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眾聲討伐
隊伍排起來,很快便到了裴雲歸和顧凜。
待放了上一個人進去后,侍衛手上那把寒光閃動的茅便橫亘在裴雲歸和顧凜胸前。
「從何處來?」侍衛目光在兩人面上巡視,沉聲問到。
「某偕內子自州甸庄來。」顧凜弓腰垂頭,一副老實人的樣子。
侍衛復有詢問了年齡和家中收入,未起疑心,便放了裴雲歸和顧凜二人進去。
本以為進去之後的那扇城門直通尤縣大街,卻不料二人進了一條幽道,四處密閉不見光。
裴雲歸目光閃爍,心底更加疑惑,下意識望向顧凜。
顧凜輕輕搖頭,做了一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眸中卻愈發寒涼。
又過了許久,只見遠處火光閃動,照亮了一片石壁,接着一個人影逐漸現了出來,愈走愈近。
來了一個膀大腰圓的華服男人。
顧凜和裴雲歸暗中對視一眼,便詳裝膽顫,迎了上去。
「這位大人,某與夫人遠道而來是為加入尤縣商幫。」顧凜連忙開口,目露畏縮之態,「可進了城門,為何來到此處?」
男人隨意瞥過顧凜,淡淡道:「此為進入商幫腹地的必經之路,你們沒走錯,跟我來吧。」
「可是……」顧凜目光閃躲,故作猶豫道:「這裏真的能入商幫嗎,大人您沒騙我吧。」
男人冷道:「你若信就跟我來,不信便爛死在這裏也沒人管。」
說罷,便兀自轉身,留下了一個背影。
來往此處經常逢人質疑,甚至當場發瘋想逃走的也不在少數。
大家都以為入商幫能掙大錢,可掙錢哪有這麼容易的。
進了尤縣的大門,自由和尊嚴便被牢牢鎖在外頭了。
男人想着,繼續往前走,若那兩人跟上了,便一腳踏入另一個牢籠,若沒跟上,便會活活餓死在密道裏面。
顧凜雙手抱臂,注視着那個矮胖的背影,眼眸之中愈發幽深,彷彿在注視一個死人。
站在旁邊的裴雲歸清晰地感受到了周圍驟降的溫度,她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個男人。
惹誰不好惹顧凜,大伯您路走窄了。
她嘆了口氣,扯了扯顧凜的衣袖,小聲道:「現下不是動怒的時候,加緊跟上去弄清那個商幫的真面目才是重中之重,將軍,消消氣。」
顧凜冷哼一聲,眸中冰川稍稍融化,便同裴雲歸循着那道背影跟了上去。
男人餘光瞥見身後的兩道人影,嘴唇勾了起來,加快步子,引他們進入了商幫的內部。
密道直連一間屋子,沿着道路大約走一刻鐘,便能進入其中。
男人將他們帶進來,轉身道:「此處為接待室,你們先在這裏等着,不要企圖亂跑,稍後會有人接待你們。」
裴雲歸點頭,待男人重回密道后,她才和顧凜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抬頭打量着這間屋子。
房子不大,陳設簡單,幾張桌子幾把椅子便是這裏面的全部,窗門緊閉,裴雲歸嘗試打開過,卻發現他們均被鎖住。
裴雲歸眸中劃過一道冷意。
這哪是什麼接待室,這分明就是囚禁!
「將軍,商幫絕非善類。」裴雲歸沉聲道:「且入城之門直通此處,小女懷疑,官府很有可能與此串通一氣,他們以利為餌,四處招人,背後定也受了官府的指使。」
顧凜倚着椅背,曲直輕叩桌面面上一片幽深,看不出什麼神色。
「孰是孰非,還得看過再在下定論,現下不急,我們先在此處停留片刻,本將究竟要看看,他們想耍什麼花招。」
再過片刻,靠近密道的石門又一次被打開,出來的依舊是那個男人,只是後面還跟了幾人,是和他們同一批上船,排在他們後頭的鎮民。
男人對他們重複了同樣的話語,便再次入了密道。
那幾人均生得高高大大,面對矮胖的男人,卻表現得畏畏縮縮,好似被突如其來的陌生場景嚇到了一般。
只是待男人進入密道,他們臉上的表情卻徒然一收,周身的氣場登時變得肅殺起來。
裴雲歸看得驚疑,卻很快反應過來。
與李清遠分開前,顧凜點了幾個侍衛一路跟隨他們,這幾人很有可能是顧凜底下的兵。
如此想着,便見幾個男人下跪道:「臣(稱呼要改)等參見將軍。」
「都起來,」顧凜道:「出門在外,不必多禮,以免漏了馬腳。」
「是。」
幾人起身,其中一人面色凝重道:「將軍,尤縣的確不太對勁,城門之外駐守的兵衛仿若無事一般盤問着進來的行人,而城門之外那麼多百姓,他們竟然眼皮都不眨,全數放進來了,可在我等入城門之前,十一率就已先暗中進城,在我們還未進密道之時,傳書而來。」說罷,那人從袖中掏出一張書信,遞給顧凜。
裴雲歸亦湊上前去瞧了一眼。
上面只簡短地書寫了寥寥幾字,卻赤/裸/裸地暴露出了尤縣慘狀。
——屍橫遍野,餓殍滿地。
顧凜冷哼一聲,內力釋出,將信紙震成了粉齏。
他冷然道:「外面怨聲載道,裏面蛇鼠一窩,姚陳官小,膽子倒大得很。」
裴雲歸擰眉,沉聲道:「瘟疫肆掠之際,卻招收那麼多人進來,這分明是在養蠱。」
雖不知姚陳是何目的,但他的舉動已經和道義相悖,無論今後想如何掩蓋,也已成了不爭的事實。
輕則罷官,重則死刑。
幾人在房中待到了天黑,終於有人打開了房門,屋外已經伸手不見五指。
開門之人衣着和白天引他們出密道之人的相差無幾,那人在商幫之內應當同男人處於同一階層。
「人都在這裏吧,」開門之人往裏頭張望着,餘光清點了一下人數,便道:「都隨我來吧。」
裴雲歸等人紛紛更上。
等到現在,商幫終於有了行動,只要有了行動,便能露出破綻。
領路的人帶着他們七拐八拐,進了另一間更大的房室。
裏面已經烏壓壓地坐滿了人,其間還有幾個熟悉的面孔,是和他們同一批進入商幫的。
裴雲歸和顧凜一行人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坐下,隱在嘈雜的人群中。
接着便聽廳室的正前方傳來一聲利斥,人群中的沸騰才逐漸平息。
裴雲歸循聲望去,卻只能在前面看到一個巴掌大的人影。
那人距離遠,卻不知用了什麼傳聲的工具,才使聲音得以在大廳之中被放大。
「請大家安靜,諸位遠道而來的朋友,歡迎大家正式加入尤縣商幫。」那人清了清嗓子,仿若說書一般,在上頭滔滔不絕地傾倒着各種鼓吹的語言。
「今日前來入我商幫的諸位友人,想必大家均為平民出生。」
「說起平民二字,某深感憐惜,因為我曾經,也是一個命運坎坷的農人,我們住着破敗的茅屋,幹着最苦的活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披星戴月躬身苦幹,我們辛勞一年,落得一身傷病,可大家仔細想想,這一年來,我們,得到了什麼。」
那人抑揚頓挫的語調激起了眾人的情緒,而宛轉凄涼的尾音卻久久浮動在空中,久久未散。
百姓相互對視着,激動的討論着作為平民勞累一年的得失。
他們越說越亢奮,又越說越悲涼。
因為眾人抱着那些微薄的收入思緒半天,最終才意識到,自己什麼都沒有得到。
除了越發酸脹的脊背和越發僵硬的腿腳。
眾人眼神再度黯淡下去。
裴雲歸隱在人群中,暗暗戳了戳顧凜。
「將軍,你怎麼看。」她瞥了一眼顧凜,卻看不見對方的神色。
不知是商幫那邊想要故意營造幽暗沉重的氛圍,還是這個大廳單純採光不善,點着十幾根蠟燭,卻依然黝黑一片。
「什麼怎麼看?」一道低沉散漫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上邊那位小兄弟的言辭呀,」裴雲歸有些懊惱地揉了揉臉,繼續說道:「我總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按理說那人句句在為百姓鳴不平,可在人群之中調動起來的亢奮之情,卻又處處透着詭異,令裴雲歸深感不安。qs
顧凜只勾唇道:「你繼續往後聽,便能捕捉到端倪。」
「相信大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台上之人滿意地將在座之人黯淡的眸光收入眼底,繼續說道:「我們什麼都沒有得到。」
「我們以殘破地軀體為代價,忙碌了整整一年,最終能收入囊中的,不過是那微薄的,連塞牙縫都不夠的,那麼一點點餘糧。」
「那些糧食,都入了官府手中,他們打壓我們,奴役我們,我們卻如此愚笨,我們的糧食養活了官老爺一家,到頭來卻餓死了我們自己的兒女,不僅如此,我們見了他們要下跪,碰到他們要低頭,我們一輩子屈居人下,做牛做馬,抬不起頭,這樣的日子,是我們應當過的嗎!」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辭,已經點燃了所有人心中憤憤不平的怒火。
沉寂下來的氣氛再一次熱烈起來,這一次,群情激憤,他們大喊道:「不是!」
裴雲歸目瞪口呆。
她雖也是普通民眾,卻並非底層農民,她不知大齊的農民生活得怎樣,可京都的百姓,無論京城內部,還是京都周邊的村野,均是一派其樂融融之景。
近年來,大齊改革之風盛行,所有頒發的律令都圍繞着「輕徭役,薄田賦」六字展開,賦稅,國庫是越收越少,可為何遠離京城的村野百姓過得那麼艱難?莫非貪污之氣已經如此盛行了嗎?
裴雲歸思忖之際,一聲又一聲叫喊之聲蓋過她的思緒,整個大廳都環繞着一眾討伐。
「打倒狗乾帝!
——打倒狗乾帝!」
「重建新王朝!
——重建新王朝!」
「狗將顧凜一丘之貉!
——狗將顧凜一丘之貉!」
「推翻顧家軍!
——推翻顧家軍!」
裴雲歸吞了口生澀的唾沫,心驚肉跳地看了一眼顧凜,小聲勸道:「將軍,冷靜,莫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