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你看見他怎麼死的了嗎?
宇文郢終究還是惜命的,就此離開。
傅青淮這段時日一直沒去翰林院上值,但她也並無什麼事務可做,因此請假並不礙事。
這日去了,孫早便過來同她寒暄。
問過家中無事後,孫早嘆息,「如今這日子越來越難過了,你們家遭逢巨變,外頭卻也沒閑着。」
「孫兄知道什麼?」
「不是我知道,是滿朝廷都知道了——西廠派人收來無數礦稅,還派廠衛去盯着,這些廠衛權力極大,已經有過數起命案,如今同僚都在準備聯合上疏請求陛下收回成命。」
傅青淮疑惑,「礦稅,這不是本就有的嗎?」
「是,可那馮瑞胡來!為了應收盡收,甚至多收討陛下歡欣,他手下之人過分的,甚至會直接敲詐勒索,反正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說說,這樣下去,遲早不得民不聊生?我們替陛下分憂,自然要提醒陛下。」
傅青淮沉默片刻,「確實過分,但我等也改變不了什麼。」
聽見這話,孫早奇了。
從前那個這世上的事,總該有人去做的傅青淮呢?
他忍了忍,沒問出來。
或許是傅家的事,消磨了傅青淮的銳氣吧,再給他些時日,就該好了。
於是孫早道:「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能不能改變呢?我們雖然平日不必上朝,但有時亦可上朝奏疏,所以已經說好,要一同上朝了!」
傅青淮聞言有幾分擔憂,「孫兄,那西廠廠衛急於立功,搶奪東廠權勢,你們這般等同於跟馮瑞對着干,依他的性子,怕會記恨。」
孫早一笑,自信道:「從前你受那麼多記恨,不也過來了?青淮,你莫要消沉,你是真的給我們帶來了改變!作為先驅,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你應該知道,我從前說過進京趕考不過是為了逃避家中給我招呼妾室而已,可如今我不想混日子,我也想真正為這個國家,為黎民做出些事情來!」
他這一番話說得激昂慷慨,可是傅青淮卻有些不安。
「孫兄,槍打出頭鳥,你們出頭不好,不如讓那些高官去,他們——」
孫早聽見她這話,忍不住皺眉,「青淮,你何時這般畏首畏尾了?那個為民請命的傅青天呢?如今這樣不該是你!」
聞言,傅青淮只得苦笑,張口想說什麼,卻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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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近午間,傅青淮出門去三元食肆吃面。
正好見孫早喜氣洋洋朝翰林院走過來。
隔老遠看見傅青淮,他便抬手打招呼,「青淮!」
喊着,便朝她跑過來,「今日我上朝力駁馮瑞,將他駁得啞口無言,陛下已經答應會派人考量,再行決斷,我們成功了!」
傅青淮朝他快步走去,聽見這話也不由得精神振奮起來。
「孫兄,我請你吃——」
一匹瘋馬跑過,傅青淮連忙閃避,定睛朝孫早看去,卻見那馬上之人腰塌下,手中寒光一閃,孫早便倒在逐漸形成的血泊之中。
街道百姓高喊:「殺人了!殺人了!」
傅青淮渾身發顫跑到孫早身邊跪下,「孫兄,孫兄你要撐住!」
她朝百姓大喊:「救命!誰是大夫,救命!」
突然想起隨身帶了連霽制的葯,各樣都有一種,便找出來要朝孫早嘴裏塞。
「青淮……你、你……他們……都……指望着你,我娘子——」
傅青淮急瘋了,「孫兄,你別說話,你吃藥你吃藥!你別說話!」
她將葯拚命塞進孫早嘴裏。
一旁的百姓看不下去,走過來道:「傅青天,他、他已經死了。」
傅青淮死死盯着孫早。
他的脖子,被一刀割開了。
「誰幹的?」傅青淮呼哧喘息,起身朝四下看去,瘋狂大喊,「誰幹的!」
無人應聲。
街上,忽然就靜默了。
傅青淮大喘氣一聲,青筋暴起。
馮瑞。
馮瑞!
翰林院的官員死在門外,自然有翰林院的人出來替他收屍。
傅青淮愣愣地站在門口,看着滿手的血,忍不住全身發顫。
她為什麼不再多勸勸,為什麼不告訴他,馮瑞是個極度戀權的怪物,為什麼不幹脆攔住孫早!
傅青淮在門口,靠在牆上遠遠地看着地上那灘血。
站到下值都沒人敢跟她說話。
三元食肆的老闆端一碗熱麵湯,拿一條打濕的布巾過來,小心翼翼道:「大人,您……喝點兒湯暖暖身,還有您手上的血,都幹了……」
傅青淮僵硬地轉頭看他,脖頸發出「咯咯」響聲。
「你看見他怎麼死的了嗎?」
食肆老闆抬起手臂擦眼淚,哽咽道:「沒有。」
傅青淮慘笑,「我看見了,我親眼看着他死,可是我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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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等她走到孫早家,卻發現手裏提着一包子火燒。
喉間哽得連吞咽的動作都做不了,傅青淮低下頭乾嘔。
孫氏聽見動靜出來,看着傅青淮一言不發。
「嫂子,我來給你,送子火燒。」
孫氏的唇開始顫抖,那張喜氣的臉也痛苦起來,「他為什麼會死?」
「是我不好,我沒攔住他,我沒發現有人要殺他,都是我不好。」
孫氏蹲在地上痛哭出聲。
傅青淮低頭看她,又看自己的手,顫抖得越發厲害了。
可是她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可是孫氏平復得很快,「進來,我把子火燒熱一熱,我們一起吃。」
傅青淮僵硬地坐着,等孫氏拿來子火燒,兩人便一人一個朝嘴裏塞。
孫氏吃完一個,又哭起來,「青淮,我有孕了,這孩子為什麼就不能早點來?早幾年,我們不會來京城的。」
傅青淮眼珠赤紅,眼淚順着臉頰流進嘴裏,子火燒都鹹得無法下口了。
孫早死了?
死了。
那個被自己奪了會元也不惱,甚至能和氣笑着勸她別理那些眼酸之人的孫早死了。
那個曾經在除夕夜好心把遊盪在外無家可歸的自己領回家的孫早死了。
那個一心愛妻,連進京科舉都是為了能和妻子廝守的孫早死了。
那個官場無志向,安得遂閑情的孫早,不再為世所薄,奮起要為生民立命——
他是最好不過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