，我站在姐姐一邊！你這是找茬！”
“你得以理服人，不然就變成了爭吵，連爭論都不是。”
夏雨語氣平和，但不為所動，態度依然咄咄逼人。
“嗯……拉長的款式穿上後會讓人看起來更加高挑和優雅，紅色尼龍面料看起來很有精神，給來賓留下美好的印象。”
“對對對！哇！姐姐好棒！”
夏雨目光中也不由露出一絲讚賞的神色，但繼續問道：
“這些話開會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呢？”
幾人同時一呆，確實，如果開會的時候說了，明顯效果更好。
“這就是講理，雖然依舊是自說自話，但說服力已經提升了許多。”
“已經夠好的了，你要求也太高了吧，連楊主任都表揚姐姐了！”
西琳又開始為陳婷婷打抱不平起來，她有些納悶，夏雨對姐姐如此苛責還是頭一次。
“西琳！你姐姐下一步有可能會面對王經理，甚至一些專業人士，到時候怎麼辦？”
“老夏！我聽你的，你繼續說。琳琳！姐姐沒事。”
“自古以來，黃河被稱為母親河，我倒覺得，含義可以拓展一下，勇敢、堅強、自信的女性不是更好嗎？”
陳婷婷心中一動，這不是當時在三台樓他說的話嗎？為什麼又提起這個呢？
“如果把黃河九曲十八彎的形象體現在衣服款式上，把黃河女子勇敢、堅強、自信的品質作為你這次設計的理念，將所有款式設計為一個黃河系列出來，我想，無論面對誰，你都無需擔心。”
“誰敢否認黃河女子的這些優秀品質呢？當你站在道德制高點的時候，無論誰要否定你，都得先過了黃河這一關。”
陳婷婷體內突然如同開了閘一樣，洪水一下涌了進來，不停衝擊着她脆弱又頑強的心靈，磅礴的浪潮包裹了她，淹沒了她，她抬起頭，在遙遠的地平線上，似乎發現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