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裴言踩着最後一抹陽光回到家。
換鞋放好書包后,裴言走到客廳角落的柜子旁,拿起一個洒水壺,轉身往前院方向走去。
裴言家在一樓,自帶一個約四五米寬的小院子,裏頭種滿了各種不同的花花草草。
推開門,大片生機盎然的綠鑽入眼中。
時值四月,正是一年中植物生長最快最茂盛的時節,每一株都拚命伸展着自己婀娜窈窕的身姿,試圖在這小小的院子裏表現出最美好的模樣,以此來吸引主人的目光。
但這些似乎都是徒勞的。
它們的主人一進院子,便有目標地,直奔東邊最角落,開滿了白色小花的橘樹旁。
這一顆橘樹是從老家南城帶過來的。
南城盛產橘。
小時候,每年橘子豐收的時候,裴言總會偷偷搬很多的橘子到自己房間,吃個痛快。然後被奶奶捏着手,攤開,輕笑着呵斥:“言言,你不能吃了,手心都變黃了!”
奶奶帶着笑意的聲音猶在耳邊,裴言攤開手掌,白皙紅潤,一丁點黃氣都看不到。
可見,老人的話不總是對的。
正如同,她握着裴言的手說自己只是想打個盹。但閉上眼后,再也沒有睜開來。
清新的花香散落在小院子的每個角落,驅散了一些空氣里的躁意。
裴言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
這裏是他的小小世界,回到這裏,像是魚回到了水裏,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呼吸了個暢快。
所有一切的煩惱也能暫時的離他遠去。
嗯。
暫時的。
煩惱這種東西,並不是你不去想,就會自己消失不見了。
裴言睜開眼,隨手抓了個小凳子,在橘樹下坐下。
雖然頂着一張漂亮臉蛋,但在過去的22年裏,裴言從沒談過戀愛,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把一個想要“分手”的人給留下來。
“喵嗚——”
前方傳來貓叫聲,裴言抬頭,是成天在對面花園裏晃悠的橘貓。
橘貓肚子圓滾滾的,已經懷孕一陣子了,過不了幾天就要生小貓了。
見裴言看它,橘貓從矮牆上跳下來,小跑到他面前。
裴言揉了揉它的腦袋:“餓了?”
橘貓又喵嗚了一聲。
裴言起身,走到裏面去拿了一根火腿腸,剝開餵給它吃。
-
“哥,我回來了。”
打完招呼,裴時寓放下松垮背在一側的書包,走到冰箱前拉開門,取出一盒牛奶,擰開,仰頭喝了一大口,又塞了回去。
裴言關掉水龍頭,揭開蒸鍋的蓋子,將裏面的蒸魚取了出來:“先吃飯。”
“哦。”
兄弟兩人在餐桌兩側坐下,開始吃晚飯。
裴時寓扒拉了一下碗裏的米飯,看起來有些心事重重的:“白天實驗課的時候,老師將我和沈樾分到了一組,但他後面和另一個人換了位置,還表現出一副和我非常不熟的樣子。”
“沈樾”就是那個和裴時寓說的,在talkyou上和他談戀愛的傢伙。
裴時寓和裴言的五官很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裴言更為精緻瘦削,而年幼幾歲的裴時寓還未脫離嬰兒肥,臉頰白嫩豐潤。
此刻,那略顯肉嘟嘟的臉上露出一種又迷茫又無奈的神情來:“他明明在talkyou上表現的很有耐心,不管我問什麼都會回答我。”
裴言將嘴裏的飯咽下去,抬眼看他:“你說是為什麼?”
裴時寓認真問:“為什麼?”
裴言很無語:“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
裴時寓五官皺成一團:“我今天去和之前給我賬號的人對過了,沈樾就是那個賬號。”
裴言:“那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人一開始弄到的賬號就是錯誤的?”
裴時寓愣在那,好一會才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說:“對哦。”
裴言將紅燒魚往裴時寓那邊推了一些:“吃點魚籽,補腦。”
裴時寓不滿:“哥,我智商測出來比你高。”
裴言:“我不是說補智商,是補情商。”
裴時寓:“……”
他夾了一筷魚籽,放在米飯上:“可他如果不是沈樾的話,又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幫我解題呢?”
裴言都快被他弟氣死了:“當然是對你、有、所、圖!”
裴時寓更不解了:“我有啥好圖的,又不好看。”
裴言點開裴時寓的talkyou,放大個人資料上的照片。
這是裴時寓一張抬頭的自拍,角度和光影很好地修飾了他肉嘟嘟的臉蛋,看起來幾乎和裴言一模一樣。
裴言木着臉:“那你知道和這張照片沒什麼區別的你哥,是北城大學校草這件事嗎?”
裴時寓:“真的嗎?你們學校的人審美好奇怪誒!”
裴言:“……”這弟弟他能不能不要了?
回來路上,裴言查了不少talkyou這個app的新聞,發現梁教授女兒遭遇的事情不在少數。一眾家長們更是對這個軟件貶大於褒,甚至還有人發出了要將軟件下架的訴求。
見裴時寓還是一臉迷惘的樣子,又回想起梁教授女兒的遭遇,裴言越想越生氣,當下做了決斷:這事不能這麼簡單算了,必須讓裴時寓知道這個世界的醜陋,免得將來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下定決心后,裴言點進了學校的論壇里。
他確實不知道怎麼把一個想要“分手”的人給留下來。
——但總會有人知道的。
-
月亮悄然爬上樹梢。
書房內,沈霆冕邊敲電腦,邊語音安排工作:“你坐明天早上的飛機過來,大概十點左右來我家裏接我,我們一起去北城大學。”
“下午的話,我們需要去碼頭酒店參加一個晚宴……”
對面一直不吭聲,沈霆冕停下敲鍵盤的動作:“費一城,你他-媽到底在不在聽我說話?”
費一城的聲音很快從語音里傳過來:“抱歉,我都記下了,我剛才在看個帖子。”
費一城名義上是沈霆冕的助理,但兩人自高中起一直都關係很好,沈霆冕與其的相處更似朋友。
“帖子?”
費一城:“對呀,有人在論壇里釣魚呢!就熱門區的那個新帖,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真的很無聊。”
話這麼說,沈霆冕還是點開了北城大學的論壇。
沈霆冕公司這一段時間的主攻方向,是各類面向大學和剛進入社會的年輕人的社交app。
大學論壇是距離這類人群最近的地方,沈霆冕自然不會錯過這麼一個了解這類群體的地方。
如費一城所言,一個新的帖子出現在熱門區。
——各位海王海后們,當你們魚塘里的魚開始叛逆期,掙脫魚餌想要逃跑的時候,你們會怎麼做?
帖子才發了一個多小時,已經有好幾百條回復了,裏面有罵樓主的,有現身說法的,更有路過吃瓜的,好不熱鬧。
沈霆冕冷哼了一聲無聊。
準備關閉網頁的時候,視線餘光掃到了樓主的頭像。
那是一張庭院一角的照片。
夕陽光線暖黃,高大的橘樹凌然而立,白色的小花和碧綠的樹葉鋪滿了大半片天空,看起來那麼恬靜而溫柔。
沈霆冕不由往窗外望去。
這棟別墅的院子裏,也有一顆那麼大的橘樹。
從他這邊往外,正好可以看到白色的小花在風中搖曳,花香隨風穿過未關攏的窗戶,給書房添了幾分幽然之意。
鬼使神差中,沈霆冕拉到帖子最後,回復。
——哄他,騙他,用最動聽的聲音求他。和他說早安和晚安,讓他習慣你,直到他再也離不開你。
這時,半開的書房的門從外被推開。
管家蔣伯端着一盤水果站在那:“來點水果怎麼樣?”
沈霆冕隨手關掉網頁,笑着應了聲好。
蔣伯是沈霆冕爺爺的警衛兵,替他擋過子彈的那種。結束戰爭后,爺爺將無依無靠的蔣伯帶了回來,讓他繼續跟着自己做事。
爺爺離世的時候,反覆叮囑過家中小輩,要讓蔣伯舒舒服服安享晚年。
一輩子操勞慣的人,自然不願意自此享福,蔣伯身體又靈便,便繼續做着管家的工作。
但全家人沒有一個人當他只是“管家”。
對於沈家人來說,他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將果盤放到沈霆冕面前後,蔣伯在一旁坐下,問:“你明天要去北城大學?”
蔣伯這話問得自然,沈霆冕答得也自若:“我這次回來主要也是為了這事。董校長想和我談一下獎學金的事情,他希望我能提高一些獎學金的金額。”
蔣伯不悅:“這些年你都給了那麼多了,他們還不滿足啊?”
沈霆冕笑了笑:“不管怎麼說,那是爸媽的母校,是他們感情的見證地。再說了,這份獎學金也是我爸為了紀念媽媽設立的。”
沈家兄弟其實並非一個母親所生。
沈霆冕五歲的時候,他母親病故,之後為了紀念沈夫人,老沈總特別設立了這麼一個獎學金。
想着孩子還小,不能沒人照顧,老沈總很快娶了第二任太太。誰知他運氣不佳,第二任太太也在生完孩子幾年後,因為一場意外離世。
連着沒了兩個老婆,老沈總徹底斷了再娶的念頭。
兄弟兩人互相扶持長大,倒也沒有那些豪門兄弟間的陰私,兄友弟恭,感情頗為不錯。
桌上手機震動,提示有新消息接入。
那是沈霆冕的私人手機,蔣伯豎直脖子,想看看是誰給沈霆冕發信息了。
可惜沈霆冕的手機上貼了防偷窺膜,什麼都看不到。
“是費一城的信息,和我說明天工作的事情。”
蔣伯臉上的興緻勃勃淡去:“不是男朋友?”
沈霆冕在同性婚姻法發佈的時候就公開了性向,家裏人都知道他喜歡男人。
沈霆冕:“……”
感情老人家這麼晚來找他聊天,是刺探“戀情”來了?
沈霆冕無奈:“蔣伯,我還不急結婚的事。”
蔣伯吹起鬍子:“怎麼不急,你爸在你這個年紀,都當爸爸了。”
見沈霆冕皺眉,蔣伯板起臉:“年輕人都是先成家后立業的,你爺爺你爸爸都這樣,你今年都27了,是時候好好考慮這件事了!”
沈霆冕不想因為這個話題和蔣伯爭辯,做沉思狀片刻后,他真誠道:“您說的很對,我會認真考慮的。”
得到想要的答覆,蔣伯滿意地結束了今晚的談話。
將人送走後,沈霆冕關上書房的門,坐回書桌前。
他捏了捏鼻樑,拿起手機。
剛才沈霆冕沒說實話,給他發信息的,並非什麼“梁教授”,而是他弟沈樾讓他幫忙刪除的“追求者”——裴裴。
裴裴:【我知道你是誰。你不是沈樾,你就是照片上的人。】
裴裴:【我喜歡的也一直都是你,所以你別刪我的好友,好不好?】
今天早上,沈樾上學前突然讓他幫忙刪除talkyou上的好友。
沈霆冕登錄軟件一看,這廝的talkyou上只有“裴裴”這麼一個好友。
說起來,這個賬號還是沈霆冕的。
一年前,talkyou異軍突起,沈霆冕對其很感興趣,特地申請賬號研究了一番。
“talkyou”是需要實名認證,且必須成年之後才可以申請。
沈樾到今年五月底才成年,見他要用,沈霆冕便將賬號丟給了他。
沈樾什麼資料都沒改,就連當初沈霆冕為了驗證隨便放上去的照片都沒替換掉。
看樣子這傢伙是認出了他,所以才會主動找上來的。
沈霆冕皺了下眉。
怪不得他弟要惱羞成怒了,跟人掰扯了半天,結果對方喜歡的根本不是他。
還挺慘的。
沈霆冕點開“裴裴”的主頁,對方個人信息界面很乾凈,只留了年齡,性別,所在城市,還有一張頭像照片。
隨手拍的照片畫質不高,但也能看出來對方五官相貌非常出挑。
沈霆冕多看了一眼,然後再次點開聊天界面。
裴裴又發來了新的消息:【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因為你,我覺得學習不再無聊,生活不再無趣,你就像我生命里的一盞燈,照亮我前行。】
這土味情話實在太令人窒息了,沈霆冕終於沒忍住,發了一串“省略號”過去。
裴裴:【你終於理我了!】
裴裴:【拜託你了,就留下我嘛!我會很乖的,絕對不會在不該打擾你的時候打擾你!】
沈霆冕按了按太陽穴。
作為一個全方面都不錯的優秀青年,沈霆冕被很多人花式追求過,卻沒有一個似裴裴這般“直白兇猛”。
現在的高中生,都這麼厲害嗎?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抗拒,裴裴主動放低了“要求”:【實在不行的話,那堅持到高考可不可以?就當給我一點動力,高考以後,如果你覺得我煩,隨便你刪我。】
在他猶豫的時間裏,“裴裴”又發了一條語音信息過來。
本着反正要把人刪了,聽一下對方最後說什麼也沒關係的念頭,沈霆冕點開語音信息。
“求你了,別刪我好不好?”
“裴裴”的聲音很軟,咬字很急,最後一個音節幾乎被口水音吞沒。
像是一條撲騰的小魚,直往沈霆冕耳朵里游去。
不知怎麼的,沈霆冕懸在刪除鍵上空的大拇指,怎麼也按不下去。
“哥,你好了沒?”門外傳來沈樾的聲音,“我寫完作業了,你不是要我陪你夜跑么?”
沈霆冕應了一聲,收起手機,丟到一旁的抽屜里。
行吧,也不是非刪不可。
——不搭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