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囚犯
如果我們隨意詢問一名艾度尼斯世界的本土居民，哪裏是他一輩子也不願踏足的地方。
光輝聖教的戒律所一定榜上有名。
“還不如死了算了呢！”對方也許會這樣大聲嚷嚷道。
實際上，不同於其他有去無回的險惡之地，光輝聖教的戒律所不僅從不輕易處決罪人，還經常釋放囚犯。且每個從裏面出來的倒霉蛋都身強體壯，精神煥發，全然不像被責罰虐打過的模樣。
但他們都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特質。
當五條悟和夏油傑看到面前的三十多個咒術師的時候，就深刻感受到了這一點。
他們衣着整潔乾淨，身上也沒什麼明顯傷痕，看上去無比健康。
但須知，咒術師們通常性格古怪，桀驁難馴。
而眼前這一排排安靜地垂首而立的囚徒，不論男女老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模一樣彷彿複製粘貼般的和善微笑，他們一言不發，直愣着雙眼，如同還沒被擰動發條的人偶。
大主教悠閑地站在那口散發著瑩瑩白光的古井旁，隨着他雙手結印，巨大的魔紋陣圖浮現在地面上，一個人形的白色光繭從井口中浮出。
“最後一個。”他打了個響指，那白色光繭漸漸消退，露出裏面面容獃滯的人體。
“來吧親愛的，我說話算話，他們是你的了。”
看着維爾德甜美無害的笑臉，夏油傑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血液一點一點冷下去，彌散着寒氣。
沒心沒肺的五條悟已經衝到那群人中間興緻勃勃地檢查起來。
“嘖嘖嘖，這個看上去好像是禪院家的吧……上次見他的時候他不還是臭着一張臉打女人呢嘛——”
被五條悟擺弄着手腳的男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沒有絲毫反抗的意識，滿臉橫肉的臉上仍是那副虛偽僵硬的微笑。
五條悟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勾起，缺少一定同理心的神子只覺得這些“人”非常有趣。
“六眼”告訴他，這些人確實是人類沒有錯，至少殼子是這樣的，但他們每個人的大腦里都有一個小小的白色光團，隨着人體的呼吸一起一浮，微微顫動。
如同一個活物。
“喂，你叫什麼名字？”白髮青年拉下墨鏡，饒有興趣地問道。
“禪院大介，五條大人。”
身材肥碩，頂着光頭，看着就不好惹的男人如同乖巧的綿羊般低聲答道，語氣謙卑至極。
五條悟驚訝地“咦”了一聲，湊到維爾德身邊一把攬住對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問道：“老子還以為這群爛橘子的狗腿子已經被你弄成傻子了呢，怎麼原來你還保留了他們的智商啊。”
大主教的微笑僵硬了一瞬，暗暗用力試圖離這個沒分寸的討厭鬼遠一點，嘗試失敗。
維爾德在心裏悄悄翻了一個白眼。
站在寬肩窄腰，體格高壯的白髮青年旁邊，維爾德如同一枝沾着露水的玫瑰般纖弱。
“天啊五條先生，這可真是個無禮的指責。”大主教銀色的髮絲在月光下如同上好的錦緞閃閃發光，秀美的面龐上是無懈可擊的笑容，他柔聲責備道，“我不過是對這群無禮的孩子進行了幾天的素質教育而已。”
“你們瞧，他們現在不就變得聽話懂事多了嘛？”
夏油傑緊皺眉頭，一臉不贊同地盯着維爾德，加重語氣厲聲道：“但他們看上去就像一群會呼吸的屍體！”
“哦親愛的，屍體可不會回答你的問話。”維爾德攤開手，嗔怪道。
點了點眼前站得整整齊齊的一排排囚徒，他拉長聲音，飽含深意地問：“莫非，你對這群人產生了什麼不必要的同情——”
“哈？！他們本來就罪不至此——”
“我並非嚴苛無禮之徒。”忍無可忍的大主教狠狠踩了五條悟一腳，讓他放開自己，他翩然走向夏油傑，拉起對方緊握成拳的手，滿懷悲憫地安撫道，“只是這群人的身上都已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
“如果僅僅是冒犯了我，當然罪不至此。但被我留下來的，都是罪無可恕之人。”
在他的示意下，那個仍舊保持僵硬微笑的禪院家咒術師一板一眼地敘述道：“九年前，我因賭資分配不均屠殺一家八口，均為普通人；七年前，通過非法手段強佔他人祖宅；兩年前，我酒後失控虐殺娛樂場所工作人員十四人……”
在五條悟漸漸消失的笑容中和夏油傑越發冰冷的眼神下，他敘說完了自己一生的罪孽。
“聖靈在上，你可認罪？”
“我有罪。”
在大主教背後潔白脈輪發出的聖潔光芒下，那有罪之人虔誠俯首，面目獃滯，嘴裏喃喃道：“聖靈在上，我有罪、我有罪……求您寬恕！求您讓我回歸神國……”
他如同僵硬的半死之蟲，扭曲着爬行到大主教的腳邊，重重親吻着對方腳下的土地。
黑髮的高大青年怔愣地看着螻蟻般匍匐在地的人影，緊縮的瞳孔微微顫動。
他不是不知事的孩子，當然知道光明之下會有黑暗的陰影存在，但對於一直為自己能夠成為咒術師而自豪，始終被咒術師高尚的自我犧牲精神感動的夏油傑來說，他本能地抗拒眼前這一幕醜態。
眼前這個人，這個擁有保護弱者的能力的人，這個本應該像其他咒術師一樣作為無名英雄而戰鬥的男人。
卻滿身鮮血，罪無可恕。
此刻，他趴在維爾德的腳下，卑微懦弱得像一條狗。
大主教輕笑着繞到夏油傑背後，纖瘦的手臂虛虛環住那精壯有力的腰身。他如一枝柔軟藤蔓般攀附在高大青年的寬闊的脊背上，纖巧白皙的下巴輕靠着對方的肩頭。
“他很醜陋吧。”他溫聲呢喃道，在黑髮青年耳邊吐氣如蘭，“你猜猜，像這種臭烘烘的垃圾還有多少隱藏在咒術界光輝燦爛的外表下。”
維爾德帶着笑意的紅潤雙唇微啟，吐露出的話語如同帶着蜜糖香氣的毒箭一般狠狠刺中一直堅守正道的青年柔軟脆弱的內心。
“他，還有他們，都是你的了，親愛的，這是我們的交易。”
“看他們不順眼的話，殺了他們怎麼樣？”
“哦，別擔心，我的孩子。我可以幫你動手，一點都不會弄髒這片土地，非常乾淨。”
“在擔心你的高層會責罰你？別在意這些細節，親愛的，我保證他們會老老實實地蒙住眼睛，堵上耳朵，不敢多說一個字。”
終於將其他幾個囚徒翻檢完畢，滿足了好奇心的五條悟聞言也回頭滿不在乎地說：“啊，老子都可以，反正傑說得一定是正確的。”
良久。
一直沉默不語的夏油傑抬起頭，將背後貼得太近的大主教毫不留情地撕了下來，他面無表情，狹長的雙眼冷酷而堅毅。
他嘶啞着聲音道：“我會查證他們做過的事，也會想辦法給予受害者補償，維爾德。”
“不必你多費心。”
夏油傑轉身將大主教拎到身前，目光暗沉而鋒利，平常溫和寬厚的面孔在失去笑意后顯得格外有壓迫力，他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威脅道：“你最好別被我發現你把這種手段用到無辜之人的身上。”
“還有，”夏油傑緊盯着那雙璀璨如星，無比美麗的蒼藍色雙眸，咬牙切齒地放狠話，“離我遠一點！”
看着對方青筋暴起的額角，感受着其因怒火而越發活躍的靈魂波動，被不知道多少次拎着衣領的大主教忍不住舔了舔嫣紅的嘴角。
真的，好香啊。
他笑眯眯地撫上那雙鉗制住自己的大手，拇指調皮地輕輕摩擦了下麥色的肌膚。
“親愛的，讓我來給你上一課吧。”大主教在對方警惕的目光下點亮脈輪，溫聲道，“弱者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權力。當你有朝一日能夠打敗我的時候，你當然可以對我做任何事，啊，包括讓我離你遠一點。但是現在嘛——”
“我說了算。”
夏油傑反應極快，反手一揮瞬間召出數個張牙舞爪的咒靈，重拳一揮，正對維爾德面門。
一旁看戲的五條悟則笑嘻嘻地打開無下限，直衝大主教而來。
這個小矮子的物防低魔抗高，傻子才和他對波光炮。
“聖光術·牢。”
隨着大主教的神術發動，三人腳下的魔紋瞬間開啟，無數道巨大的光柱如同靈活的鎖鏈一般，追得高專二人組上躥下跳，所到之處被波及到的咒靈哀嚎着被灼燒殆盡。
很快，兩個沒頭腦的，敢在對方魔紋陣圖上肉搏打架的傻孩子就被光鎖捆起來扔在了大主教的腳底下。
“誒呀呀，不好意思，我贏啦。”維爾德眉眼彎彎，輕笑着蹲下身拾起一縷夏油傑黑色的長發放在鼻尖輕嗅一下，不顧對方的怒目而視，神態自若地自問自答道：“讓我想想，罰你們這些壞孩子什麼好呢。”
在他們腳下，一個無比巨大的地下洞穴中，由一條條粗細不一的螢白色光脈組成的龐大立體網狀結構正散發著純凈無比的白色光芒。數條銀絲自巨網上垂下，一個個半透明狀人形光繭正懸在其上。
仔細聽，這奇特的白色巨網似乎在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撲通、撲通。”
如同大主教那不似人類的緩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