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裴言坐立難安地再次點開那張照片。
裴時寓說什麼都不肯把校服脫下來給他,裴言實在沒辦法,只得從衣櫃裏扒拉出一件裴時寓不穿的夏款校服臨時用上。
這校服有些小,抬手拍照的時候肚子都擋不住了。
裴言本想找裴時寓幫忙拍,可一想到裴時寓看到他穿着自己的校服時的表情,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裴言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裴言猶豫了一會,將照片發給了發小夏淼。
裴言:【我準備去拍高中生校服紀念照,你覺得這一套怎麼樣?】
夏淼:【靠啊,這太不公平了!】
裴言:【?】
夏淼:【照片.jpg】
夏淼:【照片.jpg】
夏淼:【照片.jpg】
夏淼連續發了三張自己的校服照。
夏淼:【我這些還是精修的,跟你這張一比,簡直都是些什麼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明天就要去重拍!】
裴言安慰了他兩句,帶着笑意切回到talkyou聊天界面上。
雖然將快樂建立在朋友的痛苦上很過分,但是夏淼的反應讓他很滿意。
這照片看起來沒問題。
裴言雙手捧着手機,甚至點開了鈴聲,就為了能在對方回複信息的第一時間,立刻點開查看。
終於,等了好幾分鐘后,老男人回復了。
那一聲“叮”,聽在裴言的耳朵里,像是天籟一般。
Edward:【這樣的照片別亂髮。】
嘖。
老男人還在裝模作樣。
裴言噠噠噠按手機。
裴裴:【為什麼?】
很快,老男人的信息又發了過來,他沒有說原因,只是依舊說:【總之不可以。】
裴裴:【那我以後只給哥哥發,可以嗎?】
這一條消息剛發送過去,對面名字下面開始顯示正在輸入中。
裴言翹首以待。
只是好幾分鐘過去了,那上頭依舊顯示着“正在輸入中”。
-
風突然變大,窗邊的橘樹枝葉搖擺,大片的花香隨風湧入書房內。
清幽的香味抵入鼻息間,沈霆冕放下手機。
他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然後轉身過來,結實的雙臂撐在窗台上。
“抱歉,我認真想過了,你這個問題怕是無法回答。”
沈霆冕認真看着自己的弟弟,“雖然我說這個事情有些奇怪,但我沒戀愛過,無法在這件事上給你有用的參考。”
沈樾唇角不由彎起。
就說嘛,他哥只可能和工作“談戀愛”,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能吸引他的男人。
之所以不是女人,是因為沈霆冕那句薛定諤的:喜歡男人。
見弟弟臉上表情鬆動,沈霆冕也微笑起來:“不過如果你喜歡上了誰,努力去爭取。”
沈樾一怔:“不介意我早戀?”
沈霆冕:“你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成年了,現在戀愛怎麼能算早戀?”
沈霆冕這個態度,莫名讓沈樾有些心虛。
他抱着目的前來試探,他哥卻坦誠相待,還支持他戀愛。
沈樾越想越不好意思,最後只能僵硬地結束這個話題:“我會的。”
眼見話題結束,沈霆冕走回桌前。
準備坐下的時候,他突然叫住半隻腳踏出書房的沈樾,神色如常地問:“那個你讓我幫你刪掉的人,他是誰?”
沈樾腳步頓住,幾秒后才說:“他是我一個同學,叫裴時寓。”
沈霆冕挑眉,表示自己知道了。
回想起剛才沈霆冕說的話,沈樾突然想起了之前裴時寓加他好友鬧的那場烏龍。雖然裴時寓的行為令人不齒,但隨便刪掉人,也不是什麼合適的行為。
沈樾索性轉身過來,問:“哥,你把他刪了嗎?”
“我把賬號註銷了。”沈霆冕看着他面不改色道,“你不是不想用了么,我也沒什麼用處,便註銷了。”
沈樾:“……”
果然是他哥。
行吧,那我撤了。”
沈霆冕卻又叫住他:“明天晚上是你們的考前總動員吧?”
沈樾:“是。”
沈霆冕長指點了點桌面:“這是你最後一次高中的家長會了吧?不介意的話,我去?”
之前沈樾的家長會,大多都是蔣伯去的。
沈樾對誰去都沒意見,他萬年全校第一,哪怕不去老師也不會說什麼。
但如果他哥願意去,他心裏面還是很開心的。
關門的時候,沈樾往裏多看了一眼。
不知怎麼的,他哥的表情看起來比他進來時高興多了。
就像是……談成了一樁久攻不下的生意一樣。
-
裴言緊緊盯着手機屏幕。
不知什麼時候,對面的“正在輸入中”消失了。
這代表着對方要麼退出了聊天界面,要麼已經不再看手機了。
裴言“靠”了一聲,氣憤地把手機丟到一旁。
這老男人,也太懂怎麼吊著人,玩弄人心了吧!
沈霆冕確實沒有看手機,但他也不是裴言所想那樣,故意吊著不說。
沈霆冕只是不想去看手機,不想回答那個問題。
他晃動鼠標,電腦屏幕很快切換到了瀏覽器界面,北城大學論壇的頁面跳了出來。
準備關閉網頁的時候,沈霆冕注意到了角落處的私信圖標,點進去一看,有一個叫非言的人給他發了私信消息。
【同學,謝謝你的建議,我覺得很有用。】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沈霆冕嗤了一聲,視線落到對方頭像上時,怔住了。
夕陽光下的大橘樹,溫暖的小院。
很熟悉的畫面。
沈霆冕很快想起來,這個“非言”是之前那個海王樓的樓主。
難不成,這傢伙感謝的,是他那天的回復?
海王果然是海王,不過短短几天,自己隨便的幾句話,已經找回了海王的尊嚴。
而他這個提建議的,反倒成了一尾“魚”,被困在了“魚池”里。
沈霆冕就這麼坐在電腦前發了很久的呆,直到月上中天,他終於再次抓起手機,然後點下語音鍵,附到唇邊,低聲說:
“也不可以。”
-
翌日,是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裴言提着澆水壺,又一次點開昨天半夜老男人給他發的語音信息。
“也不可以。”
低沉的男聲回蕩在清晨的小院裏,聽起來令人周身愉悅。
雖然還是那麼一句話,但從文字變成聲音,應該算是很大的一種進步吧!
裴言眉眼舒展,兩顆梨渦印在唇角,久久沒有消失。
“早呀小言!”
裴言抬起頭,一牆之隔的鄰居趙姨同樣手裏提着澆水壺,“什麼事情,笑得這麼開心?”
“早,趙姨。”
自從裴言他們搬過來和趙姨成為鄰居,這幾年,兩家人一直處的很好。
尤其是裴時寓,經常能在她家待一下午。
前幾年,裴言都是住宿的。
他不喜歡住宿,但奶奶堅持讓他多和人接觸,這樣子對他的“社恐”有好處。
裴言很想和奶奶說,住宿並不能治療他的社恐。
但奶奶覺得有用,他便聽話的去了。
後來奶奶過世,裴言回家住之後,便也和趙姨熱絡起來,趙姨漸漸成了他們兄弟兩的另一個家人。
裴言彎起眼:“遇到了一點好事。”
趙姨:“難道是談戀愛了?”
裴言表情僵了一下:“不是。”
趙姨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我聽到了,你反覆在聽一個男人說話!”
裴言:“……”
趙姨雖自己一輩子沒有結婚,但對於戀愛態度還是相當積極的:“不用不好意思啦!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多戀愛多享受,不然到我這個歲數,再想要轟轟烈烈談一場,難嘍!”
裴言知道自己不表態,趙姨能一直叨叨下去,只能綳起臉說:“我會的。”
然後在心裏補上了這句話的後半段。
才怪。
他才不是在談戀愛!
-
夜幕覆蓋整座城市,萬家燈火猶如星點一般密佈在各個角落。
北城高中張燈結綵,張校長笑容滿面地站在門口,歡迎每一位前來參加考前家長動員會的家長。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靠門邊停下,看到車牌上的號碼,張校長臉上笑意更濃。
他迎上去,高興道:“Edward!”
沈霆冕伸手,和他握了握手:“張校長!”
沈霆冕雖不是北城中學畢業的,但山城集團對北城的影響力是所有上市公司中獨一份的,作為其繼承人,就算這兩年不在國內,沈霆冕知名度也頗高。
張校長:“我剛才電話里和你說的演講,真的不考慮一下?”
沈霆冕笑了笑:“我只是沈樾的哥哥,算不上家長,我相信那些為學校做過貢獻,也十分樂於分享教育方面經驗的家長更適合來進行這個演講。”
張校長也不失望,這些話本就是客套話。
他側過身,準備找個學生或者老師陪沈霆冕到教室去。
沈霆冕抬頭往前,目光被不遠處一道側影吸引。
那人一身休閑裝,在人群中挺拔出眾,尤其一雙晃動的腿,修長筆直。
“今晚有學生?”沈霆冕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張校長:“對呀,我每個班叫了幾個優秀學生過來幫忙,引引路什麼的。”
“哦,你家沈樾我沒叫。”
沈霆冕想起自家弟弟那張臭臉:“他確實不適合。”
張校長哈哈笑:“理解就好理解就好。”
那抹修長的身影眼見就要消失在人群里,沈霆冕婉拒了張校長找人帶他,說道:“我想自己隨便逛一會。”
這會兒離家長會還有一些時間,張校長便抬手指了指教室方向:“行,教室就在那邊,要是真找不到就隨便找個學生問問。”
“好。”
沈霆冕說著,邁開長腿,快步往裏走去。
-
裴言避開了喧囂的人群,一個人緩緩往裏走着。
每次裴時寓的家長會,裴言都會算準時間,在快要結束的時候進教室聽上幾句。
裴時寓向來禮貌佳成績好,是那種完全不需要老師擔心的好學生類型。這一類學生的家長會家長就算不來,老師也不會有什麼意見。當然,裴言不會不去,他只是避開老師表揚那一段而已。
等待的時間裏,裴言大多都會來操場這邊逛一會。
家長會嘛,家長們的注意力都在孩子的成績身上,一進學校就會直奔教室。
操場這些地方,幾乎不會遇上什麼人。
正適合裴言。
他獨自一人漫步在路燈光昏黃的操場附近,準備如往常那般,等着差不多時間再進去。
突然間,四周圍陷入一片黑暗中。
喧嘩聲從門口處傳過來。
很快,是保安提着大喇叭的叫嚷:“大家稍安勿躁,電路出現了一些問題,已經有專業人士在進行維修了!”
裴言站在那,努力適應四周的黑暗。
北場高中在靠郊區的地方,周圍居民小區不多,佔地又廣。突然沒電,整個學校猶如陷入一片混沌中。
尤其是操場這一塊,黑得幾乎看不到自己的手指。
當然,這也有裴言自己的原因。
他有夜盲症,在光源不足的環境裏,視力特別差。
裴言適應了一會,拿出手機準備當電筒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趙姨怎麼這個時間給他打電話了?
裴言一接通電話,裴時寓帶着哭腔的聲音立刻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哥!趙姨進醫院了!”
裴言被他弄得心跳快了好幾下:“怎麼回事,這不是趙姨的手機嗎?”
裴時寓嘰里咕嚕說了幾句,很快電話被趙姨搶了過去。
“小言,我沒事……”趙姨解釋着。
她早上的時候到了一批貨,很喜歡,忙於修剪搬遷,忘了吃降壓藥。後面傍晚時有人來看花,聊了幾句才發現,對方是同行來砸場子的,遂和人爭執了起來,然後一個激動,就暈了過去。
“我這暴脾氣,知道自己血壓不行,但還是忍不住。”趙姨十分後悔,“我住院醫生要簽字,說裴裴太小了,所以我只能給你打個電話,問問你家長會結束之後能不能來一趟醫院。”
“別等會兒了,哥,你現在就來!”裴時寓湊在手機旁大聲喊。
趙姨:“那怎麼行,小言今天有家長會呢!”
“家長會不重要!”裴時寓的聲音要多嚴肅有多嚴肅,“趙姨,遠親本就不如近鄰,平日裏你幫了我們這麼多,我哥不在的時候還老留我吃飯,現在你生病了,我們當然應該照顧你!”
“沒事,我和老師請個假就好。”裴言也附聲應和,“你們在醫院等我,別著急。”
沈霆冕站在不遠處,靜靜看着。
男生的身量不算很高,粗略看起來應該有一七五到一七八的樣子,身形瘦削修長,比例非常的好。
月光如紗霧一般,將他淺淺包裹起來,他露在外面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玉石一般的瑩潤光澤感。
男生的聲音相較語音信息中,更為溫潤舒緩,安撫人的時候語調堅定中透着溫柔。
像是有一隻手,又輕又重地揉捏過沈霆冕的心臟。
等人說了再見,他邁開腿往那邊走過去。
掛斷電話后,裴言點開裴時寓的班級群,準備單獨和老師說明一下情況,然後請假。
他邊翻手機邊藉著微弱的光往校門口走去。
走出操場的時候,一道高大的身影破開黑暗,站到他面前:“同學你好,你知道高三四班怎麼去嗎?”
同學?
裴言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對方應該是把自己當成學生了。
他打開手機電筒,試圖去看清對方的相貌。
無奈在這種漆黑的環境裏,手機電筒的光線對於他來說,微弱得幾乎像是沒有。
雖然看不清楚,但也能感覺到對方很高,哪怕隔着一段距離也能感覺到那種身高差帶來的壓迫感。
裴言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你不認識路怎麼來的這裏?”
男人嘆了一口氣,顯然是迷路了又不好意思承認,只能沉默以對。
這麼黑,又是第一次來,確實很容易迷路。
裴言唇角扯了扯:“算了,我帶你過去。”
反正他也要去校門口。
雖然夜盲,裴言曾在這個學校里待過三年的時間,對裏面的每一條道路都十分熟悉。
他走在前面,自然沒有發覺,身旁的男人一直都在看着他,那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他修長的後頸和線條優美的腰臀上。
穿越一條羊腸小道的時候,裴言不小心踩空了一步,身形趔趄往後——
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腰上貼上來一隻大掌。
“小心。”
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裴言本能扭過頭。
眼下這個姿勢,他的後背幾乎貼到了對方的胸膛上。
即便是這麼近的距離,他依舊看不大清男人的面容,只知道對方有一雙異常深邃的眼睛,正緊緊盯着他。
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傾吐出來的氣息,帶着與風完全不一樣的溫度。
呼吸間隱有橘香,很淡,卻在入鼻的瞬間狠狠刺激到了他的神經。
他與這個陌生人,已經突破安全距離了!
裴言心臟一陣劇烈跳動,他猛地推開男人,站直身體。
有風吹拂,雖隔着衣服,腰側皮膚依舊能感覺到對方掌心的溫度殘留。
裴言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抱歉,我有點夜盲症,”裴言渾身上下都僵硬起來,聲音更是乾巴巴的,“晚上有些看不清東西,不是故意摔倒的。”
男生的聲音很軟,大概是因為不好意思,尾音帶着顫,比語音信息里好聽很多。
沈霆冕抬高手臂:“看不清的話,我可以借你扶一下。”
裴言:“……”
大可不必。
劇增的戒備心讓他將之前扯下來的口罩拉了上去,聲音冷淡下來:“不用,我不會再摔倒了。”
沈霆冕微挑了一下眉。
他往“裴裴”那邊靠了一些,明顯感覺到對方往另一側又歪了一些。
顯然很抗拒和他靠近。
男人眉宇微擰:“你現在,可以看清我的臉嗎?”
裴言:“???”
這個人是不是有病?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自己好心在黑燈瞎火中幫他帶個路,要看清他長什麼樣做什麼?
裴言越發覺得這人有問題,他加快腳步往前,不再說話。
接下來的一段路,只剩下兩人鞋底踩在路面上的沙沙聲。
終於,學校大門出現在了眼前。
保安室里有應急燈,這一處是整個學校最亮的地方。
裴言長舒了一口氣,抬起手正要指方向的時候,手腕突然被身旁的男人攥住了。
男人用力收緊手臂,他速度極快,力氣又大到離譜,裴言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整個拉到了對方面前。
兩人的胸膛幾乎抵到了一起。
男人頭低下來,幾乎壓着他的額頭,開口的聲音低沉而危險:“你真的,不認識我是誰?”
戰慄感從四肢八脈奔涌而來。
裴言死死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脊背綳成一條直線,徹底炸毛:
“你是什麼大人物么?我為什麼要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