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河畔梨鄉（8景之6）

黃河一路向東，離開市區后在盆地最東端仙人梁附近逐漸進入險峻的桑原峽谷，不久后開始轉向，在羅盤灣形成一個巨大的弧線，由東西向變為南北向，在峽谷中迤邐奔騰約十公里后，突然被紅崖擋住去路，轉而向西，進入一個小型盆地。

盆地呈不規則圓形，直徑約四五公里，四面環山，黃河從東南角進入后，沿着盆地南側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繞過西南方向後向北而去，最後從西北向又進入崇山峻岭之間。

盆地大體上被黃河分割為東西兩部分，西岸形成南北長東西窄帶狀階地，東岸被黃河和山體包圍，形成更加規則的弧形空間，其中樹木蔥鬱，田陌交通，小橋流水人家，雞犬之聲相聞。

這裏就是有名的黃河梨鄉——什字川，栽植於明代的梨園至今依然超過萬畝，號為萬畝梨園，其中樹齡超過百年的古梨樹近萬株，這些古老的梨樹歷經重重磨難，散發出旺盛的生命力，幾個世紀后依然澤被蒼生，造福一方桑梓，不得不說是人類植物種植史上的一大奇觀。

“子琪！該下山了，老師要帶我們去梨園！”

一個興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周子琪卻恍若未聞，依然站在山坡上凝視着這個小小的盆地，隨即拿起鉛筆在手中的地形圖上勾出一條弧線，在一側寫上二級階地幾個字，並在後面打了一個問號。

“子琪！快走吧，測量採樣都完成了，你還在這幹啥？”

一個齊耳短髮的女孩從周子琪身後鑽了出來，對她做了個鬼臉，拉起她胳膊就走。

周子琪被她帶着踉蹌了幾步，才跟上節奏，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笑着說道：

“燕子，你是不是看着梨園已經饞了一上午了？”

“咯咯咯！還是你了解我，你說隔了這麼老遠，我怎麼就能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呢？”

周子琪噗嗤笑出聲來，看着她粉嘟嘟有些孩子氣的圓臉，莞爾道：

“古人望梅止渴，你倒好，望梨生香，將來有人記錄下你今天的話，足可流芳百世了。”

“管他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吃梨今天香，你說孔融是不是傻，吃個梨還推三阻四的。”

“他才不傻呢，山東地處黃河下游，水土豐美，產的梨多半水分足，甜度低，他表面上讓梨，實際上是挑小的，小的比較甜。”

“啊！真的？”

圓臉女孩突然站住了，瞪大眼看着她，似乎急於求證真偽。

“不知道，我只是猜測，孔融多聰明的人，名滿天下，一輩子也就吃了一次虧。”

“不不不，不是這個，梨子真是小的甜嗎？要是真的，一會我得學孔融，挑個小的吃。”

看着她認真的樣子，周子琪對她的執着暗暗好笑，眼珠子一轉說道：

“也未必！要驗證梨甜不甜，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甜不甜，只有吃了才知道！”

“咯咯咯……”

兩個人撒下一路銀鈴般的笑聲，追着前面的考察隊而去。

魏澤昌站在橋頭，踱着步走來走去，時不時望向遠處上山的道路，焦急之情顯形於色，不知踱了多少個來回，終於看見一行人從山坳里轉了出來，為首的正是導師李源，身後跟着五個同學。

他眼前一亮，遠遠看見周子琪正在其中，和另一個女生完顏燕說說笑笑，甚是開心。

“李老師！這兒，這邊過橋！”

他揮手高喊了幾聲，

看到大家向他看過來，急忙迎了過去。

“哼！這姓魏的到底是在等李老師呢，還是在等你周大小姐啊！”

完顏燕一見到魏澤昌，剛才還興高采烈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冷若冰霜，小嘴也噘了起來，低聲抱怨着，滿臉的不屑。

周子琪眼睛也眯了起來，不過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收起了剛才說笑的表情，輕輕說道：

“別瞎說，估計是小唐老師安排的，看來他們第二組下山倒挺早。”

果然，見面後魏澤昌所說和周子琪猜想一致，導師李源聽了，並無異議，揮揮手對大家說：

“走！小魏帶路。”

魏澤昌目光快速向周子琪這邊撇了一眼，轉身帶着大家向前面的黃河弔橋而去。

走到橋頭，李源在一塊豎起的石碑跟前停了下來，大家一起停下來圍觀，只見最上面寫着中國農民第一橋一行大字，下面是中英文簡介，看了一會，他回過頭來向大家問道：

“都看出什麼了？”

“老師，群眾的創造力真是無窮無盡，居然是自籌資金自己建起這座大橋，難怪叫這名字，真了不起！”

魏澤昌搶先答道，臉上欽佩的神色很好地配合了他的看法。

“你們呢？”

李源對魏澤昌的回答不置可否，又看向其他學生。

完顏燕不甘示弱，瞪了魏澤昌一眼，擺出一個射箭的姿勢，她既複姓完顏，自有先祖遺風，看上去倒也英姿颯爽。

“老師，這橋好像一支箭，正好架在黃河弓臂上，如同丘比特之箭，好浪漫啊！”

大家聽了哄堂大笑，導師李源也露出笑容，頻頻點頭。

一位同學感嘆道：

“難以想像，這座橋修建之前，對岸就是個世外梨園，那麼多梨子怎麼運出來。”

大家又笑了起來，看來惦記梨子的不止完顏燕一個人。

“聽說以前渡河，都是用羊皮筏子，只是比較危險，運力也有限。”

周子琪接過話頭，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這橋總長435米，引橋長270米，佔比超過60%，說明這裏洪峰水位較高，一級階地持續發育，不知道是不是與地貌結構有關。”

導師李源聽了，目光閃動，並不做聲，其他同學若有所思，只有完顏燕在橋上東張西望，似乎對周圍的風景興趣更大。

過了橋，小唐老師又派一位同學前來帶路，稱已找好午餐地點。大家隨他沿着河岸前行，左側河水波浪滾滾，右側梨園處處飄香，村舍掩映在梨園之中，若隱若現，間或有果農從樹上探出頭來，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用繩索吊下一框框金黃的梨子，正是中秋時節，眼看豐收在望。

用餐地點在一家果農梨園之中，面向黃河，前園后宅，漫步其中，紅葉飛舞，果香飄蕩，陽光從高大的梨樹縫隙中透射下來，營造出一種如詩如畫，似夢似幻的氛圍。

午餐是農家便飯，韭菜炒雞蛋，豆腐燉粉條，烤土豆，南瓜湯，雜七雜八，十分可口，最硬的一道菜是燉土雞，大家吃的十分盡興，對小唐老師的安排連聲稱讚。

園主最後端來兩大盤瓜果，一盤甜瓜，一盤籽瓜，都是自家種的，已經切好，大家大快朵頤，甜瓜清脆香甜，籽瓜溫潤可口，紛紛稱讚瓜果之鄉，名不虛傳。

完顏燕雖吃的前仰後合，卻猶有不足，眼珠子在頭頂的梨樹上轉來轉去，長嘆一聲說道：

“哎！梨樹下吃瓜，倒也是難得的體驗！”

大家聽了，都笑出聲來，但頗覺有理，眼看着梨子掛滿枝頭，金黃誘人，為何不奉來待客。

園主是個四十來歲的黝黑漢子，在旁邊抽着旱煙捲招呼大家，聽了呵呵笑道：

“這是軟兒梨，現在不好吃，變黑了才好吃。”

“啊！變黑了才好吃？這梨子倒也奇怪！”

完顏燕嘴上說著，語氣中充滿了疑惑，外加一臉的不信。

園主也不辯駁，突然起身，三下兩下爬上一棵梨樹，身如猿猴，看的大家都呆了，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從樹上跳了下來。

展開衣服下擺，只見裏面兜了十幾個梨子，看上去個個金黃圓潤，格外誘人。他分頭髮給大家，說道：

“現在真不好吃，霜刷之後就變黑了，最好再凍一下，才好吃。”

完顏燕迫不及待，接過一個，也不擦洗，一口就咬了下去，預想中的清脆香甜、果汁飛濺的感覺並沒有出現，雖不十分難啃，卻又酸又硬，她砸吧幾下，將一口碎渣啐在地上，搖搖頭說道：

“還真是，中看不中用！”

大家各自嘗了嘗，和她有同樣的感覺，這梨子還真是奇特。

“這位大哥說的沒錯，我是吃過凍梨的，黑乎乎的，味道卻是變了個樣，化開后清香無比，沁人心脾，這梨子很有意思，非得經過一番風霜洗禮才會變甜，很有意思！”

導師李源手裏握着一個梨子，並沒有品嘗，他掂了幾下，對大家說出這番話來。

“小唐！要按規定付錢，還有糧票。”

又叮囑了一句，站起身，背着手遛彎去了。

按照計劃，兩個組下午分頭去東山一線考察，距離出發時間尚早，大家自由活動。

周子琪和完顏燕既是同窗，也是室友，雖然進校時間尚短，卻是形影不離，兩人漫無目的在梨園中閑逛，頗有一種尋芳探幽之趣。

魏澤昌眼睜睜看着兩人走遠，卻還是忍住沒有跟去，小唐老師是第二組帶隊老師，他這個組長不便亂跑。

“這裏真是太美了！可惜！太可惜了！”

走了一陣，完顏燕突然發出一陣感慨。周子琪看看她遺憾的表情，頗有同感。

“確實可惜，要是能把這景色畫下來，不知道有多美。”

“咯咯咯！子琪，你可真是我的知心好姐妹，想的一樣一樣的。有個照相機也好啊，可惜啊，太貴了！”

周子琪心中一動，其實她就有一部相機，還是開學之前父親給她新買的，只是她覺得拿出來有些招搖，一直壓在箱底，此時卻也不便說出來。

又穿過一片梨園，前面隱隱綽綽出現人影，一個人背對她倆，坐在一棵樹下，旁邊一隻小小竹籃，裝滿黃澄澄的梨子，那人依稀是個女子模樣。

女子對面不遠處一字排開坐着三個人，每人前面有個架子，遮住了他們的相貌，卻不知在做什麼。

“啊哈！真是說什麼來什麼，他們在畫畫！”

完顏燕當先叫了起來，此時尚有一段距離，對面三人恍若未聞，背身女子似乎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目光漫無目的掃視一圈，又轉過頭去。

就在女子回首的一剎那，周子琪如遭雷擊，腦子裏轟地一聲響，心中驚駭莫名。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