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成婚是不可能成婚的。
張晗鄭重地思考了好幾天,也還是無法邁過心裏的那道坎兒。不過她好歹在王氏面前鬆了口,答應母親在遇到心儀的郎君之後,便會與其成家。
王氏心知不能逼得太急,便也暫且不在張晗面前提及成婚之事。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幾天,太尉張晗「有意擇婿」的事情便不脛而走。
「我怎麼覺得你們的眼神全都怪怪的。」張晗看着面色古怪的幾位謀士,不解其意地問道。
蔡琰輕笑一聲,擠眉弄眼地問道:「主公覺得剛剛離開的那位從事怎麼樣?」
張晗不明所以,撇撇嘴道:「要是他辦的事,能和他那身衣服一樣漂亮就好了。」言外之意便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蔡琰笑得越發開懷,道:「主公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傷心呢。」
張晗環視了周圍一圈,嘟囔着道:「我不是向來如此嘛,他們早該明白我的作風了。」
蔡琰並不反駁,只是繼續問道:「主公不覺得近日的官署有些特別之處嗎?」比如,來來往往的雋秀郎君便多了不少。
張晗思索片刻,答道:「有何不妥之處嗎?我倒沒察覺到什麼異常。」
忽然,她靈光一閃,道:「近日官署內蓄鬚的青年好像突然便少了許多!」
漢朝男子早有蓄鬚的風俗。
張晗撓了撓頭,疑惑地看向郭嘉與法正,問道:「莫非這又是晉陽城流行的新風尚?」這些士子總喜歡效仿名士的做法。
法正抬抬眼皮,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大抵便是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吧。」
張晗越發摸不着頭腦,不滿地抱怨道:「你們這是與我打什麼啞謎呢?」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難道是天子說過自己不喜歡年輕男子蓄鬚?她怎麼沒聽到風聲?
郭嘉幽幽道:「坊間傳言:太尉喜愛面白無須的清雋男子。」
張晗大驚失色,嘴裏的一口茶水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直被嗆得連連咳嗽。
郭嘉還在以一種十分古怪的語調說道:「不僅任用的心腹皆是風流個儻的男子,就連前些時日招考擇定的三位優勝者,也都擁有一副英俊的好樣貌。」
「咳咳……咳,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謠言!」
郭嘉不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張晗。
樂子人蔡琰暗戳戳地加了一把火,緩緩道:「主公,世上豈有空穴來風的謠言啊。」就算是謠言,也要有一定的依據才能廣泛傳播。
郭嘉的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
張晗迎着兩人審視的目光,細細地將身邊的人數了一遍。
趙雲、馬超、郭淮、法正、郭嘉、張遼……這些都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年輕男子才俊,賈詡、荀攸雖然年紀稍長,但也是容貌端美、相貌堂堂……
難道她也像張昕一樣,是個實打實的顏狗?
不不不,張晗毫不猶豫地否決了心中的想法,義正言辭地說道:「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大家切勿不能輕信謠言。」
「謠言止於智者啊,各位。」
夜幕輕垂,星輝點點,一輪圓月在清輝的簇擁下冉冉升起,照亮了道路兩旁的丹桂。
本是最淡雅不過的美景。
然而這副美景若是落到失意之人的眼裏,難免便會沾染上幾分寂寥之色。
郭嘉抬頭望着朦朧的月色,一時發了怔。
「奉孝,怎麼還不上車?」張晗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楊家的宴會已經結束,張晗與郭嘉也就準備共同離開。
「是。」
郭嘉依言上車,坐到張晗身側。
「何苦喝這麼多酒?我也用不着奉孝為我擋酒。」
張晗聞到郭嘉身上衝天的酒氣后,微微蹙緊了眉心,帶着些責怪的語氣問道。
也許是酒意蒙蔽了神志,也許是今晚的月色太撩人,郭嘉失了他一直保持的分寸,虛虛地靠在張晗身上。
「心有所惑,又不得而發,嘉便只能借酒解憂了。」
張晗拿這醉鬼毫無辦法,無奈地問道:「心有何憂?」
郭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勾起嘴角,自嘲道:「大抵是求而不得吧。」
他的笑容很淺,很淡,臉上不見喜悅,反而帶着些蕭索的意味。
張晗平日裏總嫌郭嘉鬧騰,然而當郭嘉真的安靜了下來,她又有些無所適從了。她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欲言又止地看着郭嘉。
「主公又想看嘉的笑話?」
「嘉是絕對不會告訴你個中緣由的。」說完,他便閉上了眼,一副將將入睡的模樣。
誰能想到算無遺策的郭祭酒也有如此孩子氣的模樣呢?
張晗哭笑不得,只想將這隻醉鬼快點送回郭府。唉,早知道她就讓法孝直陪她赴宴了,雖然法孝直長了一張能氣死人的嘴,但只要他不說話,不比這隻醉貓來的省心?
她一邊在心裏抱怨着郭嘉,一邊壓低了聲音,輕聲吩咐車夫,「不必着急,駕車時穩一點。」
從車夫的角度看過去,兩人的舉止實在是……有些過於親密了。他匆匆瞥了瞥閉眼假寐的郭嘉之後,便連忙低下了頭頭,心領神會地點頭稱是。
車駕緩緩前進,大約一刻鐘后,便停在了郭府門口。
然而醉鬼偏要逞強,連連拒絕了親衛和車夫的攙扶,一個人搖搖晃晃地下了馬車。
張晗疑心自己明日便要看到一隻摔得鼻青臉腫的病貓。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伸出一隻手將郭嘉提溜進了庭院,「好好休息。」
「主公!」
郭嘉忽然伸手攬住了張晗的腰。
「郭奉孝,你可消停點吧。」張晗生怕把身嬌體弱的郭嘉打出個好歹,硬生生地控制住哪裏自己反擊的衝動。
隨便換個人這麼偷襲她,這個登徒子已經躺地上了好吧。
郭嘉的動作一頓,然後便越發不老實地攬緊了張晗。
張晗捏起郭嘉的一隻手,動作敏捷地轉了個身,便輕輕鬆鬆地脫離了郭嘉的懷抱。
她危險地眯起了眼,語帶威脅道:「郭奉孝,你別不是在借酒裝瘋吧。」
郭嘉不語,只是像狗皮膏藥一樣繼續湊了過去。
張晗的嘴角瘋狂抽動,無奈地嘆道:「郭大爺,郭祖宗,你到底要如何?」
待會兒就要宵禁了啊!
難道繼「楚王好細腰,太尉好玉面」的謠言之後,她又要見證「太尉公然犯禁,只為私會情郎」了嗎?
清亮的歌聲和着如水般的月光緩緩流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亮是如此的皎潔,月光下的美人是如此的美麗。身姿窈窕步履輕盈,令我徒增相思的煩惱。
張晗默然,心中的怪異越來越甚。
郭嘉還在繼續吟唱:「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亮是如此的明亮,月光下的美人是如此的動人,身姿窈窕步履舒緩,令我徒增相思的煩憂。
「郭奉孝,你何時有了這一喝醉就唱……的毛病!」被張晗隱去的詞大概是「情歌」。
這首《詩經·月出》是歌月懷人之作,主要表達了詩人因愛慕彼人而怦然心動,不能自寧的情感。
郭嘉將頭埋在張晗身上,悶悶地答道:「大約是在遇到主公之後。」
張晗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氣憤之下,自然也就沒注意到郭·粘人精·嘉越發過分的舉止。
要說郭嘉醉了吧,他分明又能對答如流;要說他郭嘉沒醉吧,他的這一系列舉動又一點兒也不符合常理。
張晗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心裏一直在「將流氓揍一頓」和「不和醉鬼計較」中反覆橫跳。
「元熙,我心悅你。」
郭嘉說完這句話后,便緊緊地閉上了眼,彷彿在等待神明判決的信徒。
張晗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以往相處時的景象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郭嘉當初那些看似怪異的舉止,忽然就變得有跡可循。
她心中思緒萬千,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
她看着郭嘉狀似懇求的神色,近乎冷酷無情地說道:「郭奉孝,你醉了。我不與你計較這些。」
郭嘉不怎麼意外地苦笑一聲,「元熙,我沒醉。」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1]。」
張晗與他靠得極近,清楚地聞到了他身上濃烈到近乎熾熱的酒氣,以及,苦澀非常的葯香。
他常年服藥,已經被腌出味兒了。
「主公,元熙,阿晗,我真的沒醉,我就是喜歡你啊。」無法控制,無法消除,亦無法隱藏。
「醉鬼總是不願承認自己喝醉了。」
張晗收斂了臉上多餘的表情,一點一點地將郭嘉從自己身上掰開,扶到庭院中的躺椅中去。
「喝醉的人就該好好休息。」
郭嘉看着張晗逐漸遠去的身影,倔強地補上一句,「我沒醉。」
張晗心緒複雜地停下了腳步,卻到底沒有回頭,一步一步地走出郭府的庭院。
在內院的書童阿玖聽到聲響后,終於姍姍來遲地出來迎自家的主君。
他看着怔怔坐在椅子上的郭嘉,敏銳地察覺到了問題,急急忙忙地問道:「郎君,你這是怎麼了?」
郭嘉聞聲望過去,「童兒,我現在想喝酒。」
「你……」不能喝那麼多酒的。仲景先生要是知道了,又該說你不遵醫囑了。
阿玖條件反射地想否決他的要求,他也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絕郭嘉。然而,他看着郭嘉張了張嘴,卻沒說出心裏那些拒絕的話。
「阿玖,我要喝酒。」
郭嘉長嘆一聲,固執地說道。
現在這樣,他還不如真的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