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長公主自知她不可能為了一個商賈女,背上挑起皇族與士族對立、禍亂朝綱的罪名。為了平息局面,只能讓梧桐受委屈了。
梧桐倒是笑出聲來:“吟唱一首,又有何難?塞外胡調,梧桐不會,倒是曾聽得一些北地荒民之嘆,若諸位有興緻,梧桐願為諸位學唱一番。”
司馬愷和司馬胥若有所思地看着梧桐。
長公主略帶愧疚的說道:“既然梧桐願意吟唱,也不用拘於胡調北腔。諸位還是請各自回位吧!”
楊聞豐拉着胡談墨悻悻回到座處。
司南舉步擋於梧桐身前,抱拳行禮對長公主說道:“家主為女子,此曲唱出恐對聲名有礙。況君子坦蕩蕩,也不必為難一個女子。司南曾跟隨家主通行塞外,請長公主首肯由司南代家主吟唱。若說胡舞,司南不會。所幸司南會幾招防身之術,但為諸位獻上!”
長公主目光複雜地看着司南:“允!”
“司南謝過長公主!”
梧桐右手抓過司南的衣袖,急切地說:“你何必代我受辱。我自然有萬分把握。”
司南深深地看了梧桐一眼:“我,心甘情願。”
梧桐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目視着司南的背影,心中對這逃不開的宿命升起了無力的愴然之感。
司南縱身一躍,躍入曲池內竹叢前,對着程不悔高喊:“不悔兄,可願借我寶劍一用?”
程不悔回道:“有何不可!”
一邊隨從奉上寶劍,程不悔接過擲向司南。
司南旋身而上,右手握住劍柄,眨眼間推開劍鞘,左手將劍鞘推還給程不悔。
司馬胥瞪圓雙眼,大呼:“好!”
司南大聲高吟:“我本蓬蒿人,南歸遠胡塞。逍遙來去回,稚親老矣哀。”
司南一邊吟誦,一邊舞劍,竹葉在劍風掃過時,紛紛落下,復又被司南的劍氣卷至半空。司南仗劍從其中破空而出,用力一擲。只見銀光破開空氣,飛向廳堂,沒入廊柱之中。園內頓時鴉鵲無聲。
司馬冀率先拍手稱讚:“好!司南大才!”
其餘司馬皇族紛紛起身稱讚。
楊聞豐哼了一聲:“不過爾爾。”
唯有長公主盯着廊柱,沒有言語,眼中似有驚濤駭浪。
兩根廊柱上本掛有兩豎匾:“野廬掃雪客至蓬門開,溪融烹水竹外暗香來”。此時,劍鋒正沒入上聯的第二字,只留劍柄在外。
司馬胥一邊扇着摺扇,一邊對司馬愷說道:“好身手,不過這詩嘛……就……”
司馬愷恍若未聞,目光掠過園中眾人神色。
梧桐的目光也聚集在廊柱之上,眼底似有水汽氤氳,心下悲嘆:他還是做了這樣的抉擇。
長公主平靜地轉身對眾人說道:“時辰已不早了,本主也乏了。諸位快快歸家去吧!”
胡談墨早已坐立不住,聽言起身旋走。楊聞豐領着楊家姐妹敷衍地行禮告辭。一幫朝臣之後跟在他們身後離開。
程不悔行至匾下,使出全力拔出寶劍。寶劍入鞘,他走回司南身邊:“司南兄,不悔佩服。今日之事不用在意,是非分明,不悔定會從旁協助。”
司南言道:“多謝!”
司馬耀、司馬寰、司馬宇也領着其他人離開了。長公主揮退園中奴僕。
梧桐正待告辭,卻見長公主向她走來。
“今之洛都,楊胡二族勢大”,長公主語氣嚴肅地對梧桐說道,“關家之能,我略有所聞。但,畢竟是外來之力,你等須小心防範,切莫不可大意!”
梧桐行禮道:“多謝長公主提醒,梧桐明白。”
長公主又道:“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以後可過府來敘。”
梧桐看着長公主,頷首道之:“梧桐知了。”
長公主揮了揮手:“歸去罷!”
片刻間,園中只剩長公主、司馬愷和司馬冀。
長公主長嘆一聲:“你倆也回房歇息吧。”
司馬冀見長公主身心俱疲之狀,心中不忍:“侄兒扶您回去休息吧。”
司馬愷也安慰道:“姑母不用擔心楊胡二族。今日之事料他們也不敢再究。”
“我有何可擔心的?”長公主輕嘆,“我已年老,寡門失業,煢煢孑立,早已不問朝局。”
“楊家之勢愈盛,而我皇族愈如散沙”,司馬冀也嘆道,“侄子聽聞,前歲河上泛濫,餓殍遍野。御史中丞上書,民難待賑。安統對言‘何不食肉糜’……”
司馬愷摸着下巴,搖搖頭,說道:“其座可惜了。”
長公主出言打斷:“臣不非議君過。時辰不早,快去歇息吧!”
司馬冀和司馬愷也退下了。
長公主呼來奴僕:“把匾摘下,取火燒掉。”
奴僕連忙在園中生起火,將兩匾投入火中焚燒。
木入火中,劈啪作響,火星四濺,焚煙旋起。長公主盯着火光,直到木盡成灰,方才吩咐道:“另取兩匾替之。”
南北通貨行
子夜已過,議事大廳里坐滿了人,關文輝、司南、甲一等皆在。暮雪給眾人一一布茶。
關文輝迫不及待地問道:“老奴聽甲一說起昨夜之事,恐楊胡兩家子所為乃出於楊雍之意。”
關六咋咋呼呼地說道:“乳臭之子竟敢欺至俺等頭上,讓俺找個機會治他半條命去。”
千山在梧桐一旁稟告:“家主,時獻禮之時,千山在門內,見長公主府奴並不是自己摔的,乃是有人在門外絆之。門外候着各府近身家奴,如若千山沒有看錯,乃是錦隆糧行之女所帶一奴。”
“錦隆糧行?”關文輝手捋鬍子,斟酌道出:“錦隆糧行乃洛都四大糧行之一,善做積糧倒賣之事,名聲狼狽。只是從未發現他與楊胡二族有甚牽連。如此看來,我們還需再做查察。”
“嗯,關叔所言不錯”,梧桐的手指輕敲着案面,“但若是二者真有勾連,恐不好查實……其一,查錦隆所有人,連同其親眷奴僕;其二,查其糧來處,仔細查……着重查與洛倉、郊倉和八大倉有無來往痕迹。屯糧抬賣,積貨日長,長久以往,於錢銀周轉無利。靠此手段能做到洛都四大糧行之一,其後必有人事,消息往來、錢銀支撐、糧源不斷。”
關文輝點頭贊同:“如小姐所言,此事交於關二處理。”
千山在一旁提醒:“家主,楊胡和諸王那邊作何安排?”
暮雪也着急地問:“對啊,小姐。今日楊胡二族已欺到我們頭上了。”
“今日之事並非楊氏大家授意”,梧桐執起茶盞,淺酌一口,“只是些后宅伎倆而已,用在安統後宮和相府內宅可能更有用處。若真是楊族大家,且不說楊雍,就是楊懿也不屑用此道來對付我們。吾等行商粗人,善於掀桌抽薪,那些后宅手段使在我們身上,同於盲人打燈——白費力氣。關叔,這幾日,漕運可有甚事?”
關文輝大笑幾聲:“小姐所料不錯。自我拜見李維后,漕部並未給關家派什麼漕活。只是,水部郎那邊倒是幾次催促,欲讓關家船隊和轉隊入汝南漕渠,皆被我推脫。”
“提防楊氏”,不輕易開口的司南對眾人說道,“以楊雍之脾性,以前或許還在觀望關家,昨日之事後,必會對關家傾全力絞殺。”
“不錯!”梧桐卻笑着說,“老匹夫歷來如此。我等必要走在他們前面。”
忽聽門外有親信奴僕隔門詢問:“長公主府遣人來了,問小姐可睡下了?”
關文輝皺起眉頭,看向梧桐:“長公主此時派人來,意欲何為?”