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梨園夜話
夏雨回過頭來，藉著院子裏透出的燈光，看見一個俏麗的剪影站在身後，看不清臉，也無須看清，他看過無數遍，也畫過很多次，她的樣子，早已深深鐫刻在腦海里了。
“晚上這麼涼，你穿這麼少，是不是又想搶我衣服。”
“噗嗤！你呀！真是猜不透。”
“不用猜，你想知道啥，我全告訴你。”
陳婷婷向前走了幾步，和夏雨站到一起，看看隆黑的夜色，嘆口氣道：
“老夏！我還是沒有信心，這次你們能幫我，下次呢？”
“婷婷！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你仔細想想，張叔為什麼非要找你？”
陳婷婷慢慢轉過頭，一雙深如秋夜的眼睛盯着他，裏面有幾分迷茫，也有幾分希望。
“你的意思是？”
“這世上的人和事，就只有兩種，就看你能做哪一種。”
“哼！夏老師，你是不是又給姐姐灌迷魂湯呢？”
不待陳婷婷說話，兩個人身後傳來西琳的聲音，人隨聲到，李玉清自然是緊隨左右。
“琳琳！”
“姐姐！你還護着他，這樣有什麼意思，難道就一直這樣下去嗎？”
空氣似乎突然凝固了，幾個人都沉默無語，遠處傳來幾聲狗叫，在夜色中格外響亮。
“妹妹找哥淚花流，
不見哥哥心憂愁，
望穿雙眼盼親人，
花開花落幾春秋，
啊……”
不知道哪裏的收音機里，傳來一陣清亮又惆悵的歌聲，月亮似乎也聽見了，緩緩從東方升起，像一張溫和的笑臉，注視着這個世界上所有孤獨的靈魂。
“……
迎來家鄉山河秀，
啊……
啦啦啦啦啦啦……”
一曲終了，萬籟俱寂，恍惚間，又一陣刷啦啦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夜晚的秋風拂過千樹萬樹，由遠及近，像浪花一波接着一波，淹沒了每個人的身體。
夏雨脫下外套，披在陳婷婷身上，嘆口氣說道：
“恭喜你，又成功地把我衣服搶走啦。”
在西琳二人躲閃的目光里，陳婷婷輕輕依偎到夏雨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老夏！如果有一天你決定要走了，一定要提前告訴我，好嗎？”
夏雨遲疑了幾秒，又重重地點了幾下頭，伸出手，舉了起來，最後還是慢慢縮了回去。
一陣嗚嗚的哭聲突然響起，兩人轉頭看去，只見西琳把頭埋在李玉清胸前，一邊哭一邊捶着他的肩膀，看他齜牙咧嘴的表情，估計捶的不輕。
“琳琳！”
“姐姐！”
西琳推開李玉清，又抱着陳婷婷痛哭起來，彷彿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琳琳！老夏說這世上的人和事只有兩種，你就不想聽聽？”
“嗚嗚嗚，我不想聽，他就會騙人，嗚嗚嗚，到底是哪兩種？”
幾個人一起笑了起來。夏雨伸手指指明亮的月光說道：
“我們往前走一走，等過了很多年，回想起來，也許今晚的月光是最亮的。”
四個人在月色中漫無目的地走着，和白天不同的是，這一次，陳婷婷主動挽住了夏雨的胳膊，臉上卻一片清明。
“有些事一個人能單獨完成，不需跟人合作，比如畫畫，就特別適合我這種又懶又喜歡自由的人。”
夏雨話音剛落，西琳就接口道：
“我知道了！有些事一個人幹不了，
需要合作，比如……”
她回頭看了看後面兩人，翻翻白眼，卻閉嘴不說了。
“比如抬杠！”
李玉清瓮聲瓮氣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代價是肩膀上又挨了幾記粉拳。
“哈哈哈！”
“咯咯咯！”
“哼！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能做很多人也能一起做的事？”
西琳氣呼呼地說著，粉拳微揚，這次卻劈在了空中，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有！很多，但一個人做和團隊做效果不一樣。”
“比如呢？”
“比如畫畫！”
“就不能換一個嗎？”
“幾個人畫一幅畫，也不是不行，效果肯定不好，但如果畫一系列畫，那就可以。”
“歪理！”
“再比如這梨園，一個人也能幹，但你得會種會剪會施肥，完了還得會空中飛來飛去，這天把式真不是好當的。”
“所以最好團隊合作？”
這次是李玉清捧哏，西琳白了他一眼，卻並不反駁。
“對！各司其職，會其中一樣就行，越是複雜的事，越需要團隊合作，效率也越高。”
陳婷婷一路沉默不語，聽他們三個相互交流，不知道為什麼，心中一直蕩漾着莫名的喜悅，但聽到這裏，她隱隱有一種感覺，快要抓住什麼東西了，卻依然只是模糊的影子。
“好吧！算你有理，那什麼是兩種人呢？”
西琳再次及時回到捧哏的角色，聽口氣，這是給夏雨面子，免得他尷尬。
夏雨果然很尷尬地笑了笑，能讓這丫頭承認有理，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團隊合作雖好，但也有問題，兩三個，三五個人好合作，幾十幾百，幾千幾萬人怎麼合作呢？”
“咦！還真是，啊哈，我知道了，得有個人指揮才行。”
“聰明！”
夏雨及時奉上一記馬屁，卻也是真心讚揚。西琳得意地扭了扭身子，對着李玉清昂起了頭。
“這管理者能力再強，也不可能直接面對成千上萬人，別說管理了，人都認不全。”
“哦！我明白了，我說怎麼那麼多當官的，原來這樣！哼！”
“那一個人最多能直接管理多少人呢？”
李玉清再次出聲，挽救了夏雨的尷尬，也給西琳送上一記助攻。
“這個說法多了，從幾個到幾十個都有，但絕對超不過一百人，有一種說法，十到二十人最合理，超過這個數，最好分級管理。”
“好吧！算你有理，可跟兩種人有什麼關係呢？”
“管理和被管理！”
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居然是一直沉默的陳婷婷。三個人都驚訝地看着她，一時之間都忘了說話。
“姐姐！你好棒哦！”
西琳甩開李玉清，跑過來抱住陳婷婷，這次，不是因為姐姐的溫柔和體貼，而是因為她的見解。
夏雨和李玉清對視一眼，含笑不語。陳婷婷輕輕拍了拍西琳，雙手握住她的肩頭扶她直起身子，注視着她的眼睛，又幫她理了理頭髮，柔聲說道：
“琳琳，自從認識了你，我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姐妹，無論我做對做錯，都永遠站在我這一邊。”
“姐姐！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嗚嗚嗚……”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淚花迸落，不知是相見恨晚，還是喜極而泣。
“老夏！我還有個問題。”
西琳剛回到李玉清身邊，卻聽到姐姐又說話了。
“如果管理者自己都不會幹，怎麼去管理別人干呢？”
“對！正是這個理，難怪有……官！”
西琳大聲附和着姐姐的話，正說得帶勁，嘴巴突然被李玉清捂住了，她拚命掙扎，才蹦出最後一個字來。
“嗯！確實如此，這又是一個新的命題了，古人叫知行合一，現在叫理論與實踐，再簡單一點，就是懂和干。”
“最好的管理者，肯定是既懂又能幹，但一個人精力有限，能做好一樣就不錯了，所以管理者要懂得多，被管理者要乾的多。”
“哼！真不公平！難道就不能改變嗎？”
西琳噘着嘴反問道，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
“當然可以，你懂的多了，自然就有機會成為管理者，出身從來不公平，命運還得靠自己。”
不知什麼時候，一層薄薄的雲彩飄了過來，遮住了月光，周圍變的昏暗起來。
“西琳，你姐姐這次給招待所設計工作服，這個她比我們懂得多，但她不能畫在紙上，我們可以，所以我們要把她的想法變成設計圖紙，你願意接受她的管理，成為那個幹活的人嗎？”
“啊！好啊！你又欺負人！”
夏雨見她撲過來，生怕把自己當成李玉清，急忙躲到陳婷婷身後，大聲說道：
“西琳！天色不早了，-該回去休息了！”
“咯咯咯！”
西琳突然收住勢頭，笑得花枝亂顫，走到陳婷婷跟前，挽住她的胳膊說道：
“天色不早了，我要和姐姐回去休息了，你倆自個玩吧！”
“那不行！我和你姐姐還有一件要緊的事要說，讓玉清先帶你回去休息吧。”
“什麼？有什麼事我不能聽的？我偏不走，我偏要聽，哼！姐姐也太相信你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陳婷婷也有些納悶，不知道夏雨要說什麼，但看他樣子，可不像是只為了和自己單獨相處，何況，他什麼時候這麼主動過了。
“琳琳！”
“姐姐！你老這麼護着他，你看這大晚上的，伸手不見五指，萬一出點啥事，我怎麼放心得下。”
西琳說著，伸出手來，只可惜月光如水般流淌下來，皓腕如玉，五指如蔥，格外耀眼。
“西琳說的也有理，這人生地不熟的，你倆在場也有個照應，不過要離遠些，不準偷聽，這件事不是要故意隱瞞你倆，實在是涉及……”
“夏老師！聽你的！”
李玉清突然說道，使勁摟了摟西琳的肩膀，又耳語了幾句。西琳看看兩人，卻也不再吭聲。
夏雨示意陳婷婷一起往前走去，卻半天沒有說話。陳婷婷性子向來安靜，也不着急發問。
四個人前後分成兩對，中間隔了五六米遠，向前又走了一陣，突然隱隱傳來水流聲，夏雨和陳婷婷對視一眼，快步穿過一排樹木，眼前豁然開朗，又到黃河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