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雲深
兩手一甩,她轉身便怒極而走,這是他們第一次來的意見分歧。蘇曉意識到,將來,他們之間,可能還會有更多這樣的分歧。但當下,她管不了更多,也管不住自己,為何不能靜下心來與他好好說一說。
魏無羨想攔一攔,被蘇曉推開了。他也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發火的樣子。她很着急。
魏無羨想起了亂葬崗時,她告訴他自己是薛氏後人,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還沒有把這些事告訴澤蕪君,她很擔憂,害怕。同樣她身懷詭術一事一直也是他們心中的一個疑問。
他走到澤蕪君旁道:「蘇曉的話也並非毫無根據。有些事,澤蕪君迫切想知道,但又可知,它在蘇曉的心裏同樣也是一道檻。想說卻又不敢說,想說卻又不知如何說才能讓我們相信,就連她自己多半都有些不信。」
魏無羨所意,指的是蘇曉所說的她是薛氏後人一事。並不是她來自異世,她誰都未曾說過。
這時,藍忘機也走到了藍曦臣身旁,寬慰道:「兄長,忘機今日瞧着蘇姑娘似乎不太一樣。她不是那般性急的人,可今日卻表現得如此着急。」
一語點醒夢中人,他今日也確實有些意氣用事了。
他與她相識相知相許,兩人之間從未紅過臉,他深知她的秉性,若是沒有真憑實據,她也不會輕易說出口。如今她這番急切地想要定金光瑤的罪,莫不是因為出了什麼事?
今日,他確實不該拿那話氣她。事後的藍曦臣已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錯誤,一向溫潤如玉,待人謙和的澤蕪君,事事處理得都很好,卻在這一件事上,關乎着深愛的兩個人之間,最該有的信任,完全信任彼此便是對對方最大的忠誠,這以後又談何相守一生,如何同舟共濟。
出藏書閣時,藍曦臣吩咐藍湛先去回復了叔父,他則先領着魏無羨到後山一處竹舍歇息。以魏無羨現在的身份,不宜引起過多注意。就算遇着後山弟子,由着自己帶去,旁人亦不敢多言。
這一路,一向活潑話多的魏無羨終是忍不住要說些什麼的。
「澤蕪君,聶宗主噩耗一事,可是仙門百家都要來的?這現下可是聶懷桑在處理清河事務?」
藍曦臣答:「不錯,」
「那小子只寄情于山水蟲鳥這些,根本無心清河之事,這次他兄長突然猝死,他心中定是悲憤痛苦至極,聶宗主在時,這底下的人都聽他的吩咐,如今他不在了,免不了這群野心私心的人會向他發難,不會聽他意思,而屆時,這群齊聚在清河的仙門百家,若是當場一齊究問聶宗主之死蹊蹺一事,他怕是會被人逼着處於這進退兩難境地。」
藍曦臣溫和淺道:「懷桑幸之,能得魏公子如此關心。」
魏無羨道:「當年江叔叔被殺害,江氏頓時傾倒,後來江澄複位,為了光復江氏往日星耀,那段時間,他在仙門中可謂是舉足維艱,不少人連帶暗喻譏諷。所以,我現在很能明白聶懷桑那小子的心情和處境。」
隨着他的話,藍曦臣的面上閃過憂傷,當年姑蘇藍氏何嘗不是如此,若不是得虧阿瑤一路相持,力排眾人取議……
他忽然又不說了,
「魏公子放心,大哥爆猝一事我準備獨自私下去問一問懷桑,懷桑年輕,還不懂人情世故,不會及時處理好清河一族事務,免不了會被某些仙門中人及其清河子弟拿出來議論一番。懷桑敬我為二哥,我定然不會任由其發展,定會與他們斡旋到底,況阿瑤也是懷桑的兄長,平日也是護他極佳的,定是也會從中說些好話的。」
魏無羨一笑:「澤蕪君當真覺得金光瑤對聶懷桑很好?」
「魏公子難道就不擔心一下自己嗎?此去清河,這些人恐怕會對魏公子不利。」
誰知魏無羨道:「所以我才來借你們藍氏的氣勢,就盼着含光君能夠好好地護住我了。若是澤蕪君也能一起,那就更好了。」
藍曦臣赧然失笑。
他道:「我與阿月已在藍家祠堂認過親,本來這次就已經寫好了請帖,準備盛邀各大仙門過藍氏一敘,將此前一切事說清,後續的下聘擇日也能順順利利,誰知大哥死了,這一事便只能挪后了。」
魏無羨聽后笑着道:「魏嬰便先提前恭喜澤蕪君,抱得美人歸!」
藍曦臣臉上瞬時緋紅,羞赧不已。心中不得嘆道,這魏公子說話還真是……毫無顧忌,忘機便是這麼被他拱去了吧。
他又道:「只是,今日你兩人發生了爭吵,日後還得在糅合糅合。」
又這般掃興,頓時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藍曦臣的心頭。不由地腳步快了些,恨不得立即便將他送到了竹舍,怪只怪這位魏公子話真多。
夜將黑之時,藍曦臣來了精舍,卻被弟子告知蘇姑娘從上午時便未回來。他本想着經過一下午的緩和,晚上再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或許會好點,誰知,他頓時急得不行,連忙吩咐時昀去問問守門弟子,蘇姑娘可有出去。
從藏書閣出來后,蘇曉的氣便消了大半,她從前看陳情令時,不正是被他這般的氣質品性給吸引了嗎?本來她是想着回精舍的,然而這幾天她的心裏一直很不安,這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這後山之中,後山有一座涼亭,名為滄月亭,她這麼一坐便一直坐到了晚上,也不覺得餓。
藍曦臣問及弟子一路找來,便見着她一副趴在石桌上,他頓時便上前,直到他把身上的衣袍解下給她披上,蘇曉才意識到有人來了,抬起頭來去看。
「阿渙?」
藍曦臣瞬時將她揉進了懷裏,他急急地解釋道:「白日的事是我說得急了些,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好像一切解釋都顯得是那麼蒼白無力。
懷中的人兒探出腦袋來,伸手撫上他的眉心,道:「其實在出來時我便消氣了,我也是性急了點。」
隨後她起身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藍曦臣的大手也攬着她,
一陣肚子餓的咕嚕聲響起,蘇曉很不自然地尬笑兩聲,藍曦臣卻很開心似的起身道:「阿月先在這等等,我去準備些飯菜來。」
正要走,蘇曉連忙道:「等等,這離廚房有些距離,不若回去再吃吧。」
他回頭,笑如春風:「今夜月光甚好,就在這滄月亭中飲食未嘗不是一種雅緻,還能邊看景,邊看……」他在心底里說了一個你字。
回去的路上,他的腳步猶如生風,這一眨眼的功夫,身子便到了廚房。他還興起了起來,在旁邊廚娘的指點下,親自動手做了一些菜。
這心情好,做菜也是做得滿面春光,絲毫不覺得枯燥無味,反而還覺得甚是有趣。
他幸得阿月不是那種扭捏,無理取鬧的人,她大義,識體,渙得她,何其幸也。
蘇曉看着面前藍曦臣端上來的菜,菜色與素日倒無大區別,嘗了一口到嘴裏,放下筷子,她盯着藍曦臣看了半晌,
「如何?」藍曦臣問道。
「這是你做的?」
藍曦臣不置可否,見她不說話,連忙拾起一旁的筷子夾了口菜到自己嘴裏,疑惑道,「這沒什麼不同啊。」
蘇曉攬然一笑,「我是想說,你做的比這雲深不知處的廚娘做得都好吃。」
「阿月若是想吃,渙日日做給你吃都行。」
「那怎麼行?你可是堂堂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又如何,與尋常百姓一樣,同樣是娶妻生子,為何就不能……」蘇曉捂住了他的嘴,
「日後我還你一頓飯。」
二人依舊是那麼個姿勢,藍曦臣擁着她坐到自己的身上,只是隨着蘇曉吃飯時的移動和着時不時回頭夾了些菜喂到自己嘴裏,這種身體的摩擦令他身下異常地鼓噪起來,他不禁紅了臉,紅暈浮上了臉頰。
他尷尬地站起身來,將蘇曉扶坐在椅子上,蘇曉不禁抬頭看去,後知後覺,剛才有多……
看着背對着她在一邊大口呼着氣的藍曦臣,她頓時也默不作聲地一個勁地扒着碗裏的飯。
涼涼風絲,吹散了剛剛一時的火熱。
飯後,因為剛才,這次他們便規矩了起來,二人隔了些間隔,各坐各的。
「藍曦臣,我想了想,決定告訴你。」蘇曉斜靠着坐在涼亭的憑欄上,她的雙腳慵散地抬起一併也放在了欄上,.
也許在心裏她早把這裏當做了自己的第二個家,所以坐得便這般隨性自然,無所顧忌。
「可能你不太會相信。」
石桌旁正襟端坐的藍曦臣,心中一動,起身走了過去。
「渙從始至終都未曾懷疑過阿月。」
蘇曉莞爾一笑,抬頭看着他道:「我不是這裏的人,我,不屬於這裏。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什麼都知道的原因,因為我親眼看過你們每個人的結局,唯獨不知道自己的結局。」
她的話極為認真,一字一句,也極為清晰。藍曦臣心上一驚,隨着她的話的繼續,他臉上的驚恐與害怕越來越深。不是因為面前這個人,而是他覺得這件詭異的事他需要好好消化一番才能接受,他害怕的不是自己的結局,而是他會擔心蘇曉某一天會突然離自己而去。
「準確地來講我是未來之人,因為一次突然,進入了蘇小月的身體裏,我的本名是曉光的曉而不是阿小的小。我看過你們的故事,被寫在書里,註定的命運。」
她沒有說是在電視上,免不了她又要解釋一番何為電視。
「魏嬰會掉懸崖,藍湛閉關三年,后尋他逢亂必出,十六年後,莫玄羽獻舍,魏嬰歸來,十六年前的真相浮出水面,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你眼中那個敬上憐下,心繫眾生的斂芳尊金光瑤。」
蘇曉解釋道:「繼金子勛,金子軒死後,金光善也被設計而死,金光瑤便成了斂芳尊,金氏的主權人,仙門百家的仙督。」
藍曦臣陷在震驚里說不出話來。
「一個異世之人通曉所有人的命運,既然來了,我便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曉星塵的死,聶明玦的死,我晚了一步,我沒有想到結局仍是一定的,但它的軌道,路程,時間都變了。」
「我迫切地想要將金光瑤伏法,這樣就不會有再多的人因此殞命,十六年後的事就不會發生。」
蘇曉沒有說的一點,是因為她自己,這身暗黑法術,和着這薛氏後人的頭銜,令她也逐漸地不安起來。
很長的安靜聲后,蘇曉懷着忐忑,弱弱地問了一句:「藍曦臣,我說的,你相信嗎?」
藍曦臣沒有回答,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說了一句:「那最後,你會回去嗎?」
令她心上一滯。
全程的話下來,他最關心的,最在意的,都不是他們自己,而是在一切塵埃落定后,她是否會離開。
「來到這裏后,有一件事是不在我的意料中,我沒有想到我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你。」
藍曦臣上前一把擁住了她,二人依偎着一起靠在了這憑欄上,看着月光灑落的清暉之下遠方的夜景。
「我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