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對
八原的問題過於敏感,維爾德還不想因為一個似是而非的可疑線索就莽撞地衝進妖怪的領地。
“妖怪們不太能分得清人類喵!你的名字早就傳到八原去啦,和那兩個魔鬼走得太近,他們已經把你當作咒術了喵。”松香和八原的朋友聯絡過後,找到大主教偷偷轉告他,貓臉上滿是人性化的無奈,“還是等一等吧,最近八原也不太平啊,的場家的混蛋們越來越囂張了!哼!”
對除妖師不屑一顧的松香搖了搖尾巴,叼着大主教的愛心小魚乾後步伐輕快地奔向花田玩耍。留下若有所思的大主教獨自站在原地,眸光微閃。
“你對的場家了解多少呢,親愛的?”
原本空無一人的白色迴廊里,明刻一簇簇薔薇花藤的廊柱后突然閃現出一道頎長的身影。
夏油傑輕輕跟上大主教的腳步,修長的手指勾了勾維爾德的掌心,引得他低笑出聲,隨即二人十指交握並肩漫步在白雪紛飛,花香醉人的中庭花園中。
“除妖師與咒術界一直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但的場家不同,他們與御三家合作過很多次,如果想了解有關他們的情報……”他睫毛濃密,細長的鳳眼微勾,笑起來總是帶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力,柔和而狡詐,像只皮毛美麗的狐狸,“恐怕這次要讓悟回一趟京都老宅了。”
“不急,等他從宮城縣回來再說。”大主教溫聲道,俯身摘下一朵在冰雪中盛放的白薔薇放在鼻間輕嗅,雙唇紅艷,冰霜皎潔,從夏油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銀髮掩映中的一截白皙後頸彎出一個脆弱而美麗的弧度,如同獵人手中垂死的天鵝,哀艷動人。
男人的喉結忍不住輕輕滾動了兩下,雕塑般深邃俊美的眉眼間驟然燃起一片熾%熱貪婪的情%欲。
“維爾……”
“老子回來了!”五條悟散漫慵懶的聲音傳來,他拎着滿滿一袋宮城縣的果凍,漫天飛雪在落到他身邊時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整個人乾淨而利落。
夏油傑朝他敷衍地笑了笑,那沒什麼溫度的笑容讓五條悟在心底嘀咕半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又被摯友嫌棄了。
“那家人是真的怪啊!”跟着大主教來到溫暖舒適的休息室內,五條悟癱坐在壁爐旁的沙發上隨手扯過一旁的毛毯裹在身上,眯上眼睛舒適地喟嘆出聲,“呼——還是家裏暖和。”
將五條悟帶來的伴手禮拆開,夏油傑拆開一個草莓味的果凍塞進五條悟嘴裏,又拿出一個用小叉子切成小塊餵給維爾德,耐心地問道:“哪裏怪?”
五條悟瞥了眼正在理直氣壯地享受投喂,小口小口吃得秀氣的維爾德,暗自感慨了來自封建帝制的統治者就是會享受。五條悟幾口咽下嘴裏的果凍,興奮的直起身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道:“他家只剩下了爺孫二人,老頭子身體還行,趁他們出門買菜我跑到他家裏看了下,發現了一個問題。”
五條悟拿出手機懟到二人的面前,只見上面的照片里是霓虹傳統中用來祭祀死者的佛龕,材質和造型都非常普通,上面擺放着一張夫婦合影的照片,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下一張照片上,是做事沒啥底線的五條悟將人家的合影翻過來拍的背面的照片。
“……這位夫人卒年是七年前?”夏油傑眸光微沉,皺着眉頭道,“但警局的資料上寫的是五年前虎杖夫婦車禍身亡。”
五條悟聳了聳肩膀,繼續道:“那孩子我也看過了,年齡太小了無法判斷是否是咒術師,但是有點很有趣。”
他眨了眨眼睛,豎起手指搖了搖,饒有興緻地勾唇一笑:“那孩子的肉身非常適合當‘容器’。”
“……你是說,他是很容易被人‘受肉’?”夏油傑長臂一展閑適地搭在維爾德身後,冷眸微眯,神色莫名地注視着五條悟,一字一句道,“那孩子才五六歲的年紀,而里梅那種詛咒師絕不會無緣無故將一個普通女人放在心上。”
五條悟瞬間明白了夏油傑的未盡之意。維爾德在里梅的腦子裏看到的影像,指代的到底是母親,還是孩子?
“你們是說,他是想讓什麼人憑藉著這孩子的軀殼重生?”沉吟片刻后,大主教歪着頭似有所思地輕笑一聲,“有趣,原來是兩撥人。”
“什麼?”
大主教雙手交疊放在腿上,脊背挺直,姿態優美地坐在那裏仿若古典油畫裏走出的貴公子般沉靜從容,他耐心解釋道:“我們是在里香家附近抓到他的,當時他殺了里香的奶奶,是為了尋找祈本琉依藏起來的鑰匙。可是若他費盡心思只為了讓故人受肉重生,那又何必絞盡腦汁搜尋一個甚至可能不存在的神器呢?”
“他已經就要成功了不是嗎?咒術師受肉的條件里可不包括希臘的神器。明明接下來只需要靜靜等待就好,但他還是冒着風險來做這件對他全無好處的事。”維爾德笑了笑,語氣輕柔卻不容置疑,“他很可能與人做了交易,那人幫他完成受肉,而他幫必須對方找到‘時之輪’。”
說罷,維爾德靜靜垂下眼睫,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蝶翼般微微顫動的濃密睫毛遮掩住了眸中閃過的冰冷陰狠之色。
可惜,如果里梅沒瘋,他大可以利用那個孩子威脅離間他詐出情報。但這顆棋子現在已經徹底廢了。
五條悟撓了撓頭,茫然道:“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先找虎杖老先生談談吧。”夏油傑低嘆一聲,勾起一縷維爾德他膝頭垂落的長發在指尖漫不經心地纏繞把玩着,“他既然將這照片擺出來,想必老爺子心裏半點不糊塗,只要我們保護好他們,想來他會願意與我們合作。”
說著,他看向垂眸不語的維爾德,站起身無比紳士地伸出手,眉眼溫和,彬彬有禮地笑道:“宮城縣的芋頭鍋很有名哦,不知道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邀請您與我結伴出遊?”
維爾德抬頭注視着夏油傑溫文爾雅的笑顏,目光從男人凌厲邪肆的眉眼到俊俏挺立的鼻樑再到明明含笑卻總顯得莫名冰冷的薄唇,那隻帶着粗繭的大手正緊緊箍住自己的手腕,明明是一句疑問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味道。
這是一隻危險而迷人的野獸,這種渾然天成的矛盾魅力讓維爾德沉迷其中,動彈不能,只能像渾身顫抖着將自己最脆弱的血肉袒露,心甘情願地臣服在這令人意亂神迷的壓迫感中。
“好啊,你帶我去哪裏都行。”他的目光濕潤而綿軟,籠着一層朦朧水汽,甜蜜勾人的尾音如同毒物的螯刺般優雅彈出,用一種溫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說道,“我還記得剛見面時你總是讓我離你遠點。”
他握住夏油傑的手站起身,輕輕颳了刮男人的下巴,調笑似的說:“現在是誰離不開誰了呢,我親愛的孩子?”
大主教神態自若地指揮着魔偶備車和打點行裝,順便將偷懶的伏黑甚爾踢去繼續和送信的神秘妖怪虛與委蛇。
在維爾德出門后,五條悟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一副“你完蛋了”的樣子幸災樂禍道:“傑,飲鴆止渴的味道怎麼樣?”
夏油傑輕飄飄地看了五條悟一眼,從容不迫地整理好被他們弄亂的沙發,毫不遲疑地啞聲答道:“我甘之如飴。”
*
宮城縣,虎杖家。
一位面容嚴肅的老者正襟危坐在樸素卻整潔的客廳內,面對着三位氣勢驚人的不速之客依然鎮定自若,看上去竟然毫不意外。
見五條悟一直盯着他背後的和紙門看,虎杖爺爺的臉色再次黑了幾分,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毫不客氣道:“別看了,悠仁還小,有什麼事就和我老頭子說吧。”
頓了頓,他板著臉繼續道:“我們就是一戶普通人家,只想平平安安地過自己的日子。”
這態度基本上就等於拒不合作了。但同時也讓三人肯定,這位貌不驚人的老爺爺肯定知道些什麼。
夏油傑剛想出聲安撫下看上去異常抗拒的虎杖爺爺,卻被大主教一手按住。
大主教與虎杖爺爺那雙雖然蒼老卻仍舊清明睿智的眸子對視一眼,輕聲道:“您大可以繼續沉默,但時間一到您還是會死,您放心自己的孫子孤身一人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裏掙扎求存嗎?他們沒有放過您,難道就會放過他?”
原本低頭不語保持非暴力不合作態度的虎杖爺爺瞬間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手背上青筋暴起,顯然並不像他表現得那樣平靜。
夏油傑眉頭輕挑,雖然不知道維爾德到底發現了什麼,但仍舊順着他的話感慨似的低語道:“您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即便孩子再懂事,再獨立,沒有您的看護他仍舊會遇到各種困難。”
他慢條斯理地環顧四周,這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民宅顯然被主人用心打理過,似悲似嘆道:“有親人在的地方才叫家,您不想看着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嗎?悠仁今年才五歲啊。”
而老人的雙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但他仍舊抿緊嘴唇,不吭一聲,一絲多餘的動作都不敢做,彷彿正有雙無形的眼睛在暗處盯住他的一舉一動。
“傑。”維爾德靜靜凝視着額頭開始沁出冷汗的虎杖爺爺看了一會兒,突然出聲道。
夏油傑微微一笑,手指微動,空間瞬間翻轉,與此同時,無數帶着瑩瑩白光的光鎖鋪天蓋地地彈射而出,將嘴唇哆嗦,四肢僵硬的老者捆得結結實實吊在半空,五條悟閃身出現在他身後,隔着無下限按住老者的頭將他抵到維爾德面前。
“怎麼,他有問題?”五條悟好奇地問道。
而大主教並未回應他的問話,他只是靜靜地注視着看着混濁而空洞的雙眼,像是透過他在與另一個人對視。
沉默良久后,他輕笑着將手指按在虎杖爺爺的太陽穴上,不緊不慢地勾唇淺笑道:“你好,這位素未謀面的朋友,很抱歉以這種草率的方式與你相會。你很聰明,而且非常謹慎,但你錯估了一點,我的孩子。”
無形的純白觸絲深入每一天神經,瞬間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如無垠深海般將那寄宿其中的思維牢牢困住。
在虎杖爺爺混亂無序的囈語聲中,大主教的聲音輕柔而悲憫,但眼底的血腥狠厲令人膽寒:“我不接受威脅,一人,十人,十萬人的生命於我而言毫無意義。不如我們面對面地談談怎麼樣?我很欣賞像你這樣有野心的年輕人——”
回答他的,是虎杖爺爺嘶啞痛苦的低吼:“這是……獻給……您……禮物!!”
片刻后,大主教神色平靜地收回了手,五指成爪按在昏迷不醒的老者的頭頂,純凈而柔和的治癒之力慢慢修復了他被寄宿多年又被暴力破壞的大腦神經。
“他跑了?”維持空間穩定的夏油傑笑意陰冷,沉聲問道。
“是啊,斷尾求生,跑得很果斷,但沒關係。”維爾德淡淡道,“再狡猾的老鼠早晚也會露出尾巴,而我們也不是毫無收穫。”
他低頭看向被五條悟扶住的虎杖爺爺,嘆息道:“對方的手段過於粗暴,我保住了他的大部分記憶,但肯定有一部分受到了損傷。”
“不過,他至少自由了不是嗎?”維爾德輕笑出聲,看向夏油傑的目光清澈而柔和,“我會安頓好他們,之後他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原本心緒不寧的夏油傑怔愣地看着笑容溫和的維爾德,只覺得原本冷硬麻木的心霎時柔軟了一瞬。
“嗯。”片刻沉默后,他伸出手輕輕將一縷垂落的髮絲別在維爾德耳後,柔聲道,“謝謝你,維爾。”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灰暗骯髒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