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章三 鬼魘
那股氣息極惡極速,兩個少年都是一凜。一抬頭,就見兩點冷綠幽光竟是輕飄飄藉著風力涉河而來,悄無聲息便踏上了村口這邊的河堤。
另邊廂朱大布着他那名字威風又拗口的陣漸漸走得遠了,一時間好似還未發覺這邊的異樣。小越和伏九皆是心裏有盤算的,膽子又大,倒也沒想着當真喊上他一聲。一時間,那綠光驅近,趁着冷霜霜的大好月色,瞧清楚了,竟是頭雙眼幽綠,足有半人高的野狼。
要說村外又有曠野,又有荒山,虎豹熊羆這般的猛獸雖沒有,野狼野豬倒也不算稀罕。只是又有河道擋着,村裡又常年防備,才不大多見,更勿論這般個頭的。然而那惡狼雖說乍看身高體壯,卻通體繞裹在一層淡淡黑煙中,不時有絲絲黑霧隨着行動扯長扯短、吞吐飄動。更那樣龐大的身軀,點在河面上不見半點水花漣漪,渾如無物。小越和伏九將這些異狀看在眼裏,心內都是通透。這絲縷的黑霧,正是先前伏九所言邪物氣息,雖說不知這東西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此,但定不能放過了才是要緊。
只是尚未等兩人盤算好如何悄沒聲息的出手,惡狼踩過河堤,那冒着黑氣的爪子剛踏在沙土地上,憑空忽的響起了一串清脆的鈴聲。聲音不算太大,但在萬籟俱寂的夜裏足夠傳出多遠。然後就聽得朱大遙遙大喝了一聲:「當真有妖物,現形來!」
小越和伏九同時扭頭,就見他遠遠甩開兩條腿飛奔過來,速度竟也不慢。那鈴聲響過,地面上隱隱的顯出幾道淡淡紅光,橫縱交織,一時絆住了惡狼步伐。就這片刻功夫,朱大已衝到了近前,待看清狼形,狠狠倒抽了口冷氣,顯見也是嚇了一跳。但又立刻大聲道:「小越你們快躲開!」一邊把手一揚,一把還帶着雄黃粉末的豆米劈頭向惡狼砸了過去。
小越忙扯着伏九退後幾步,瞧向朱大的目光帶了點意外。雖說看輕朱大的本事在先,但腳下鈴鐺是何時佈下的,竟也疏於發覺。這時瞧着朱大凜凜然要發威的樣子,心中覺得他說不定當真有什麼壓箱底的絕活,便扯着伏九依言退開了幾步。
那邊朱大已是顧不上他們,喊過之後,雙手連拋,拚命的潑出雄黃豆米。大把的豆米撒出去,不需什麼準頭,便砸足了黑狼一身。這幾樣物件是盡人皆知的辟邪之物,沾上狼軀,黑氣縈繞的皮毛頓時「滋啦」作響,激起大片坑窪豆印。黑狼似也知疼痛,身體瑟縮一下,包裹全身的茫茫黑氣眼見收縮了幾分。
見驅邪豆米當真奏效,朱大心中似是有了底氣。他這番出門,那背簍中半數皆是此物,用之不盡,立刻一手拋出剩下的豆米,一手探到身後,又拽出一包,扯開了,大叫一聲壯膽,搶上幾步,劈頭蓋臉全數朝着黑狼兜頭潑下。這一大包染過雄黃的豆米,足有兩升不止,盡砸在黑狼身上,頓時聽得一聲厲嚎,黑狼龐大的身軀好似都眼見縮小了兩圈。只是那邪獸吃了這樣的大虧,反倒被激起凶性,猛一甩頭,利爪勾地,不退反進,頂着豆雨向朱大撲咬上來。
獠牙還沒咬到,朱大機靈,慘叫一聲,抱頭就地一個打滾,驚險萬分避過了狼口。毫釐之間,先前所站的位置已經被纏繞着黑氣的利爪踏上。非但朱大,就連小越和伏九也驚出了一身冷汗,眼看就要衝上去救人。
忽聽朱大灰頭土臉中「嘿嘿」笑了兩聲,口中念念有詞道:「就提防着你呢!」手往袖中一收,也不知摸了個什麼物件出來,只見到火星一閃,他早連滾帶爬的起身逃命,邊將那東西反手朝着身後一丟。
火星正落在他與黑狼之間,沾地一瞬,「轟」的一聲,平地竟起了一道火浪,沿着剛剛朱大一路佈陣走出來的路線,曲曲折折燒起。火焰赤紅,內中不知加了何物,雖說焰頭不過一尺多高,但蛇行電走,頃刻勾連成片,阻在了黑狼之前。
小越低低叫了一聲,有點驚訝的拉了拉伏九,小聲道:「北斗驅邪符?」訝聲未落,黑狼顯見對這火符頗有忌憚,收住撲勢,弓腰低吼了幾聲。
朱大這才算是當真換過氣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屑,站直了身子笑道:「狼兄,此路不通了!莫再入村,回頭離去吧!離去吧!」
他腳下橫亘驅邪之火,左有紅鈴,右鎮乾陽石。法器粗劣卻手法巧妙的將三者一氣勾連,當真密不透風鎖住了黑狼入村之徑,只留來路容它退卻。只是那黑狼也不知是不通人語,還是不甘回頭,雖說難越雷池,也無退意,雙方隔着熊熊烈火,一時竟入僵持。
這一來,心中暗暗叫苦的倒成了看似暫佔上風的朱大。他阻住黑狼,全靠陣勢勾連,火符更是陣中關鍵所在。一旦火勢燃盡,再無什麼克制的手段,登時就要成了砧板上的魚肉。若靠拳打腳蹬,斷然不是黑狼對手。這樣一想,愁上心頭,又退了幾步,來到小越和伏九身邊,小聲道:「你們兩個快跑,我再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驅趕這妖物!」
小越深深吸了口氣,見朱大滿臉緊張關切,全無作偽,心頭難免覺得幾分熱乎。只是他不說逃跑,倒是伸手輕輕把朱大向旁一推,含笑道:「朱大哥,這一陣,讓我來吧!」
朱大愣了愣神,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小越也沒多做解釋,邁步上前,下垂的右手指尖已隱約可見精光流轉,半抬起斜指黑狼:「妖孽,伏誅!」
一點精芒,轉瞬自小越指端拉伸綻放,分明就是一把利刃。朱大反被他扯在身後,此刻正端着險些掉了的下巴,瞪大眼睛看看小越,再看看伏九。嘎巴了兩下嘴巴,硬是沒能說出話。
只是場中一時也沒人顧及給他解釋什麼,利刃一出,黑狼頓生危機之感。與先前和朱大對峙時不同,低吼一聲,身形收縮,竟現退意。小越卻是不肯放它退走,他先前在旁看得清楚,這黑狼非是肉軀,更早已不是活物。通體黑氣,乃是惡怨聚集而來。雖說不清楚一隻畜生的魂體上為何纏繞了這般深重的怨氣邪氛,但若不除去,難免禍及周遭村鎮。那些百姓既無防身的術法,又有難捨的家業,一旦縱它去了,說不得有多少生靈性命要被禍害。因此早就拿定了主意,並指在刃背上一抹,放大了膽子,把那早背的爛熟,卻是第一遭上陣的法訣加附其上,再行催動。便見一道寒光,白閃一般,隨着小越撲上前的身形,更快一步繞上了黑狼頭頸,一閃沒入。由黑氣凝成的碩大狼頭,便如滾湯潑雪,眨眼消融飛散。只剩下龐大的身軀,也失了動彈之力,僵立原地,眼看着黑霧撕扯,即將土崩瓦解。
朱大這時才換過嗓子裏的一口氣,同手同腳過去,想拉小越一把,又訕訕縮了,只抻着脖子張大了嘴:「這……這是什麼仙法?小越,這……這狼是被你斬了?」他說著話,好似尚不能相信,伸了手要去黑狼還未化盡的皮毛上摸一把。
小越忙一把扯住他,連帶着自己也退後了幾步:「邪穢之氣,莫碰……」
話音未落,忽有悠悠一聲凄厲長啼自對岸傳來。那聲音縹緲難聽猶如鬼哭,入了耳朵,連人的肝腸心肺都一起翻騰着不爽快起來。隨着聲音,黑狼殘軀上突又生了變數,本已漸漸化消四散的黑氣開始劇烈的大吞大吐,若非是只無頭惡狼的模樣,倒像個人在大口喘着粗氣。吞吐片刻,黑氣猛然內收成團,隨後「砰」的一聲爆裂開來。內心中一點青黑光芒,飄然升起,只在空中一頓,就如同生了耳目,滴溜溜一轉,衝著河對岸飆沖而去。
小越一見登時急了,大叫一聲:「還有後手,快追!」當先一個縱過還沒熄滅的火符,身形快的只見利刃白芒,緊隨而去。他這句話自然不是喊給朱大,那邊伏九早也動彈起來,小小的個子,幾大步跨出去,也不知怎麼就過了幾丈寬的河面,一聲不吭,追到了小越後頭。
轉眼只剩下一個朱大,抱着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呆愣愣站在河邊。他用力拍了拍胸口,像是才回過神,再看兩個少年,若不是小越身攜的白刃,連所在都要望不清楚了。他咬了咬牙,也大叫了一聲:「你們等等我!」踢了兩隻鞋子掖在腰間,「噗通」一聲下了河,甩開膀子拚命往對岸游過去。
朱大的水性算不得精熟,他本也是個後到三里村落戶的,幾年下來,勉強折騰得不算了只旱鴨子。這秋夜河水冰涼刺骨,他後頭又馱了個不小的背簍,好容易才撲騰到對岸。因河那一邊沒有村落人家,自然也不似三里村這一頭有砌了麻石墊了沙土的堤岸,一腳踩上去,連泥帶水,秋草梗子恨不得直戳到腿根,朱大踉踉蹌蹌的,手腳並用才鑽出了那一片野葦子灘,小越和伏九兩個早追着妖光不知哪裏去了。
好在一片荒地,放眼無遺,朱大站穩身子,有點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眯着眼睛往前直望。兩三里地開外,天生天長着大片的雜樹林子。他目光轉處,似是覷准了什麼,忙彎腰套上鞋,擰了擰大胯,又放開嗓子喊了一聲:「小越,莫冒進,等等在下啊!」撒開了兩條腿,埋頭又是一通好跑。
待朱大氣喘吁吁的一頭扎進雜樹林,耳邊鬼哭狼嚎之聲更甚,陰風颯颯,吹出一身的冷汗裹着濕衣,噹噹真真好個透心涼。
朱大咬着牙齒打着哆嗦,腳底下卻沒見停頓,直往林子中心扎過去。那一片樹木深處,都不需細看,便有白光縱橫,叱喝交加,混戰得好一團熱鬧。朱大摸到近前,一手擱在胸口安着心肝,一邊運足了目力張望。這短短片刻功夫,林子當中草折樹摧,硬生生被掃蕩出了一大塊空地。白光起落矯健,正是小越,手持利刃吞吐着三尺長短的劍芒,將一道奇形怪狀似人非人的影子纏住,那邊先前消散了的黑狼不知為何竟又現了形,正與伏九斗在一處。兩個小孩子對陣這般邪物,卻是沒個瑟縮害怕的,反倒是朱大瞧着兩個怪物身上散逸出的濃黑惡氣,生了眼睛般鑽縫撩隙衝著他們兩人身上糾纏,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忍不住叫了一嗓子:「留心些,我來助你!」
他撥開雜草跳身出來,離着戰團還有點距離。小越卻先急了,抽了空子大喊道:「這是鬼魘,別過來!」一邊縮頭一滾,閃開了鬼影襲來的一道陰風。
朱大愣了愣,像是不明白「鬼魘」又是個什麼東西。但戰團局面,他卻看得清楚。也不知黑狼是不是因有那妖異鬼影在旁,雖說身軀不似先前龐大,卻更為凝實,縱撲撕咬,靈動非常。伏九的身手更是讓他意外,這黑面丑童小小年紀,動起手來的路數卻是個穩紮穩打的風範。雖說赤手空拳,招式之中隱有劍意,似從高手劍法之中化生而來。更天生一身好膂力,拳風激蕩過處,黑狼身上邪穢之氣頓時迸裂破碎。若非詭術在身生生不息,早就分了高下。
只是黑狼撲殺伏九雖然占不了上風,卻也將他牢牢牽制在旁,另一邊小越對戰那怪異的妖邪鬼物,倒有幾分支拙。月色清朗,透過大片摧折樹木灑落,照徹頭尾分毫。小越口中的「鬼魘」彷彿人形,但通身上下又好似附生着無數零碎肢體,似虛似實,猙獰可怖。它那一身黑氣,與黑狼截然不同,有的放矢,侵襲之處,草木登時灰敗凋零。或有一二掃上小越衣角,錦繡衣料上也疊了累累腐蝕痕迹。小越手中利刃非凡,但對上這虛實不定的黑氣也難免有力不從心之感。且那惡穢之氣沖身,熏染五內,僵持一久,連身形步法都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滯礙。
小越初次當面對敵,本在一心一意酣戰,一時拿不下鬼影,倒也不曾膽怯。但纏鬥之中,漸覺身疲力澀,更有兩次險險閃避不及,叫那鬼爪與要害擦身而過。少年驚出了一身冷汗,腦中一個激靈,這才發覺到周遭被黑氣蠶食后的不妙。他到底稚嫩些,學了一身的武藝法術,對陣經驗卻少得可憐,一時竟是有些慌亂。張了張嘴,又無法叫伏九援手,心思一散,惡鬥之中,登時屢屢失利,落了下風。
忽聽得身後不遠處一聲憋着嗓子的叫喚:「這邊!這邊!」
小越抽眼一瞥,就見朱大白着一臉張,似還有些驚魂未定,手上卻提了個葫蘆,正十分利索的一邊挪步一邊向地上倒着雄黃符水。難為他過河追人,還帶着這般分量的東西。在荒草地面上潑灑出來的,隱約就是之前布在河邊的火符。這一道北斗驅邪符雖說入不得鍊氣界真人之眼,但畢竟也是真修正統的符術,自有其用處。那鬼魘兇猛,一時拿它不下,若能引入陣之中,借雄黃符水克邪之力,也能困得片刻,好容人重新思量殺除的手段。小越心思一點就通,立刻配合步法,且戰且退,將鬼魘有意無意引向符水陣。
鬼魘兇惡難纏,但卻無智,全憑一股憤怨陰邪的本能行事,只知殺戮吞噬。小越賣了破綻退卻,它登時便緊追上去,且戰且行,哪須多少力氣,便入了朱大之穀。朱大這時甚是機靈,遠遠避讓開了,甚至還扯了一塊濕漉漉的衣角掩住口鼻,盡量不顯生人氣息。候着小越引了鬼魘深入陣中,這才擎着葫蘆衝過去,揚手就潑,將符陣陣口封住。順手掏出萬分珍愛的乾元石,「啪」的一聲,牢牢拍在符膽之位。
周遭氣息微微一震,似有漣漪在虛空中一圈圈蕩漾鋪開,肅陽之力,北斗之殺,透符陣而生,雖說眼見無形,陣中鬼魘行動卻明顯一滯,似被這股力量裹縛,氣焰頓矮。
此消彼長,鬼魘勢弱,小越透過這口氣,精神登時振奮了。他本是個聰慧的性子,借了朱大畫符陣的點醒,福至心靈,也悟了個絞殺鬼魘的法子。手上利刃一抖,劍芒頓斂,顯出本來面目,原是一把一尺長短,刃透如冰的懷劍。小越握了那劍,目光四轉,已看定了周圍幾棵老樹,縱身過去,便用劍尖在樹榦上刻畫起來。
懷劍非是凡品,刃尖劃下,樹榦上顯出的痕迹隱透光芒。小越運劍如飛,片刻刻下一道符篆,就勢頭也不抬向前一竄,避開了身後窮追而至的黑氣。
黑氣撲空,余勢掃在樹上,霹靂一聲,樹身符籙竟炸出雷火金光,一小截的黑氣退之不及,登時被劈得四散,鬼魘也嗚咽一聲,形態瑟縮了一下,首見怯意。
小越聽得背後動靜,倒是胸有成竹,看也沒多看上一眼,繼續尋了下一棵樹刻符。鬼魘本是幽魂游魄凝了極大冤屈不甘,憤懣中化生而來。幽恨不消,魂形便無法徹底消滅。眼下既無高僧大德以大法力將其超度,也就只能狠下心腸,引天雷紫霆之力將其徹底打散。這一套符籙以金借木生雷,乃是厲害之極的滅魔手段。符籙按八卦方位成陣,殺陰滅邪,正是鬼魘的剋星。小越功力雖有差,但掌中那把懷劍「清纏」卻是件鍊氣界中排得上品秩的神兵,再輔以符籙強橫,已是穩操勝券。只是鬼魘雖無靈智,也知生死存亡,它觸不得樹上金符,更拼了命的要將小越在陣成前拿下,才可有生機。因此嚎嘯幾聲,一身陰氣陡然大盛,甚至可見許多虛無散碎魂影在身畔進出盤旋。整個身軀也陡然膨脹起來,黑氣揮舞如爪如鞭,掏向小越背後。
旁邊朱大似是受不住那幾聲凄厲鬼號,雙手掩了耳朵,連忙後退。他前腳退出符水陣,一股凜冽陰風如刀,掀翻了整一塊地皮,草飛石裂中,「砰」、「砰」兩聲,勾勒陣符的雄黃水跡上爆起兩團火焰,焰色燃透,頃刻轉為青綠,那股磅礴暴走的陰氣竟是硬生生撕裂了符水陣的禁制。符膽之位,乾元石也是重重一彈,幾道細細裂縫綻出,好在並未四分五裂,一時勉強仍能維持陣法。
朱大倒吸着涼氣,連忙大喊:「小越,留神啊,這妖物要發瘋了!」
小越身在陣中,兀需他提醒,也覺壓力臨身。鬼魘盯緊了他不死不休,小越又要閃避逃命,又要兼顧在選定方位的樹上鐫下符籙,一時左右支拙,狼狽萬分。八道符籙,勉強刻下六道,眼見雷霆之勢隱隱將成,卻偏偏只能醞而不發,缺不成形。鬼魘似也記得先前吃過雷火霹靂的虧,數條黑氣揮舞如鞭,上下前後鎖緊了小越,遠遠迫他避開樹榦。小越被逼得無奈,鬼魘不滅,那一邊黑狼生生不息,糾纏住伏九,也無法抽身來助,只得抖腕又將清纏劍氣放出,再與鬼魘戰做一團。
這一番惡鬥,當真有了你死我活的意味,鬼魘不通人性,小越卻頭皮發炸,生死存亡一般。他又不敢有片刻的分心走神,黑惡邪氣如附骨之疽,無孔不入,稍有疏忽,就是雪上加霜。既無法待人來援手,更不願也不肯墮了身家折在這荒山野村之中,氣性張闔,一時催得小越咬緊了牙,額角兩太陽上青筋鼓跳,大喝了一聲,清纏劍光又漲,橫劈豎削,皆是剛烈之極的招數,連環七劍,金風激蕩,反倒將鬼魘迫得退卻了幾分。
微緩過一口氣,小越顧不得乘勝追擊,身法靈動,閃到樹旁,急急刻下第七道符籙。劍痕划落,雜樹林上空烏雲驟凝,隱隱雷聲,似已可聽聞,正在那團團黑鐵般的雲層上方滾動。只待靈籙一催,劈落九霄。
比那凝結的雷霆更快的是鬼魘黑氣,長長兩道揮出,宛如長鞭,破空竟有呼嘯之聲,當頭攔腰抽到。小越忙折腰躲避,這關節也顧不得好看與否,屈膝抱頭,團身滾開數尺外。方一長腰要起,眼前一暗,又有第三道黑氣出其不意揮至。這一記很是陰狠,待察覺時,距離面門也不過一臂長短。小越倒抽一口氣,匆忙中只得抬劍一迎。清纏劍氣不及放出,與忽而軟淡無形,忽而堅愈金石的黑氣一觸,「噹啷」一聲,竟被震飛脫手,遠遠落入了草叢中。
小越心中暗叫不好,間不容隙,也只得先躲避保命要緊,一連串閃躲下來,更與清纏間隔愈遠,難以觸及。
雖說失了清纏,小越尚有其他防身之法,但這一套雷符尚缺一角,卻沒了承啟道術的法器,眼看便是功虧一簣。小越急得火撞心頭,無法可施,忽的眼角瞥到一條人影,在鬼魘不顧及處,悄手躡腳的,往那片亂草叢中摸了過去。
那人正是朱大,他先早退出符水陣,兩邊戰團,皆插手不得。事到如今,縱再愚鈍之人,也知小越和伏九身負異術,來歷非凡,既然幫不上忙,索性遠遠避開,不給兩人做了絆手絆腳的負擔。然而他人躲遠了,心思卻縝密,伏九一方,雖說一時奈何不得彼此,上風頭已是穩穩握在了手中,反倒是小越,幾起幾落,看得人常捏了一把冷汗。他通巫方之術,自也明白小越以樹刻下符陣的打算。只是鬼魘氣盛,小越到底被迫得落了下風,自顧不暇,那落入草叢中的短劍法器,一時間也顧不得了。索性便趁着沒有誰顧得上自己,沉心靜氣,高抬腳輕落步的,往那片草中,去尋清纏。
大片月光明亮,清纏又是寶器,刃光剔透,土埃難掩。朱大覷得分明,矮身蹲到草叢中去,哪消片刻,便握了銀絲纏柄,將劍提出。寶劍入手,輕若鴻毛重擬千斤,別樣清靈仙氣自指接處,灌徹周身,好一片透體的清涼。朱大久無此感,一時竟是一凜,握着清纏愣在當地。好在不過片刻,又打了個激靈回了神,站起了身。
小越身陷苦戰,雖說瞥見朱大尋回了清纏,卻因鬼魘糾纏得密不透風,沒個法子弄回自己手中,只得寥以安慰好歹不曾將這自幼隨身的懷劍失落了。他正要再放開一嗓子,叫朱大退開得更遠些,忽見那身影魔障般持劍忡怔了片刻,竟是抬頭四顧,同時指上掐算,似有所尋。
這舉動太過意外,小越眨了眨眼,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泛起一個自己也不大相信的念頭。只這一分神,半幅衣袖便毀在了黑氣之下。他匆忙挪身換位,卻還忍不住又分眼角餘光張望過去,朱大已是測算罷,胸有成竹抬腳直奔十幾步外一株大樹。小越頓時險些叫出聲來,他心下通明,那樹正該是第八道符籙刻落之地,也是整座雷霆陣勢最末關鍵的收尾一筆。
如此一來,朱大的打算昭然若揭。他不在戰中,手上又有清纏寶劍,正是要替小越將最末一道符籙補齊,落下誅邪殺妖之雷,了結此戰。但這一套陣符在鍊氣一界雖不是什麼不傳之秘,要學其神髓也是艱難。或需積年修行,或有名師點化、絕妙根基,方才可行。朱大一介野村方者,不過通曉些粗淺巫術罷了,又如何行得。照貓畫虎,有形無實還是其次,一旦符籙中靈粹之力倒灌反噬,怕不是個當場神魂俱滅的下場。小越唬得魂都飛了,顧不得鬼魘,忙大喊道:「朱大哥,且慢,你不可冒失……」話音未落,自顧不暇,已被黑氣攔腰一記狠的,抽飛出七八步外。若非有寶護身,半條小命怕也去了。
倒是朱大咧嘴一笑,領他的情,大聲道:「小越兄弟,你放心,我打小算過命,乃是個絕處逢生遇難呈祥的好命數。你叫我一聲大哥,在下便斷無獨善其身的道理。」喊罷話,倒握清纏,抵在樹榦之上。略一閉眼,隨後猛撩開眼皮,下手如飛,依樣畫葫蘆,仿着小越先前七道雷符,以劍做筆刻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