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蘇少英靠在柱子上休息,藉著佛像前剩下半截殘燭的微弱光線,偷偷打量着對面的少女。
淺金色的頭髮柔順地披在肩頭,發尾帶了些微卷的弧度,像田間起伏的麥浪,又似昏暗破廟裏唯一的光源體。
腰間用黑色皮革掛着一本封皮精緻的硬皮書,書本上還有塊異常罕見的水藍色寶石,成色是他從未見過的純凈剔透,就像從世間最清澈的水流里幻化而出。
來歷不明的少女,每一處都透着古怪。
洋人?還是西域人?
可是她的漢話說的這麼好,雖然名字有些奇怪,但除了頭髮和眼睛的顏色,她的容貌跟曾經見過的那些洋西洋女人又有些許不同,沒有深深凹陷的眼窩,也沒有高聳入雲的尖鼻頭,反倒處處透着漢家女兒的柔美清靈。
此刻,那張可愛得無以匹敵的精緻臉龐上,正苦惱地微微皺起眉頭,不知在為了什麼事煩心。
雙眼失了焦距,獃獃地盯着虛空中的某處,莫名透着兩分稚子般的憨氣。
抵不住心裏的好奇,他斟酌半晌,開口詢問:「芭芭拉姑娘看着不像漢人?」
小七正在心裏模擬着線路圖,想着先去哪一處能少跑些路,聽到蘇少英這麼問,她迅速回過神來,溫柔一笑:「不錯,我的確不是漢人。」
「可是你的漢話說得這樣好,聽着一點都不像,即便許多在大明生活多年的異族人,他們也沒有芭、芭芭拉姑娘你說得好。」
念到名字時,他似乎很不習慣這種叫法,很自然的卡殼了。
「我的父親是洋人,母親是漢人,我從小跟着母親一起生活。」少女歪頭看着他,燦爛地微笑,「每一個見到我的人,都說我的漢話說得很標準呢。」
「是嗎......」蘇少英不自在地移開眼睛,察覺到臉上不斷攀升的熱度,心裏偷偷鬆了口氣。
還好燭光黯淡,否則定會被發現了。
只是很快,他的雙眼又不受控制地向著少女看去。
太、太可愛了!
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哪怕是這世上最鐵石心腸的人,見到這樣能融化一切的笑容,也只能束手就擒,心甘情願被她俘虜。
美好的事物就是全世界最佳的通行證,這種時候,誰還會記得異族不異族的,又有哪個人會不喜歡她呢。
蘇少英只覺得眼前的少女充滿了謎團,她突然出現救了自己,還有一手舉世無雙的醫術,硬生生將他這個將死之人從陰曹地府拉了回來。
這樣特別的人,江湖上為何從未聽過她的名號?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比如家住哪,師從何人,將要去何方,或者,要不要和他去峨眉山上做客?
只是損失的血氣讓他越來越疲憊,帶着滿心的疑問,他靠在柱子上,歪頭睡了過去。
察覺蘇少英陷入沉睡,小七也放鬆姿勢,靠在乾草堆上閉眼思索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寒涼的夜風灌進來,她小小打了個寒顫,將領口拉高了些,試圖阻擋冷風侵入。
餘光瞥見一旁的人,突然想起什麼,她起身往那裏走去,探出手指放在額頭——果然,開始發燒了。
不知道遊戲裏的技能放在現實世界中,會怎麼調整。
若是在遊戲裏,幾個技能下去,血條就回滿了,但現實里的人物可沒有血條。
即便歌聲之環使他幾處傷口停止流血,加快癒合,但損失的氣血卻是治癒技能補不回來的,只能靠自己修養。
若是條件允許,她可以采些草藥,配合輔助治療,保證讓他一個禮拜就行動自如。
但看了眼廟外漆黑的夜色,以及遠遠傳來不知名動物的嚎叫,她怯怯地縮了縮脖子,立刻放棄了這個念頭。
擔憂地看着蘇少英不安的睡顏,立刻又是一個技能放在他身上,滾燙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穩,緊皺的眉頭也略微舒展,燒卻依舊不退。
沒有多猶豫,她立即脫下外面那層牧師服緊緊裹在他身上,只盼着他能平穩度過今夜。
...
天色大亮,蘇少英緩緩睜開眼。
正欲起身,突然發現身上多了些什麼,他將白色的衣裙抓在手裏,只消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那個異族少女昨天穿着的。
淡淡的清香在鼻端縈繞,抬頭望去,幾步之外的距離,少女只着一身白色內衫,側躺在乾草堆上還未蘇醒。
嬌小柔弱的身子因寒冷縮成一團,眉頭也因睡得不舒服輕輕皺起,淡金的髮絲上似氤氳着淺淺的光暈,柔順地落於身後。
蘇少英正看得出神,很快就看到少女蝶翼般的眼睫開始顫動,他立即收回視線,扶着柱子站了起來。
真是糟糕的一晚,地板又冷又硬,乾草堆能扎死人,這麼睡了一晚,小七感覺自己的腰都要斷了。
她半坐起身,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意識徹底清醒時,便看到蘇少英就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手裏捧着她的衣裙,臉頰紅得像雞冠子似的,雙眼躲閃,半點都不敢把視線落在她身上。
「蘇公子,你醒了!」少女的臉上綻出一個活力滿滿的笑容,灰藍色的晶亮眼眸中暗含關心,「你昨晚一直在發燒,我都擔心你的傷又開始加重,現在見到你大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她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只着單薄貼身的小衫這件事,神態十分自然地從他手裏拿回自己的衣裙,坦然自若地當著他的面仔細穿好。
這本該是十分不合禮數的行為,但在蘇少英看來,卻沒有任何不妥,只覺得她赤子之心,坦坦蕩蕩,毫不作態。
看到蘇少英仍舊羞澀得厲害,小七笑着安撫道:「蘇公子不必介懷,我是一名醫者,醫者仁心,總不能放着你不管,眼睜睜看着你病情加重,病人在我眼中沒有性別之分,昨夜換了任何一個人,男也好女也好,美也好醜也好,我依然會這樣做的。」
蘇少英臉上的熱度退了些,他抿唇踟躕半晌,半是心悅誠服,半是失落地鞠身一拜:「芭芭拉姑娘品行高潔,令在下敬佩。」
雨消雲散,碧空萬里,正適合上路。
人也救回來了,傷也沒什麼大礙,不顧蘇少英的挽留,小七便一個人獨身上路。
她這頭髮色實在太顯眼,每個遇見的人都會盯着瞧半天,好在大明也不是沒有洋人,雖然大驚小怪了些,好歹沒有把她當什麼妖怪捉了去祭天。
在路過一處小縣城時,她第一時間買了帷帽,將上半身嚴嚴實實遮住,又將神之眼掛在脖子上藏在衣領內,這才舒了口氣。
芭芭拉在設定里,就是個純奶媽角色,為人努力善良,做任何事情都十分認真,會使一手還算過得去的劍術,但是跟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琴——也就是她的姐姐比起來,完全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她最出色的,是那手幾乎無人能及的治癒魔法。
雖然武力值低,但要看跟誰比。
跟劍術上很有天賦的姐姐比,自然是大神與菜鳥的區別,但只是用來打退一路上搶劫的山賊,綽綽有餘。
...
九月的江南,天氣已轉涼。
入了秋後,小院裏的落葉一天比一天多,腳踩上去有着沙沙的動聽的聲音。
花滿樓卻不怎麼喜歡這種聲音,他是個真心喜歡花草的人,縱然知道草木的枯榮是永恆的規律,但誰又不喜歡四季常綠呢。
每當這時節,他的心情總會莫名低落幾分。
黃昏的秋風裏,他拿着剪刀,一點點修剪園中的枝葉,他喜歡做這些瑣碎的小事,也享受這個過程帶來寧和靜謐的美好心情。
然而很快,一個大紅色的身影「唰——」地落在身邊,帶起的疾風吹落了枝頭幾片綠葉。
花滿樓嘆了口氣,雖然目盲,卻依然十分準確地「看」向這位不速之客:「你該知道,世上每一樣東西被發明出來,自有它獨特的用處。比如門是用來走的,院牆也不是用來翻的。」
來人裝作聽不懂花滿樓話里的揶揄,他隨意吹了吹石凳上落下的灰,笑嘻嘻地坐下:「從大門處進來的客人有無數個,但翻牆而來的陸小鳳就這一個,我自然要與旁人不同。」
花滿樓微微一笑,對他的歪理不置一詞,也跟着在對面的石凳上落座,目光溫和似春日細雨:「陸兄今日怎麼有空過來?莫非你又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想在我這裏躲幾天?」
陸小鳳摸了摸唇上的兩道鬍子,揚眉一笑:「我陸小鳳何時怕過麻煩,向來只有它們躲着我,沒有我躲着它們的道理。」
花滿樓不置可否地輕笑,摺扇輕搖,沒有焦距的雙眼裏清晰地傳達出一絲打趣的意味。
陸小鳳咳嗽一聲,好吧,他確實挺怕麻煩的,剛才那話胡說的就是了。
「好吧花兄,我坦白。」他嬉笑着做出告饒的手勢,「我只是估算着,早春時你埋下的那幾壇酒,現在應該可以啟封了,所以來找你討個酒喝,你不會因此趕我走吧?」
花滿樓失笑搖頭:「我就知道你來找我,除了喝酒再沒其他事了。」
說著,他起身向院內一處埋酒之地走去,陸小鳳舔了舔唇,急忙跟上。
瑟瑟秋風下,二人坐在院內的石桌旁,落葉在身邊打着旋緩緩降下,卻沒有一片落在酒杯中。
陸小鳳飲下一杯酒,滿足地砸着嘴,突然問道:「花兄可知,最近城裏最熱鬧的話題是什麼?」
花滿樓微微一笑:「你知道我這個月極少出門,大部分時間都在百花樓里。」
陸小鳳來了興緻,像是分享什麼八卦一般,神秘兮兮地說道:「聽說這裏來了個西域的姑娘,不僅相貌出眾,還有一手難得的好醫術,只是大多時候都帶着帷帽,見過她相貌的人並不多。平日走街串巷地上門診治病人,若遇到家境十分貧苦的,她不僅不收錢,反而倒貼藥材。」
「是個心懷慈悲之人。」只是短短几句話,縱然一面都沒見過,花滿樓已對好友所說的女子報了十二分好感。
但了解陸小鳳風流品性的他,自然知道,這段話的重點在哪。
他溫和地瞭然一笑,「看來陸兄又動了心思了?」
「也不能就說得這麼直白。」陸小鳳捏着小小的酒杯,嘴角挑起一抹躍躍欲試的笑意,「我只是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異族女子,才能讓這麼多見過她的人都喜愛不已。」
花滿樓淡然輕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