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中

李陽江解開有些厚大的外套，裏層的淡藍色襯衫已經被汗水和酒氣浸得像塊從缸里掏出來的抹布了。

「嗝——————」

長出的酒嗝讓胃液翻湧，啤酒的缺點也就是這個了，漲肚。但有的人不會管這麼多，一個帶着溫度的江軟女音傳來：

「你大晚上也終於曉得回來？要我說，你乾脆就和你那幾個狐朋狗友一起喝死在......」

「別別別，錯了錯了，真錯了。」李陽江下意識雙手合十搭在一起，搖晃着左拜一下右拜一下。

「老婆！聽我說，我要對你唱！愛你啊永不變————我愛你，因為————」

這下好了，一句話還三句，李陽江還拉着嗓子唱起來了。女音顯然是見慣了這套，當即直啐了口：

「鬧騰！就你會嘴貧是吧，孩子睡着呢，小點聲！」話語到了嘴邊又弱了下來，往副卧看了兩眼直瞪住李陽江。

酒氣鋪面，李陽江從背後環抱而來。

「幹嘛呢，幹嘛呢！孩子睡着呢，別鬧。」

肩膀上的重量變沉，愛人的體溫讓一時的惶恐變為了某種鎮定，安定感一時間惹人有些發困。

「老婆。」

「嗯，怎麼了？」

「跑工程出差累了。主要好久沒抱過你了。」

「撒嬌。那就抱會吧，盡便宜你了。」

手掌輕拂着李陽江，被修剪的寸頭已經有些泛起頭油，長了顆大痣的面龐上還帶着些風砂，一呼一吸間酒氣熏人。這個三十多奔四的老男人在短短的這麼十幾年裏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可惜么？有些吧。

後悔么？倒也不算多後悔。

聲音輕柔地詢問着：「陽江，你先去洗個澡吧，辛苦了。」

「再抱會唄。」

「鬧騰，快去洗，出來了接着抱，一會我也還要洗呢。」

聽到這的李陽江意識又清晰了些，當即掙起來問道：

「真的啊！我迫不及待了快，你別看我今天這個樣，行得唔......！」嘴巴被手掌捂住，女音帶着些嗔怒和小心翼翼：

「噓！都說了小點聲！小祖宗睡着呢，而且你不是喝酒了么，這些都別說，快去洗澡！」

李陽江眨了兩下眼示意明白，這才被放開，當即就一溜煙跑到主卧收拾好換洗衣物與浴巾跑進了浴室。途徑路上倒是漸漸微微聽到聲沒好氣的「還累呢，裝！」

嘿笑兩聲，李陽江心情愉悅地脫下衣物，水龍頭一開就開始洗澡。

蒸汽升騰過頭顱，疲倦與酒氣被一同帶走，嘩嘩聲不絕。打上泡沫閉上眼睛開始搓洗頭髮。

不知為何的，李陽江突然想起一塊小時候在河邊的那些時光。

陽光撒下，水波蕩漾，河邊的鵝卵石線條分明，對岸則有一塊大石頭。

就拿起水桶對着溪流舀起一桶液體，往裏一看，一大堆的密集的石頭躺卧在紙堆里，一些小生物正在爬行。

等等？石頭，紙堆？

欲要睜眼，眼睛卻被洗髮露的化學成分刺辣的難以睜開，腦內的幻想繼續發展。某種恐慌蔓延。

扶住牆壁，摸摸索索的向水龍頭關去，卻摸上了熱水供應的一段，抽手不及滾燙感攀附而上：

「嘶，草！」

再次用力摸索，總算把水龍頭關上了，打開浴間門，閉眼尋找面巾準備擦拭觀察周圍情況，幻想中的他卻好奇的朝桶內往去。

自己怎麼了？自己哪裏有這種記憶！叫囂卻換不來什麼，畫面繼續。

石頭在視野中放大，周遭的紙自燃而起，順着熱風向空中飄散成黑，濃煙中，石頭，不，石像與小蟲的情況終於清晰。

開裂的青苔覆蓋在石像表層，頭側近耳的裂痕中一枚古錢被青蟲反覆盤摩，兩節枯黃髮黑的干苞米正在緩緩發芽，一處，十處，百處，整個桶開始被植物的萌發巨力所擠壓開裂，根莖插入地面，樹榦就向上而去，然後枯黃開裂，用一次次開裂聲與萌發和蟲噪音撕扯着耳膜。

「啊啊啊啊啊！！！！」聲音卻並不出自李陽江之口，那個方向是浴室門外！這是他愛人的聲音！！

「救命救命，救救我！！」

撕扯聲，李陽江管不了那麼多了，用帕子一抹臉，從抽屜隨手掏出個瓶子就往外衝去，景象卻讓還有些刺痛的眼部肌肉僵硬。

一片狼藉的地面，洗面奶瓶，散落的高純酒精，破碎的瓷器和被碾壓死的蛾子，一些蛾子正在地面上舞動，兩個長相一樣的女人正如鏡子般地尖叫：

「救命，救救我，救我，她是假貨！」

「假貨！？我是假貨！你是什麼東西！？」

李陽江有些感到心裏發虛，這是什麼情況？

兩個女人正在不斷爭吵誰真誰假，李陽江的問題卻更大了——剛剛閉上的浴室門裏他分明聽到了一個微弱聲音。

「小江，快跑，別管我......」

「這裏都是假的，快走.......」

聲音消失。浴室的門縫中擠出來一排麻將，齊刷刷翻過來一看，全是一萬。然後又猛然回縮。

這樣詭異的場景讓李陽江有些匱膽，完全無法理解的情況，幻象，爭吵的愛人們和那個從廁所出現的聲音，什麼是真的？

兩個女人吵了很久，眼見吵不過對方就邊往這邊走邊讓李陽江來指認真假：

「老公！！她是假的！！你信我啊！！」

「你這個賤人，我知道我老公和我的秘密你知道么，我老公他身上——」眼見着就要伸手來抓住李陽江的手。

一聲暴喝：「鬆開！！你們兩個都別碰我！」

對方還有些不做休：「老公，你怎麼？」

「我說了，他媽的給我都離我遠些！！別靠近我！！」

這兩個人肯定不是他愛人。如果是他愛人現在肯定會讓他離開這種鬼地方，真的是誰也就呼之欲出了。

「現在，你們兩個，一人一個，說一個我的秘密！我很害怕你們！」李陽江退後到廁所邊，等兩人思考的時間，一轉門把手，抱起躺在地上的愛人就向門口跑去，柔軟的觸感，愛人還有氣。

身後兩個假愛人沒有追，只是歪斜腦袋，身上開始脫落，這個房間的飛蛾開始多了起來。

「堅持一下麗，我們走，馬上就走！！！」李陽江抱着愛人沖向大門，大門卻自然的瓦解成飛蛾。

「你想去哪啊？叔？」

一個聲音擋在面前，那個張國慶，那個剛剛幻覺中的詭異石像！他就說怎麼不對！！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你給我讓開！！！我要帶我愛人走！！」

「愛人？」

對方有些機械的扯了扯麵頰肌肉，歪斜着脖子看向他的懷裏。

愛人？李陽江看向懷中。

無面孔的漆黑關節人型稍稍扭動頭部，樓道的光線照射在其上反射出光芒。

李陽江一下子身體不支，昏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