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苦難
“宗教,起源於苦難。”
年輕的維爾德跟隨接引使者穿過衣衫襤褸的難民潮,抵達光芒萬丈輝煌無比的白都時,白袍上鑲滿魔石和秘銀的前輩曾如此說道。
若世人得渡苦海,何人禮敬神佛?若眾生無憂無怖,尊卑又有何異?
諸神賜下苦難,卑弱者跪求憐憫,絕望者永墮無間,自強者被冠以英雄之名魂歸英靈殿。
大主教從不信世間有所謂偶然,一切巧合,不過都是精心設計的陷阱而已。
“維爾德,你在暗示些什麼。”夏油傑的眼神晦暗而陰沉,聲音低啞道。
水汽氤氳,夜色正濃,大主教周身散發著柔和的白色光暈,纖塵不染。
他扶住因脫力而搖搖欲墜的倔強少女,輕嘆了一口氣:“佳奈,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吧,你是個非常特殊的孩子。”
“在我的故鄉,你在出生之時就會被白都的接引人帶走,作為星命師培養長大。”
雨勢漸微,皎潔的月光穿破雲層,將人間萬物籠罩在一層朦朧薄紗中。
維爾德白皙纖細的手指輕點,循着奇妙的韻律在空氣中勾畫出一段星圖。
佳奈彷彿被誘惑般,近乎痴迷地看着那浮現在半空中的點點白光。
“你的命運並不在女神的織機上,它與這無限星海相連。”
“你所說的話語會變為現實,你所賜下的福祉會護佑萬民,自白都建立起,聖教只搜羅到三名星命師,每一個,都是彼時的最強者。”
“如果你沒有將自己的命運交換出去的話。”
大主教平靜地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夏油傑緊皺着眉頭,慢慢說道,“那個咒術師是故意找到藤原並將提喀天平交給他的。”
大主教輕聲一笑,面露讚許,他走近自己的騎士,滿地的泥濘沒有沾濕他的一片衣角。
維爾德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踮起腳輕柔地擦拭着黑髮青年被雨水打濕的臉龐。
“親愛的,你們是何等傲慢啊。”他輕聲感嘆道,“固執地認為咒術師是此界唯一的天賦力量者,即便是將金子捧到你們面前,也視而不見。”
“恕我直言,藤原先生顯然並沒有任何值得謀求的價值,他的目標,一開始就是佳奈。”
夏油傑劍眉輕挑,握住那隻越來越往下的過界的手,掌下的肌膚細膩如瓷,柔軟如雲。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將佳奈帶走?”他沉聲問道。
維爾德時常會為此界教育的失敗程度而感慨,他很難理解為什麼會有人要把戰士教導成無腦的兵器。
“因為他想讓我墮落。”一旁的藤原佳奈嘶啞着聲音,平靜回答道,“母親死後,我越來越有一種感覺,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將我不斷推向絕望的邊緣。”
“事實上,如果不是路德維希大人突然出現,他就快成功了。”
壓倒佳奈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父親的仇視。
她從小便知道,相比自己,在這個家裏,父親更愛母親。他也經常酒後抱怨,如果不是佳奈的出生,母親的身體也許會更好一點。
悲劇發生后,突聞噩耗的藤原拓真,拎着一大包鈔票從外地趕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了自己的女兒一記狠狠的耳光。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照顧好媽媽?!!”
“你明明不用上學,在家裏什麼事都沒有?!為什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那位咒術師大人說得對,是她分薄了陽子的氣運,才讓她病魔纏身,又遭此劫難。
他開始無視自己的女兒。即便兩人相對而坐,也不發一言,彷彿家裏沒有她這個人一樣。
自責、怨恨、痛苦、悲傷和對未來的恐懼幾乎將這個可憐的女孩逼瘋。
而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鎮子裏有人死了。”藤原佳奈回想起那血腥恐怖的場景,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顫抖着聲音說,“而這個人渣也變得越來越怪異。”
先是一種奇特的被注視感。
只要和父親同處一室,她就會有一種古怪的,被什麼黏膩的眼神惡意盯着的感覺。
然後是藤原拓真經常不知所蹤,房間裏出現了奇怪血跡,半夜裏傳來的男人的哀嚎。
“咒靈?”五條悟摸着下巴饒有興緻地問,“可是我查了,並沒有這邊的任務記錄誒——”
“你乾的?”
大主教點了點頭表示肯定:“藤原先生所催生的魔物非常弱小。我剛到此地便發現其蹤跡。”
“然後救了我老爸?”夏油傑不耐煩地將大主教手裏的帕子搶過來,散開頭髮擦拭,冷笑道,“怪不得他們對你像對親兒子一樣。”
“不要嫉妒,親愛的,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像對待親兒子一樣對待你——”
“滾。”
被奪走了手帕的大主教無奈地聳聳肩,言歸正傳道:“總之,因為我的出現,佳奈並沒有墮落,否則——”
“那將會是魔將級別的災難。”大主教的臉上依舊保持着溫和的笑意,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用你們的話說,就是一個特級咒胎。”
良久,一直弔兒郎當站在旁邊玩手機的五條悟抬起頭,墨鏡后的六眼鋒利如刀,他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是說,咒術界有人在刻意培育製造咒靈?”
“嘖,小矮子,你知道這是多嚴重的指控嗎?”
夏油傑沉默不語,深紫色的眸子緊緊盯着維爾德,似乎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大主教笑了笑,從五條悟手裏拿回那個小小的金色天平。
不住搖擺的天平在月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暈,縮在一旁的藤原拓真如同被喚醒一般掙扎着向大主教爬來。
“天平……我的天平……把它給我!把它還給我!”
大主教彎下腰,眉眼彎彎,無比溫柔地問道:“藤原先生,將這個天平給你的人是如何說的呢?”
“帶來好運……它會和我帶來好運!求求你,還給我——”
看着那個人渣的臟手就要挨上大主教乾淨的褲腳,藤原佳奈忍無可忍,一道光鎖抽暈了自己的父親。
維爾德直起身,看向神情嚴肅的高專二人組,微笑道:“你們瞧,給藤原先生天平的人說它能帶來好運。”
“而他在得到天平后,確實也得到了命運女神的一次垂青。”
“他的第一本小說,是在沒有交易的情況下出版的。”夏油傑看着倒在泥濘的地面上的,自己曾經熟悉的藤原叔叔,沉聲道,“而就我所知,藤原拓真的文筆其實並不好。”
“如果你們去查下那個出版社,說不定會得到有意思的答覆。”大主教笑眯眯地接著說。
“有人出了一大筆錢,讓出版社買下了他的第一本小說。”
啊,這熟悉的陰謀詭計的味道——真是甜美。
充滿了人性的腐爛氣息。
大主教不由得再次感慨道:“相對比你們這些天真的小可愛來講,這位匿名的咒術師先生可以說是非常有頭腦的人了啊。”
“如同在花盆裏埋下種子,他將貪婪種在了藤原先生的心底,以期望收穫佳奈絕望的靈魂。”
不管是誰,我都得感謝他。
大主教在心底無比愉悅地想到。
感謝你,將我可愛的小騎士朝我的方向又推了一把。
作為白都挖牆腳第一高手,被受害者們稱為魔鬼之鋤的大主教對着夏油傑露出了一個純潔無瑕的甜美笑容。
我的孩子,你早晚會自願來到我身邊,低下你那高貴的頭顱,在我的巢穴中安眠。
“對了。”夏油傑無視混蛋維爾德甜膩的假笑,指着地上暈倒的藤原拓真直截了當地問:“這傢伙怎麼辦?”
藤原佳奈冷漠地扭開了頭,後退兩步以示劃清界限。
“啊,不用擔心,我的孩子,我來解決這個小麻煩。”大主教將隨手將一顆明亮的光團送進藤原拓真的身體裏,對方隨即發出了一聲痛苦至極的□□,整個身體扭曲着團成一團。“光明之種——用於督促違反戒律的信徒自我反省。”
“只要他誠心悔過,就不會有任何傷害。”
“那要是他執迷不悟呢?”五條悟摘下墨鏡,盯着在地面上不斷抽搐的藤原拓真,好奇地問道。
“他會在無盡痛苦中永遠無法解脫。”維爾德笑眯眯地答道。
在那雙堪破世間一切的“理”的六眼中,眼前痛苦掙扎的人類軀殼內,那顆散發著純凈白光的種子在慢慢發芽,無數條絲狀物正在他的體內蔓延生長。
就像一隻發光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